長安②
孫府因雙喜臨門,近日分外繁忙,喬容常被指派往各處幫忙,起先小公子對韓管家不滿,欲要拒絕,喬容攔住了,她正盼著孫家忙里出錯,她好借機探尋罪證,能到各處去瞧瞧,豈不是送上門的好處? “府里上下都忙,就奴婢一人閑著,會招來嫉恨?!彼π」拥?。 小公子無奈隨她。 這一日忙完回到瑜園,看時候尚早,想著七八日沒有回家,也沒見到唐棣,跟小公子笑說道:“奴婢想回家瞧瞧去?!?/br> “我能跟著去嗎?”小公子擱下書,認真看著她。 “奴婢家中蓬門小戶的,不敢讓小公子貴足踏賤地?!眴倘菝πΦ?。 “我想瞧瞧去,坐一會兒就回來?!彼f著話,竟站了起來。 喬容忙道:“小公子也知道,奴婢是借住在親戚家,真的是不便招待小公子?!?/br> 小公子這才作罷。 喬容挽了包袱向外,心中想著,小公子近來有些奇怪,她在的時候不怎么理她,她不在就打發人去找,匆匆趕回去又總說沒事。 那日采薇來園中游玩,小公子命小廚房準備了豐富的飯菜,宴罷二人琴塤合奏近乎忘我,二姑娘看他們眼神頻繁交匯,悄悄跟她說:“這兩個人是看對眼了?!?/br> 因有前車之鑒,她沒敢下定論,直到采薇臨行前,特意與小公子躲在僻靜處說話,二人說了很久,多半是采薇在說,小公子安靜傾聽,一會兒搖頭一會兒點頭,采薇走后,小公子呆坐著若有所思,還將茶盞打翻在書上,將一本書淋得濕透,心疼得連聲罵自己蠢笨。 喬容這才敢確定小公子的心意,回頭跟二姑娘提起的時候,二姑娘壓低聲音對她說:“采薇前幾日回德興,并非因為她的父親病了,而是家里要給她說親,她一聽就急了,慌忙回到杭城來找仲瑜?!?/br> 原來如此,喬容恍然大悟。 笑著出了孫府偏門,路過葉全家門口的時候,一人閃身而出,拽著她手就往里走。 “特意在這兒等我呢?”她笑著問道。 “我有眼線,你一挽著包袱出瑜園,我就得到消息了?!彼麪恐诌M了東廂房,繞到紗屏后兩手握住她肩,定定看著她輕聲嘆息,“想死我了?!?/br> 說著話猛然傾身而來,唇含住她唇柔軟綿長得吸吮,良久松開她啞聲問道:“想我了沒有?” 她剛要回答,張口的一瞬間,他再度侵襲而來,灼燙而熱切,她隨著他的呼吸,輕輕撲閃著眼,長長的睫毛不停顫動著,好像在說,想你了。 他似乎知道她要說什么,動作更加激烈,盡情肆意得輾軋掠奪,直到她快要窒息,唇舌緩緩松開她的,兩手緊緊將她箍在懷中,低喘著說道:“快說,說你想我了?!?/br> “想你了?!彼齼墒秩ψ∷?,酡紅的臉頰埋在他懷中,輕喘著說道,“很想?!?/br> 他滿足得笑了,笑著捧起她臉,親吻上她的眉間重重一壓,仿佛要戳下他的印記。 她抬手勾上他脖頸,含嗔笑問:“那日只說以后要對四兒敬而遠之,也沒說再不見四兒了呀,怎么好幾日見不到你?” “怎么會不見?又怎么舍得不見?”他含笑說道。 她疑惑道:“那你為何要說那樣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就是說,以后當著仲瑜,要收斂一些?!彼烈鞯?。 “我一直收斂啊,是你不知收斂?!彼谄鹉_尖親親他唇,“這些日子忙什么去了?” “這幾日大有收獲?!彼诖策呑?,摟她靠在懷中,“孫太太所說壓箱底的寶貝,是一件珍珠衫?!?/br> “我娘的珍珠衫?”她額角一跳。 “沒錯?!彼c頭道,“不出你所料,她到底經受不住珠寶的誘惑,留出一件壓箱底的寶貝,更擋不住對官位的渴望,將那珍珠衫拿出來送給了姚總督的夫人,于是,孫正義得以升遷?!?/br> “這珍珠衫到了姚夫人手中,也不可能拿出來做罪證啊?!彼久嫉?。 “需要的時候,就能拿出來?!彼孕艥M滿。 “就是說,你這幾日到江寧去了?”她問道。 “葉全帶人去的江寧,我一直在杭城,圍著大馬弄忙碌?!彼D了一下,手撫摩著她的肩頭,聲音里含了安撫,“你提過的俞婆子……” 喬容看他臉上笑意消失,忙問道:“不是她?” 唐棣搖頭:“俞婆子的兒子爭氣,中了秀才后又中了舉人,前年金榜題名,去年春天被派到崇州做知縣,俞婆子跟著兒子搬去了崇州居住?!?/br> “去年春天就離開杭城,自然不會是她?!眴倘輫@息著,突然又道,“不對啊,若有這樣的喜事,我母親早該知道,巧珍也該知道啊?!?/br> “喬福知而不報,俞婆子想要跟二太太道別的時候,喬福借口說二太太事忙,給推拒了,俞婆子到了崇州后,由他的兒子代筆來過書信,也被喬福攔下了?!?/br> “為什么呀?”喬容不解道。 “就為了多拿幾年月例銀,好據為己有?!碧崎Υ浇窍破鹨荒ǔ爸S的笑。 “虧得我娘那樣器重他……”喬容嗤笑道,“罷了罷了,若是以前,我又得大驚小怪,如今是見怪不怪了?!?/br> 唐棣看著她:“喬四姑娘越發長進了?!?/br> “多承唐少將軍夸獎?!眴倘堇L聲音,嬌嗔看著他笑。 他抿唇看著她:“不許那樣笑……” “為何?”她歪頭覷著他?!安缓每磫??” “太好看了。 ”他皺著眉頭,“不許對別的男人那樣笑,對我嘛,怎么笑都可以?!?/br> 她沖著他齜牙咧嘴做個鬼臉:“這樣也可以嗎?” 他忍不住笑了,笑著親親她的眼,說一聲累了,身子出溜下去枕在她腿上。 她兩手環著他肩:“這么說,阿苗家又開始鬧鬼了?” 他嗯一聲笑了起來:“老婆子嚇壞了,也顧不得裝瞎,去洞霄宮求了厚厚一摞符紙,門窗上貼得滿滿的?!?/br> 喬容呀了一聲:“這回符紙不靈驗了,可如何是好?” “后背酸疼,給我捶捶?!碧崎Ψ瓊€身趴下去,臉埋在她腿上悶聲道,“老婆子歪招很多,符紙不靈,又去求了鐘馗像,夜里一有動靜,就跪在神像前念經,把這些年占過的便宜,使過的壞都說了一遍?!?/br> “都說什么了?”喬容為他不輕不重捶打著,好奇問道。 “雞零狗碎,派去偷聽的人聽得臉都綠了,說這老婆子雖非大惡,卻小壞到了極點。阿苗在茶樓的時候,每日不能空手回家,一撮茶葉也得捎帶著,沒有差事可做的那一年,就去鄰舍家中偷雞抽柴,都覺得她們母女可憐,竟沒人懷疑過是她們干的,進了孫府在廚房當差的時候,每次回家都得捎帶幾樣吃食,到了仁壽堂,就開始肖想著勾引仲瑜,如今說仲瑜那兒沒了指望,就盼著陪嫁到常州爬姑爺的床……”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低到沒有。 “就是說,老婆子明知惡小而為之,她若有俞婆子一丁點兒的骨氣,也不會將阿苗教成那幅模樣……”喬容嘆息著,聽不到他應聲,扳過臉一瞧,已經睡著了。 扯過薄被為他蓋了,抽出發麻的腿剛要下床,他伸手將她攔腰抱住,一把拖進被子里,下巴抵著她頭頂,前胸貼著她后背,腿纏住她腿,閉著眼含糊說道:“陪我?!?/br> “睡吧,我陪著你?!彼龘崮χ麚г谘g的手,默然想著心思。 人心難測,喬福如是,阿苗的娘如是,世間又能有幾個俞婆子? 母親沒有將斗篷交給金弈,也沒有交給俞婆子,母親這些年陪在父親身旁,也許早就看透了人心世情,她不會冒然將身家性命托付在對某個人的信任上,那么,她會怎么做? 剛剛唐棣說這幾日一直圍著大馬弄忙碌,他都做了些什么?可查探過周圍的人?那里可有什么人是母親會托付的? 想要問一問他,又忍住了,窩在他懷中心想,先讓他睡足了再說。 他的呼吸聲均勻綿長,顯見是睡得熟了。 她隔著紗屏看出去,日影漸漸向西,透過窗戶投射在紗屏上,金光流淌涌動,變幻出彩虹一樣的色彩。 她看得入了迷,夕陽漸漸暗下去,天光昏暗下來,她被他的氣息包圍著,隨他一起陷入混沌。 這一覺睡得很香很沉,她在睡夢中回到思鑫坊那座大宅,遇園中繁花燦爛,音樓幽靜溫馨,她躺在臥房中的床上,碧紗櫥外父親和母親在低聲說話,父親說:“唐將軍來信了,有意和我們結成兒女親家,音兒你的意下如何?” “你可見過唐將軍家的公子?”母親笑問道。 父親笑道:“見過,跟唐將軍一樣英氣逼人,卻不似唐將軍粗魯,比他多出一些文人的書卷氣,是個文武雙全的好孩子?!?/br> 母親嗯了一聲,又問:“性情又如何呢?” “性情有些桀驁,從小被打大的,用唐將軍的話說,軟硬不吃,很難管教?!备赣H說道。 “那跟容兒是一樣的脾氣,到一處豈不是打不完的架?”母親憂慮道。 父親搖頭:“那倒不一定,那孩子雖傲氣,卻很有見解,因為唐將軍席間說起清風堂的事,對我前倨后恭,說了許多敬重景仰的話,又問我許多經商的事,說經商與打仗有許多相通之處?!?/br> “這樣的孩子,若是認準了容兒,定會一門心思對她好?!蹦赣H猶有疑慮,“可是將軍府那樣高的門第,不嫌我們是商人身份嗎?” “唐將軍是草莽出身,沒什么門第之見?!备赣H猶豫道,“將軍夫人嘛……” “怎么呢?”母親忙問。 “將軍夫人是位郡主,封號長安郡主……” 母親打斷父親的話,決然道:“我不能讓我的女兒受婆母的氣,這門親事萬萬不可?!?/br> 這句話仿佛是母親對父親說的,又仿佛是對自己說的,喬容猛然從睡夢中驚醒,身后唐棣猶在熟睡,紗屏外天色已經黑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