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樓③
瑜園里竹籬笆圍了菜地,油綠的蔬菜長勢正旺,開著白色的黃色的花,果樹上有的開花有的結果,滿眼繽紛,雖不比原來風雅,確也別有一番意趣。 喬容帶著二姑娘向里,經過水榭時,有人喊了一聲二jiejie。 二姑娘答應一聲,沖著來人走過去,數落道:“坐了半上午轎子,累壞了吧?這會兒天氣炎熱,怎么不回屋歇著?倒在這兒吹風?” 喬容看過去,水榭下擺一張躺椅,一個人隨意坐著,月白色長衫,黑色軟緞鞋,烏發用發帶束了,幾綹長發垂落腮邊,陽光斑駁灑在臉上,看不清面容。 “有些累?!彼穆曇艏儍舳鴳猩?,“屋中陰冷,我在這兒曬曬太陽?!?/br> “小心中了暑氣?!倍媚镎f著話走過去,為他掩一掩長衫的領口。 他笑了起來:“二jiejie究竟是怕我熱著還是怕我冷著?” 二姑娘撲一聲笑了,瞇了眼向上望一望:“這兒不冷不熱的,你倒是會找地方?!?/br> “二jiejie坐會兒,我起來走走?!彼酒饋砩靷€懶腰,踱步出了水榭,一轉眼看到喬容垂頭站在太陽底下。 指一指她身后笑說道:“太陽底下熱,站到樹蔭下去吧?!?/br> 喬容說一聲是,后退著站到樹蔭下,剛剛曬著太陽,熱得出了汗,也不知臉上的灰粉花了沒有。 心下擔憂著,抬起手覆在臉上,手指甲在臉上輕輕刮了幾刮,低頭仔細觀察腳下,還好,沒有掉渣。 正慶幸著,鼻端飄來一縷香氣,淡淡的清清冷冷的,炎炎夏日里分外令人舒服。 抬眼看過去,是小公子踱得近了些,看著她笑問:“你是新來的?” 那張臉俊眉修眼,面色如玉,在陽光下透著亮,仿佛伸手一碰,整個人就碎了,就消失了。 這天底下果真有玉人兒,是誰跟她提起過玉人兒的? 喬容提醒自己不能愣神,指甲在掌心狠命掐了一下,迅速回神說道:“奴婢叫做唐四兒,是服侍二姑娘的?!?/br> “四兒,二jiejie脾氣很壞?!彼仡^看一眼二姑娘,笑容里多了些戲謔,湊近她耳邊壓低聲音說道,“不過你不用怕,她人不壞,心腸很軟?!?/br> 他離得那樣近,他身上的淡香縈繞著她,她心跳莫名加快,想著應該說句什么,又不知該如何接話。 困惑間,他已踱著步走得遠了,他的背影高而清瘦,弱不勝衣,走路的時候,月白色長衫隨風鼓蕩,飄逸若仙。 “二jiejie怎么跑到園子里來了?”他踱步回到躺椅旁,笑問道。 “小壞蛋不肯走路,讓丫頭抱著,我說了她兩句,就哭天抹淚要告狀?!倍媚镅劬Χ⒅靥林袔孜插\鯉道,“娘偏心,無論對錯,總是罵我,我為了躲著她,特意繞到這兒來的?!?/br> “娘是覺得二jiejie大些,不會跟孩子一般計較?!彼胧莿裎?,半是打趣。 二姑娘哼了一聲:“大jiejie是他們頭一個孩子,剛做爹娘自然新鮮,拼了命對大jiejie好,然后生了大哥,大哥命不好,生下來就沒了,懷了我的時候盼著是大哥轉世,可偏偏是個女兒,打我一出生,娘就不喜歡我,后來生了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生你的時候娘三十多歲了,以為不能再生了,誰知五年后又來個小壞蛋,都說小壞蛋是天賜的.反正你們個個都是寶,就我是個不該來的?!?/br> 二姑娘絮絮發著牢sao,他耐心聽著,任由她說,待她發作個夠,方含笑道:“聽崔mama說,娘為了給二jiejie擇婿,準備在五月里辦一場花宴,娘素來厭煩場面上的應酬,為了二jiejie,才肯張羅這些?!?/br> “爹如今可是六品官,我自然要嫁得好些,給二老爭臉面,在娘眼里,我也就這么點兒用處,否則豈不是養了一個廢物?”二姑娘毫不領情。 他臉上依然含著笑:“二jiejie,天下無不是的父母?!?/br> 二姑娘扭過臉不再理他,撿起幾塊石子兒攥在掌心里把玩。 他等了一會兒,見二jiejie不肯開口,繼續踱步轉圈。 二姑娘怎能忍心不理他?喬容偷眼看過去,他輕輕嘆一口氣,臉上帶著些無奈,也帶著些煩惱,仿佛無暇美玉上裂出一道細紋,令人心生悵然。 正暗自出神,有人從身旁經過,一陣脂粉香撲鼻,喬容扭頭看去,是分配來服侍小公子的丫頭靈芝,靈芝瞧見她鼻子里哼了一聲,小聲斥道:“躲在樹蔭底下站著,還真是嬌氣?!?/br> 靈芝知道自己進瑜園服侍,意味著日后的身份與她們不同,再瞧不上與她同時進府的三個丫頭,每回看到她們兩眼往上瞟著,偶爾跟她們說話,都是訓斥的口吻。 她今日特意打扮一新,月白衣衫鵝黃裙,嬌俏而動人,少了幾分平日里大紅大綠的俗艷,看來是有人指點過了。 她幾步走到小公子身旁,抖開手中披風道:“水邊風大,小公子把披風披上……” 說著話一眼看到小公子的臉,愣在那兒,直呆呆看著,忘了接下來的話,只是身子下意識湊得更近了些。 小公子不自在扭過臉去,往后退了幾步,溫和說道:“天氣炎熱,我用不著披風,你拿回去吧?!?/br> 靈芝依然呆愣著,嘴唇微張,目光跟隨著小公子,似乎被粘住了一般,他到那兒,她就跟到那兒。 喬容想笑,拼命忍住了,二姑娘卻忍不住,嗤得笑出聲來,捏起一塊石子兒朝著靈芝扔過去,嘭一聲正中腦門,靈芝捂著額頭叫了一聲,回過神來訕訕得紅了臉。 “沒見過男人嗎”二姑娘譏諷看著她。 靈芝一臉窘迫,抱著披風站在水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恨不得一頭扎進水里去。 小公子沖她擺擺手給她解圍:“這會兒用不著披風,你回去吧?!?/br> 靈芝忙邁開腳步,深一腳淺一腳,逃一般走了。 二姑娘咯咯笑了起來:“崔mama就挑了這樣一只呆頭鵝來服侍你?” “我也是剛見著?!毙」佑行o奈道。 “瞧瞧她那副打扮?!倍媚锲沧斓?。 “她的打扮怎么了?”小公子不解問道。 “你瞧瞧四兒,再看看她,別的丫頭和四兒一樣,都穿姜黃色,她偏偏不同,穿得跟個小娘似的?!倍媚镎f著話捂了嘴,“仲瑜,她們給你找了個通房?!?/br> 小公子刷一下漲紅了臉,結結巴巴說道:“什么通房,通房是什么意思?” “裝糊涂,你不明白意思,怎么臉紅了?”二姑娘指著他笑,“咱們這次回鄉祭祖,大堂哥那兩個丫頭不就是通房?妻不妻妾不妾的,他那未婚妻知道后吃醋,讓他把人轟走,他舍不得,雙方父母大鬧了一場,最后雙方各讓一步,留下一個攆走一個?!?/br> 小公子甩一下手,咬牙道:“我不要什么通房?!?/br> 說著話揚聲喊陳叔陳叔,有人答應著跑了過來,一連聲問道:“小公子有何吩咐?” “我這兒用不著丫頭侍奉,打發出去吧?!毙」诱f道。 陳叔一愣,忙問道:“是不是靈芝侍奉不周?” “我清凈慣了,女子太聒噪,趕緊打發出去?!毙」用碱^微皺。 “好好好,這就去?!标愂宕饝?。 二姑娘喊一聲陳叔:“不用攆出去,交給崔mama就是?!?/br> “交給崔mama還能有她的好?”小公子忙道,“從我房里拿兩錠銀子,直接給攆出去?!?/br> 二姑娘卻猶豫了:“要不留著吧,讓她做些粗活,別在你眼前就好?!?/br> “二jiejie這來回來去的,究竟是何意?”小公子不解道。 二姑娘敲著手中石子兒:“我是覺得,人家好不容易找個活計,剛來幾天就給攆出去,豈不是斷了人家的生路?” 小公子想了想:“那我跟二jiejie換,讓四兒跟著我?!?/br> “不跟你換?!倍媚飺u著頭看一眼喬容。 小公子對陳叔道:“你跟韓管家說,幫她在別的府上找個活計,別斷了生路?!?/br> 陳叔答應著向外走,經過喬容身旁時笑著問道:“是唐丫頭吧?靈芝天天見,那兩個沒事就來園子里逛,就你是頭一回見著?!?/br> 喬容說一聲是,抬眼看向陳叔。 剛剛陳叔一直背對著他,這會兒面對面,剛看清楚他的容貌。 體格健碩相貌敦厚,十分得面熟,好像在那兒見過。 究竟在哪兒見過呢?答案就要呼之欲出,喬容直勾勾看著陳叔,心里使勁琢磨。 小公子看她愣神,含笑說道:“她是新來的,叫四兒,是侍奉二jiejie的丫頭?!?/br> 陳叔看向二姑娘:“四兒是不是有些……” 說著話指指腦袋,二姑娘噘嘴道:“才不是,四兒機靈著呢?!?/br> 陳叔疑惑看她一眼,搖著頭向外走去。 二姑娘又一顆石子兒扔過來,喬容吃痛,心頭火起,捂著額頭叫道:“怎么胡亂扔人呢?” “大呼小叫的,還想扔回來不成?”二姑娘站起身,兩手叉腰看著她,“瞧瞧你這會兒愣頭愣腦的模樣,難怪老陳說你呆傻?!?/br> 老陳,電光火石間,一句話浮現出來: “老陳,給我個芋頭嘗嘗?!?/br> 那是在徽州山神廟里,暖轎里傳出的聲音,那聲音分外溫和,帶著些好奇,對烤芋頭的好奇。 徽州山神廟,暖轎,老陳,體弱多病的孫小公子,喬容心頭一震。 原來,陳叔就是徽州山神廟見過的老陳,服侍暖轎中小公子的老陳。 山神廟中偶遇的小公子,就是眼前的小公子,孫仲瑜。 ※※※※※※※※※※※※※※※※※※※※ 防疫期間窩家埋頭提高廚藝,一不小心錯過了“豎掃把”大戲~~ 勤洗手,戴口罩,多通風,不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