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
她抱著魏鸞,就那么哭了出來。 周驪音哭得很傷心,為至親反目的慘禍,為周令淵的自暴自棄,為章皇后的怨懟芥蒂,也為她身在其中卻無能為力。這些傷心她不能在肩負江山重任的永穆帝跟前表露,更不敢當著身陷囹圄的母兄哭,唯有魏鸞。 自幼與她親如姐妹,甚至彼此心事的魏鸞。 隨從與侍女看到魏鸞擺出的手勢,悄然退了出去,魏鸞安撫似的輕拍周驪音肩背,也沒出聲安慰阻止,只將肩頭借給她,任由周驪音的眼淚浸透衣裳。就像小時候,小姐妹因言行不慎被章皇后責備,倆人躲在角落里抱頭哭那樣。 只是魏鸞死過一回,比她更堅韌些罷了。 好半天后,周驪音才停了啜泣。 魏鸞倒暖熱的茶給她,輕聲道:“哭夠啦?” “嗯,感覺好多了?!敝荏P音小口小口地喝茶,太久沒見魏鸞,且因家人前途未卜而心中彷徨,牽著魏鸞的衣袖,低聲道:“鸞鸞,你今晚留下來陪我,好不好?母后和皇兄出事,我獨自在這空蕩蕩的府里,會很難受?!?/br> 她紅著眼眶,可憐巴巴。 …… 盛煜出宮回府時,已是傍晚。 臨近宮門口,卻碰見了入宮給妃嬪診脈的徐太醫,老人家見了他,雖礙著玄鏡司統領的威儀霎時恭敬,卻也趁著左近無人,拱手含笑道:“前晌才道尊府給少夫人請脈,給盛統領道喜了?!?/br> 這喜從何來,盛煜幾乎不用多想! 原本沉穩的步伐霎時加快,他健步如飛,疾風似的出了宮,挑著人少的路縱馬疾馳回曲園。到得府門口,將韁繩隨手丟給門房,徑直本北朱閣而去。一路走得太快,加之從未有過的滿腔喜悅,胸腔里都砰砰跳個不停。 進了北朱閣,又直奔正屋。 誰知將內室梢間都尋遍,也沒見魏鸞的身影。 恰好洗夏才在廂房熨好衣服,拿到箱籠里來歸置,瞧見盛煜,忙屈膝行禮。 盛煜問:“少夫人呢?” “回稟主君,少夫人后晌去看望長寧公主殿下,差人遞來口信,說殿下十分傷心,要留下陪住一晚。公主府里萬事俱備,少夫人也帶了染冬和盧珣,請主君不必擔心?!闭f罷,再度屈膝,見盛煜僵站在那里沒旁的吩咐,自去收拾箱籠。 長垂的簾帳旁,只剩盛煜站著,臉上陰晴不定。 他跟周驪音前后腳回來的,昨晚夜色太深,夫妻都沒能多說話,結果她今晚留宿公主府? 周驪音就那么要緊?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受到了傷害,寶寶生氣了??! 第126章 傲嬌 公主府里, 魏鸞倒不知盛煜的這些小心思。 她這會兒正跟周驪音用飯。 數百里疾馳回京, 周驪音連日不曾好生歇息,哭了一場之后頗為疲累,命人好生伺候魏鸞,她先回屋里睡了會兒。到夜幕初降時醒來,飯食已然齊備,表姐妹倆將晚飯擺在暖廳里, 邊吃邊說話。 據周驪音所言, 這一路上盛煜對她還算不錯。 飲食起居皆命人周密照看, 何時啟程何時投宿也由她來定奪,雖說那張臉時常是冷厲威儀的, 時刻擺著玄鏡司統領的架子, 態度卻還算和氣。因宮變的始末皆由盛煜轉述, 周驪音知道身在曲園的魏鸞定也知曉,有些困惑正可同她探討。 永穆帝的決心,章皇后的執迷,周驪音已然看清。 母女離心的失落之余,她最惦記的還是周令淵。 “皇兄瘦了好幾圈,從前那么清秀溫潤的人, 如今卻無精打采的,也沒打算自救。父皇念著親情饒他不死,他若自暴自棄,可怎么好?”周驪音小口喝著老鴨湯,將周令淵給的那枚香囊取出, 放到魏鸞面前,“他讓我轉交的?!?/br> 陳舊的香囊,應是數年前做的,清洗后有些絲線都快掉色了。 魏鸞覺得有點眼熟,一時沒想起來。 周驪音看她神情,便知她早已忘了緣故,抿唇道:“親手做的東西,都不記得了吧?要不是皇兄說,我也認不出來。那時候咱們心血來潮縫香囊,針腳不倫不類,我做的早就丟了,他卻隨身藏了你的?!?/br> “鸞鸞,平心而論,皇兄有時確實優柔寡斷,妄想兩全,許多事做得也不如盛統領好,但他心里始終裝著你。那晚的事何等緊要重大,他還隨身帶著這東西,可見珍重。如今他連你都放下了,只怕早已心灰意冷?!?/br> 說話間,她眉間的擔憂清晰可見。 魏鸞摩挲那香囊,秀眉微蹙。 當時被軟禁在琉璃殿,盛煜生死不明時,她確曾恨過周令淵,恨他偏執自負,強人所難。但十幾年的交情,卻也非朝夕能斷。謀逆那樣大逆不道的事,永穆帝都能從輕處置,她自然也盼著周令淵能保住性命,往后洗心革面,做個富貴閑人。 章皇后惡貫滿盈,即使如今能茍全性命,往后也定會死在盛煜父子手里。 屆時周驪音會如何,魏鸞不敢想。 但若能將周令淵從絕路上拉回頭,于周驪音總是有益無害的。 魏鸞不好親自去勸。 遂讓人找了笸籮針線,將香囊上粗疏的針腳重新縫了一遍,打上新的絡子,交還給周驪音。只說這是她以表妹的身份送給周令淵,盼他能在逆境里振作,萬不可讓昭蘊小小年紀就失去雙親,更不值得為章家的野心賠上性命。 過后兩人同榻歇息,如幼時那樣,暗夜里細語臥談,直至昏昏睡去。 …… 翌日周驪音仍入宮去赴章太后的法事,魏鸞則留在府里等她——周令淵的事尚未解決,周驪音心里不安,很需要陪伴。自打盛煜屢屢流露冷淡后,周驪音原就甚少再去曲園,如今出了這事,更不愿再去討人嫌,自是留在公主府方便。 后晌,周驪音出宮回府。 魏鸞問及宮中情形,周驪音愁苦許久的臉上,總算露出稍許笑意,說章皇后雖仍閉門不肯見,卻總算同她說話了。周令淵收了那香囊后甚感意外,沉默許久后珍重收起。雖說還看不到曙光,至少是個好兆頭。 這消息也令魏鸞頗為欣慰。 一場厚雪后天氣放晴,陽光暖洋洋的鋪滿京城,是入冬后難得的和暖。 魏鸞聽了徐太醫的叮囑,每日都要抽空散步,周驪音恰好得空,自是作陪。才剛走到后面湖畔,卻見侍衛匆匆來稟,說敬國公府的二夫人前來造訪,已由長史請入廳中喝茶,周驪音聞言,忙命請來相見。 不多時,魏夫人在隨從陪伴下快步走來。 瞧見魏鸞竟然也在,魏夫人反倒失笑,“我昨晚才得的消息,說長寧回了京城,專等著她今日出宮后來瞧瞧,誰知你比我還快!也不知會我一聲,是姐妹倆忙著說體己話呢?”她原就性情溫婉,待人柔和,含著淺笑走來,頗覺慈愛可親。 魏鸞忍著沒去撒嬌。 倒是周驪音迎上前挽住她手,叫了聲姨母,請到暖廳里落座。 表姐妹倆幼時片刻不離,受過章皇后教導,也沒少在魏夫人跟前撒嬌鬧騰。周驪音原就是天真活潑的性子,因魏鸞的關系,比起章氏兩位功夫,跟敬國公府的人更親近,對溫柔和藹的魏夫人也頗為依賴。 如今母兄受罰,魏夫人的到來多少令她心安。 母女倆合力寬慰下,少女眉間的擔憂也漸漸消散,在魏鸞有意逗她時,還能跟著笑笑。畢竟愁悶無濟于事,還是得重整旗鼓往前走的。 魏鸞松了口氣,瞧向窗外天色。已近傍晚,落日熔金,鋪在尚未結冰的湖面,浮光躍金,洞開的窗扇里有涼風透入,寒意盡被暖爐驅散,唯有斜擺的禿細柳枝搖曳,別顯安謐。 已經是她離開曲園的第二日了。 不知盛煜此刻在做什么。 魏鸞跟周驪音許久沒見,與盛煜相處的時日其實也極為短淺,連著兩月,都只能抽空團聚。玄鏡司里事務繁瑣,等章太后的喪事過去,剩下定國公那根硬骨頭還沒啃,盛煜定還有許多事要奔波。他難得有空留在京城,魏鸞其實很想多陪陪。 自打那副畫像出世,無需芥蒂顧忌后,她是越來越喜歡跟盛煜膩在一處了。 ——哪怕他偶爾的厚顏無恥令她無力招架。 男人的眉眼浮上心間,她下意識撫向小腹。 診出身孕后,她還沒能回娘家去跟爹娘報喜,在公主府的這兩日,因周驪音愁苦憂悶,也不曾提及。此刻小公主心緒稍寬,恰好母親也在……她戳了口香茶,笑著睇向正談論楓陽谷的兩位。 周驪音眼尖,看她笑意都快溢出來了,不由道:“想誰呢?吃了蜜似的?!?/br> 魏鸞笑而抿唇,不急著說。 這般反應愈發勾動周驪音的好奇心,因緊鄰魏夫人坐著,便抱住魏夫人手臂,“姨母你快管管她,就會跟我賣關子。有話也憋著不說,都快成悶葫蘆了?!?/br> 魏夫人笑著攬她在懷,“快說!” “也沒想誰,就是——”魏鸞聲音微頓,對上兩人齊齊投來的目光,唇角不由漾起笑,道:“昨日出門時,徐太醫來給我診脈,說是喜脈。九月里的,脈象已很明白了?!?/br> 這消息著實出乎所料。 周驪音跟她自幼一道長大,如今還是個待嫁閨中的姑娘,因宮里這些糟心事,回京后甚至沒瞧見盛明修半眼。誰知道,魏鸞與她同齡,竟已有了身孕?這種感覺太過奇妙,周驪音傻愣愣看著魏鸞,而后盯向纖腰小腹。 倒是魏夫人驚喜出聲,“當真嗎?” “確實是喜脈,這個月的月事也沒來。徐太醫的醫術母親還信不過嗎?” “信得過!當然信得過!”魏夫人喜不自勝,兩步走到魏鸞跟前,將她上下打量。 敬國公府里兩房兒女,長房早就有了嫡孫,由在外做官的魏知謙親自帶著,魏清瀾也已嫁過一回。魏嶠夫婦膝下唯有一雙兄妹,魏知非還投身軍旅常年不著家,至今都還沒議婚事。如今魏鸞有孕,膝下要添丁,夫妻倆終于能當外祖父母,魏夫人豈能不高興? 不過歡喜過后,又有些隱隱的擔憂。 畢竟魏鸞翻過年也才十七,雖說時下女子多半及笄就出閣,不少人都是次年生子,但在魏夫人眼里,魏鸞畢竟還是涉世未深的孩子——跟她同齡的周驪音至今都沒議婚呢。就算魏鸞自幼將養得身子極好,這樣的年歲懷孕也頗辛苦。 魏夫人一時間說不出話,唯有滿面笑容。 旁邊周驪音笑得眼如彎月,“這可真是好消息了!鸞鸞當了娘親,我就是姨母,要升輩分了?!闭f著話,不由分說將腕間玉鐲褪下,塞到魏鸞手里,“喏,這是見面禮,別嫌寒磣,回頭我給他準備厚厚的禮?!?/br> “那敢情好,我來者不拒?!蔽蝴[莞爾。 魏夫人笑著嗔她,“長寧這是好心懂禮數,你倒厚臉起來了,打著孩子的旗號占人家便宜。我就不送旁的了,回頭備好孩子的衣裳暖帽,等我的小外孫出生就是?!?/br> “沒準兒是外孫女!”周驪音道。 魏夫人頷首,“都好,都好!” 換在平常,魏鸞出閣嫁人有了身孕,周驪音少女懷春,母女倆總要拿她來打趣兩句的。不過如今章太后駕崩,這婚事總得拖個兩三年,且周令淵母子身在獄中,這一壺萬萬不能提。遂默契地避過,歡喜過后,魏夫人又問盛煜是否知道。 “診脈后我就來了這里,還沒跟他說。不過春嬤嬤她們定是報過喜訊的?!?/br> “那可不行,旁人說是旁人的,這樣的喜訊,你得親自說給他聽?!睅追鸱?,魏夫人雖覺盛煜性情過于冷厲,瞧見魏鸞安然無恙,倒也頗滿意這女婿。夫妻倆膝下就這么個獨女,嫁進曲園那種閑人勿進的地方,魏夫人幾乎不曾登門。 不過女兒懷孕,她畢竟不放心。 遲疑了下,魏夫人又叮囑,“染冬她們雖穩重,但既懷了身孕,你身邊能頂事的唯有春嬤嬤。胎還沒坐穩,這陣子最須精心,她未必照顧得過來。盛老夫人年歲大了,自不能cao心閑事,你婆母又那樣,鸞鸞,回頭我多去曲園瞧你,你先跟姑爺招呼一聲?!?/br> “母親放心,他會答應的?!?/br> 魏鸞頭回懷孕,聽著徐太醫連篇累牘的叮囑,只覺事事都須小心謹慎,婆母幫不上忙,她心里也頗沒底。若能有母親常來看望照拂,自是更穩妥的,便是盛煜不答應,她也得想辦法找個外援。 這種事,至親是最靠得住的。 因這一茬,周驪音也沒再拖著魏鸞,讓她先回曲園報喜,須好生養胎,萬不可勞累。 魏夫人原打算與她同去,又怕曲園關乎朝堂,盛煜心里不痛快,便先留在公主府陪伴周驪音,等魏鸞跟盛煜商量好了,再派人來接她。而后又命人趕緊回公府,給家里的老夫人和魏嶠他們報喜,便連魏知非也沒漏,讓魏嶠親自修書報喜。 這樣折騰了半天,周驪音的心思被分去大半,歡喜之下,倒恢復了幾分往日的爛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