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
她就該過得和樂安穩,肆意而張揚,像那年盈盈站在彩門燈樓似的,被捧在掌心里。 盛煜垂首,在她眉間輕吻。 安靜了許久的小家伙便在此時翻了個身,輕微的動靜傳來,兩人同時察知。魏鸞笑逐顏開,盛煜碰到驚喜似的,眼底的笑意也在瞬間涌起,連聲音都是歡悅的,“他踢我了!”離開時還悄無聲息的小家伙,如今已能隔著肚子踢他! 這種感覺新奇又奇妙,盛煜有點沉迷。 …… 之后的兩個月,長春觀里果然異常安靜。 新安長公主那邊并無旁的消息,應該是從重病里挺過來了,正閉門休養。不過經了盛煜的兇狠恐嚇,她顯然老實多了,非但斷了跟魏清瀾的往來,就連先前甚少間斷的雅會都停了,令京中才俊深為擔憂。 沒了她生事,曲園里安生了不少。 因產期漸漸臨近,魏夫人放心不下,自五月下旬便搬到曲園住著,每日陪在女兒身邊。從前沒事便到曲園晃悠的魏清瀾也徹底銷聲匿跡——魏峻夫婦縱不知她對妹夫的心思和先前挑撥離間的惡行,得知她竟蠢到去給長公主當刀子,險些害了魏鸞,額大為惱怒。雖未動手責打,卻罰著連跪祠堂,禁足半年,連院子也不許踏出半步。 且令行之后,并無半點通融,這月余之間魏清瀾果真半步都沒能出院門,反被請了位名儒教導讀書,重學為人的道理。即便她裝病哀求,魏峻額不曾心軟,顯然是要借此事讓她知道厲害,往后再不敢胡作非為。 這于向來貴重的公府嫡女而言,已是很重的懲罰。 魏鸞對此也無異議。 畢竟那毒藥不是魏清瀾下的,居心歹毒蓄意謀害的另有其人。 至于先前挑唆夫妻感情的行徑,說出來不過是惹人嘲笑的丑聞,魏清瀾不敢讓雙親知道,魏鸞與盛煜也不曾提及。只是將當日盛煜威脅震懾長公主,而長公主重病不起的事,借魏夫人之口告訴對方,好叫魏清瀾知道厲害,也算殺雞儆猴,震懾得她不敢輕舉妄動。 據魏夫人說,魏清瀾得知此事,臉色都白了。 剩下的事情,已無需魏鸞cao心。 她如今要做的只是照顧好身體,等待臨產之日。 進了六月,天氣愈發炎熱,魏鸞的身子也愈發笨重,臨產的征兆也漸漸顯露。周驪音從前不喜盛煜故意擺給她的臭臉,甚少來曲園,如今也是按捺不住,三天兩頭地往這邊跑,因怕有疏漏,還特地求了永穆帝,將徐太醫從太醫院暫時調出來,自六月初便住在曲園,隨時候命。 其余產婆產房等事,則由魏夫人親自安排。 西府里由盛老夫人帶頭,慕氏婆媳亦常來探望,便連游氏都露了個面。 內院里往來絡繹,盛煜近來也盡力抽出空暇陪伴魏鸞,趁著早晚天氣還算爽快時,扶著她慢慢在北朱閣附近溜達,免得坐久了,在生孩子時吃苦。在魏鸞嘴巴刁鉆時,還親自下了兩回廚房。雖說味道比不上廚娘,卻因是他親自做的,讓魏鸞吃了不少。 魏夫人在旁瞧著,甚是滿意。 ——前年皇帝忽然賜婚,魏鸞不得已嫁入曲園時,她是真的擔憂,怕女兒年歲尚小,會在盛煜那等鐵石心腸的男人手里吃虧。后來因曲園防守嚴密,女兒行事處處謹慎,更是暗里心疼不止,瞧見女婿時雖笑臉相待,卻常覺遺憾,暗恨自身無能,沒給魏鸞尋個溫柔體貼的夫君。 如今,卻不會再擔憂了。 以前種種姑且不論,從盛煜為救魏鸞而怒闖東宮,因鹿茸的事而震懾長公主的事,便能瞧得出他的膽識與氣魄。身居高位、前途無量,卻能為妻子不惜忤逆犯上,叫人不敢再輕視魏鸞,可見其愛護之心。這等膽魄,絕非任由章氏擺弄的周令淵能比。 而鐵腕之外,起居事上的細心之舉,亦足見溫柔。 這男人雖因外室子的身份而養出古怪冷厲的性情,狠厲手段令人聞風喪膽,叫人不敢親近,卻原來也知冷知熱,心底自有柔軟。只要他護得住魏鸞,能待魏鸞好,夫妻間處得和睦融洽,魏夫人便是放心的。 遂投桃報李,待女婿也愈發親近。 如此時日匆匆,須臾便到中旬。 暮色四合,夫妻倆飯后散步回到北朱閣,魏鸞便覺腹中微微作痛,有點像徐太醫口中生孩子的前兆,忙說給魏夫人聽。沒多久,徐太醫和產婆等人都趕到北朱閣附近,在近處的安歇候命。 魏鸞隱隱覺得要生了,晚間徑直去產房歇息,睡得也不甚踏實。 到四更時分醒來,果真要生了。 春嬤嬤徹夜不寐地在外候著,聽見盛煜喚人,匆匆帶著染冬她們進來,一面忙著備水引產,一面將盛煜好說歹說地推到了門外。外頭一切都已妥帖,只看腹中的孩子能不能早些出來,免得魏鸞多受疼痛。 北朱閣里燈火通明,步伐匆匆。 盛煜被關在屋外,雙拳緊握。 愈來愈緊的呼痛聲自窗縫傳出,盛煜好幾回想闖進去,都被春嬤嬤攔下。他就算在朝堂上肆無忌憚,橫行無阻,卻也怕情急之下莽撞行事會累及魏鸞,令她心緒起伏,只能竭力克制,憋出滿頭滿臉的汗珠。 屋里魏夫人陪在榻旁,一顆心緊緊懸著。 她生魏知非時,著實吃了不少苦頭,最艱難時幾乎疼得昏死過去,至今記憶猶新。而今輪到魏鸞,哪能不擔心?然而即便心提到了嗓子眼,也不敢流露情緒讓魏鸞害怕,只能握緊女兒的手軟語安撫,勸她按著產婆的話使力。 好在這孩子省心,生得頗為順利。 接踵而至的劇痛里魏鸞掙出滿頭的汗珠,兩只手緊緊抓著魏夫人和染冬的,指甲幾乎掐進rou里。在她以為還會有更漫長劇烈的疼痛等著時,產婆驚喜的聲音卻傳到了耳畔,“頭出來了,少夫人再使些力,快了快了!” 這聲音簡直悅耳之極。 魏鸞一鼓作氣,拼著忍受最后一波痛楚,按吩咐使力,須臾,屋中傳出嬰兒的啼聲。 此時天際泛著魚肚白,黎明破曉。 魏鸞整個人癱在床榻上,在經歷過身體撕裂般的疼痛后,余痛便如漸褪的潮水,陣陣襲來。但她知道熬過去了,這之后痛苦只會減緩,總能熬過去的。臨近產期時所有的緊張、期待、害怕、鼓舞迅速褪去,她闔上眼,手指輕輕顫抖。 產婆侍弄嬰兒,春嬤嬤往外沖去報喜。 屋門從里面拉開的瞬間,在門外心急如焚的盛煜如同鬼魅,不等春嬤嬤反應過來,側身從狹窄的縫隙里鉆進去,轉瞬間便撲到了榻前。 染冬瞧清楚來人,趕緊讓出位子。 滿室狼藉,還能聞到血的味道,雖然氣味很淡,床榻上溽濕的血色卻仍令他心驚。而魏鸞渾身泄氣般躺在那里,額發盡被汗水打濕,雙眸緊闔,顯然極為疲憊。想也知道,剛才那樣陣陣呼痛,會有多么難熬。 盛煜一顆心幾乎揉成了團。 幾步外抹春端來補身的熱湯,輕喚她睜眼。 魏鸞抬起眼皮,看到盛煜就在身畔。男人眉頭緊皺,似乎比她還緊張。 她輕輕勾起唇角,“生了?!?/br> “嗯!”盛煜的手握住她,克制不住的輕輕顫抖,猛然醒悟此刻的魏鸞頗為虛弱,須補補身子,趕緊側身讓開。怕扶起身子會令她疼痛,便輕輕捧著腦袋,由抹春將摻了蜜的湯喂給她喝,小心翼翼。 甜滋滋的暖湯咽下去,稍稍沖淡疼痛的陰影。 魏鸞低聲道:“孩子呢?” 她能喝湯能說話,可見身子耗得不算太嚴重,魏夫人幾乎喜極而泣,忙看向產婆。 盛煜也總算想起時常踢他的小家伙,抬目望去。 產婆將剛擦凈的孩子抱到跟前,拿柔軟的綢緞裹著,臉上堆滿笑意,“恭喜夫人、主君和少夫人,是個千金。少夫人這胎生得順利,可見孩子是貼心的,不忍心叫母親受累,長大了必定也乖巧孝順?!?/br> 說著話,躬身湊過去,讓幾人挨個瞧。 魏夫人對親生女兒的骨rou自是極為疼愛的,親自接到懷里,命人去將備好的小衣裳拿來,當場便給他穿上,撞進襁褓里。又小又柔軟的孩子有了層層保護,盛煜也總算敢出手,試著抱她。 孩子還很輕,一根指頭就能輕易舉起來似的。 盛煜抱得小心翼翼,臉上卻盡是笑意。 盼了十個月,總算等到她鉆出來。 剛生出來皺巴巴的,不算很好看,不過盛煜見過小侄子剛出來時的樣子,知道她很快就會好看起來。會像她的娘親一樣,姿容絕麗,艷冠京城。她在娘親腹中時就愛翻身踢腿,長大了必定也活潑愛鬧,到時候就能讓魏鸞教她打馬球。 像是那回夫妻倆在北苑聯手那樣,肆意而飛揚。 一瞬間,盛煜暢想了無數種將來。 里面有他、有魏鸞、有孩子,春光明媚,秋陽朗照,再也不是暗夜潛行的孑然一身。 他再度抱到魏鸞跟前,給她看兩人的孩子。 旁邊魏夫人從未見他露出這種喜不自勝的模樣,忍不住笑道:“孩子隨了鸞鸞,往后必定是溫柔可愛的。只是上頭沒有兄長護著,還得你們多cao心,姑娘家金貴,不像兒郎耐摔耐打,教養起來可得格外耐心細致?!?/br> 這話分明是說給盛煜聽的。 ——怕他冷厲慣了,拿在玄鏡司的強硬手腕來養孩子,那可不秒。 魏鸞聽出來了,暗自憋笑。 盛煜一顆心都撲在剛出生的女兒上,竟未細想其中深意,只道:“母親放心,我定會珍之重之,好好護著母女倆。沒兄長照顧也無妨,回頭再生個弟弟出來,叫他照料jiejie,也是一樣的?!?/br> “那這弟弟真是任重道遠?!蔽悍蛉耸?。 魏鸞亦在旁幫腔,“是啊,還沒影兒呢,就有重任在肩了?!?/br> 不過有個聽話護短的弟弟,不知是何滋味? 魏鸞竟有些期待。 調侃之間,天光漸明,魏鸞被孩子折騰了數月,又疼痛勞累整夜,如今功德圓滿,喝完湯之后,便由染冬她們小心挪到內室去歇息。魏夫人和盛煜亦各自回去補眠,將孩子交由早就尋好的奶娘照看,等明早再去西府和敬國公府報喜訊。 北朱閣里添了丁,愈發熱鬧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老盛也算苦盡甘來啦~ 第138章 虐狗 相較于曲園的喜氣盈門, 皇宮的黎明寧靜而威儀。 永穆帝昨晚頗為疲累, 沒跟往常似的熬夜處置國事,不到亥時便已歇下。今晨早早醒過來,翻來覆去地輾轉半天,絲毫沒有睡意,所以起身晨練——年紀漸長之后,睡眠也每況日下, 每晚睡不到三個時辰便能醒, 他早已習以為常。 好在夏日清晨涼爽, 隨便走走不是壞事。 出了麟德殿,往北走一陣便是太液池, 沿湖柳枝婀娜, 漣漪輕蕩。日頭尚未升起, 晨風拂過面頰時潮濕而爽快,許久沒在清晨散心的永穆帝緩緩踱步,目光越過寬闊的湖面,望向北苑的方向。 那里的某座宮殿,關押著周令淵。 宮變之后,永穆帝將那對母子關在玉霜殿, 放任周驪音時時去探望,多少存了點微妙的希冀,盼著周令淵能迷途知返,洗心革面。然而直到年底除夕,他這位長子仍沒有半點悔悟的意思, 仿佛打算跟他那位心腸歹毒的母親一起關押到死。 這般態度令永穆帝頗為失望。 自年節起,他便下令將周令淵母子分開關押,已廢為罪婦的章皇后挪去冷宮,周遭由侍衛嚴密守著。周令淵則被關到北苑,防守稍稍松懈,故意露了些許破綻。 起初風平浪靜,父子倆默默好著,仿佛都忘了彼此。 漸漸地,北苑卻陸續有消息傳來。 有人試圖接近周令淵,只不過因宮里章氏的眼線幾乎被連根拔起,行事極為謹慎。禁軍察覺后,立時稟報,永穆帝則命禁軍按兵不動,暗中留意即可。對方試探了幾回,行事愈發大膽,禁軍則順蔓摸瓜,查到了定國公府的頭上。 這種事情,永穆帝半點都沒覺得意外。 過后縱容放任,從四月至今,對方非但買通北苑的宮人,漸漸又收買看守周令淵的禁軍小將,分明是想里應外合,將周令淵救出這座形同軟禁的牢獄。種種消息如實報上來,永穆帝并未阻攔,只管坐視不理。 據禁軍昨夜密報,對方瞧著時機成熟,打算動手。 永穆帝仍然沒阻止。 周令淵的去留,對他已無半點威脅,哪怕真的潛伏到定國公身邊,也不過是給對方遞個合適的起兵由頭而已。自打定國公串通白蘭,以邊境戰事要挾朝廷起,永穆帝便知其魚死網破之心,這一站在所難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