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她沒想到,近百章家舊屬兇險的偷襲圍剿下,盛煜還能完好無損。 更沒想到他竟會直闖東宮,暴揍太子。 那樣無所顧忌的暴怒,半點不像他從前謀定后動、為大局而隱忍收斂的行事,卻很解氣。 魏鸞眼底漾出笑意,忍不住往上竄了竄,親他側臉。 親完了覺得不夠,又親了下。 原本沉睡的男人卻在此時睜開了眼,手臂收緊的同時忽然翻身。魏鸞猝不及防,親吻落在他唇上,整個人亦被卷進他微微俯身的懷里?;璋荡查介g,他的雙眸睡意未散,卻清炯有神,灼灼覷著她,聲音微啞,“偷親我?” 魏鸞被抓了個現行,臉上微紅。 盛煜悶聲笑著,將她往懷里摟了摟。 微涼落雨的秋夜,床榻外的天地萬物似乎都被雨絲隔開,滴答的聲音令人犯懶,懷里香軟的嬌軀更是叫他貪戀。盛煜拿側臉蹭了蹭魏鸞的額,打算趁著這適宜睡覺的天氣,再廝磨會兒,被窩里卻傳來輕微的咕嚕聲。 懷里的人因這聲音微微蜷縮。 盛煜勾唇,手掌游弋到她腰腹,“肚子餓啦?” “晌午沒怎么吃飯?!蔽蝴[縮了縮饑腸轆轆的肚子,翻身坐起來,將散亂的青絲理了理,拖在肩頭,又拽著盛煜的胳膊拖他起來,“夫君也別睡了,吃完飯再睡。抹春——”她揚聲叫人進來掌燈,到內室里拿清水洗臉清醒,而后去抱廈用飯。 …… 晚飯很豐盛,春嬤嬤心細,瞧著魏鸞臉色便知她近來過得不順,親自到廚房準備的。 魏鸞吃得心滿意足,瞧著外頭纏綿的雨勢,也懶得再去消食。才吃完飯不好到熱騰騰的香湯里沐浴,便仍回屋里,就著被窩里尚未散去的余熱鉆進去,隨手拿了卷書來翻。 盛煜去了趟南朱閣,很快也回來了。 進屋見魏鸞屈膝坐在榻上,他的腳步也被吸了過去。 燈燭明照,紅綃軟帳里她換了件軟綢寢衣,青絲松松挽著,睡足飯包后神采奕奕,瞧見他走近,瀲滟眼底便浮起溫柔笑意。 盛煜滿身的冷硬不自覺笑容,亦脫靴鉆進被窩。 魏鸞擱卷抬眉,有點詫異,“這么快?” “近來京城里事情不多,趙峻和虞淵足夠應付,倒能讓我偷懶?!笔㈧仙毂蹖⑺龜堖M懷里,瞥了眼書卷,“瞧什么呢?” “閑書罷了,夫君既已得空——”她丟開書卷往里讓了讓,讓外間打理箱籠的洗夏她們暫且出去,而后道:“方才吃飯時人多不便問,夫君既已回了京城,染冬和盧珣呢?今日怎么沒見她們?” “染冬在鄧州養傷,盧珣留著照顧?!?/br> 這般安排著實出乎魏鸞所料,她有些驚訝地覷著盛煜,語氣揶揄,“夫君竟也瞧出來了?” “什么?”盛煜被問得愣住。 魏鸞輕笑,抓了他修長干凈的手指來玩,軟聲道:“就是染冬和盧珣呀,這倆人有貓膩,我還等著他倆哪天戳破,咱們在曲園辦場喜事呢?!币娛㈧衔⒈犽p目,露出驚訝的神情,她也懵了,“夫君難道沒看出來?” “沒啊?!笔㈧蠐u頭。 他跟盧璘兄弟倆出生入死這些年,從沒見兄弟倆對哪位女子用心過,滿腦袋裝的全是公事。后來盧珣被撥給魏鸞當護衛,在盛煜跟前露臉次數漸少,每回碰面談論的又都是公事,盛煜可半點也沒瞧出端倪。 卻原來盧珣這小子悄沒聲息地,竟盯上了染冬? 盛煜覺得有趣,不由笑了笑。 倒是魏鸞有點小小的失望,“還以為夫君是有意撮合呢?!?/br> “只是留他照看,染冬和時虛白那晚受了重傷,盧璘須跟我回京,能擔起重任的只有他?!笔㈧系箾]打算干涉屬下的私事,見魏鸞眉頭微蹙,便將那晚的情形復述給她,末了道:“時虛白仗義相助,重傷臥床,我總得善后?!?/br> “章家真可恨,拿命換命呢!” 魏鸞想起那晚刺客舍身中劍,趁機朝她撒藥粉的情形,心有余悸,憤慨道:“傷我和染冬也就罷了,居然連時虛白也不放過!他傷得重嗎?” “找到的時候渾身是血,好幾處重傷?!?/br> 魏鸞低低“啊”了聲,腦海里浮起時虛白仙風道骨、來去飄然的樣子,一時不敢想象。 倒是盛煜道:“從前只知他擅弄文墨,卻原來有些骨氣?!?/br> “畢竟是時相的孫子。時家書香門第,歷新舊朝更迭而巋然不倒,能得兩位帝王青睞信重,底蘊可不薄。且時相德高望重,身居高位卻能行事清正、心懷萬民,他教出來的人自然不會差。先前父親就曾說過,時畫師雖工于美人山水,以意境超逸稱絕,瞧著隨性散漫,其實落筆很有風骨?!?/br> 轉述完夸贊,才發覺盛煜盯著她。 目光泓邃而深濃,跟方才稍有不同。 魏鸞后知后覺地想起盛煜從前小心眼的行徑,想收回這番話已來不及了,索性將那層薄薄的窗戶紙捅破,挑眉道:“怎么,就事論事,我夸錯了嗎?還是說——”她勾唇露出調皮笑意,將雙手搭在他肩上,揶揄道:“夫君聽不得我夸贊時畫師?” 那雙杏眼清澈含笑,眼尾勾出曼妙弧度,目光意味深長。 當真是越來越膽大了,還敢嘲笑他含酸拈醋。 盛煜在一瞬的心虛之后,迅速搬出城墻后的臉皮,稍清喉嚨,理直氣壯地淡聲道:“時虛白固然有風骨,卻也非完人。京城盛傳他偷著畫你還秘不示人,并非虛言,那些畫就在相府,他已承認了?!?/br> “可那又如何。美人美景皆可入畫,還能攔著人畫仕女圖?”魏鸞說得漫不經心,似渾不在意。 盛煜咬牙,“他圖謀不軌?!?/br> 這罪名可就大了。 魏鸞“唔”了聲,眼波流轉之間浮起狡黠笑意,“我記得夫君也曾偷畫我?!?/br> 那幅畫還被藏在南朱閣里,成了她的生辰賀禮。 她含笑覷著盛煜,目光灼灼。 盛煜哪料她竟會忽然提到這件事,一時語塞。 魏鸞卻是笑意更濃,跪坐起身徑直爬到盛煜身上,手臂藤蔓般摟著他脖頸,如瀑青絲滑落時,聲音柔軟而蠱惑,“老實交代,夫君那時候是不是也圖謀不軌?”溫熱的呼吸落在耳畔,氣息如蘭,嬌軟滿懷。 盛煜身體微僵,眼底掠過一絲狼狽。 關于那幅畫,魏鸞已提過兩次,盛煜內斂冷厲慣了,沒好意思剖白心意,都含糊過去。但事不過三,這回顯然不能再含糊其辭,他望著近在咫尺的那雙眼睛,狡黠之外,又藏了幾分窺破天機的小得意,柔嫩的唇瓣勾起,居高臨下的姿態嬌麗而肆意。 滿腔冷硬在對上她的目光時不由變得柔軟。 讓她在心尖這樣放肆明媚,似乎也很好。 盛煜笑了笑,心甘情愿地放低身段,攫著她目光,緩聲道:“是啊,調回京城之前就盯上你了,一見驚鴻,念念不忘?!彼焓洲鬯W邊的發絲,指背拂過柔膩白嫩的臉頰,目光漸而深晦,“漂亮的女子總容易讓人惦記,更何況,你還不止生得美貌?!?/br> 閑著的那只手,不知何時攬到了她腰肢。 魏鸞領會其中意味后,歡喜之余,臉上不由漲紅,低斥道:“你無恥!” “少夫人謬贊?!?/br> “那時候我才多大呀!”魏鸞瞧著他眼底竄出的火苗,浮想盛煜作畫時藏著的心思,只覺此人當真是深藏不露,人面獸心,輕哼道:“還不到十三歲的姑娘,你也忍心惦記,還、還……” “還什么?” 魏鸞別過臉,哪好意思將盛煜方才的暗示宣之于口。 盛煜悶聲笑著,翻身便將她困在床榻角落。 所謂睹始知終,見微知著,豆蔻之年就能養出那等美貌與氣度,待盛放時會是何等明艷風情,可想而知。而她總會長大,天香國色,艷動京城,更不負永穆帝性情敏慧的夸贊。 盛煜覺得他眼光可太好了! …… 翌日清晨盛煜起身上朝,罕見地搖醒了魏鸞。 時辰尚早,天光熹微。 魏鸞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睜開半只眼,瞧見他坐在榻邊正穿衣裳,便想撐著起來。 盛煜輕輕按住,幫她掖好被角,湊過去低聲道:“就是有幾句話叮囑,不用起?!币娢蝴[拿手指撐著眼皮,乖乖揚起腦袋,便道:“今日朝會,太子定會清算昨日的事。不論皇上如何裁定,都不必擔心,我自有安排。外間的事無需理會,安心等我回來?!?/br> “嗯?!蔽蝴[含糊應了。 盛煜沒再逗留,摸摸她腦袋,讓她接著睡,而后披了外裳到南朱閣用早飯。 朝會上,章氏口舌不出所料地翻出此事。 因毆打太子的行徑實在太過張狂,群臣聽聞,幾乎瞠目結舌。便是與章氏素無舊交的朝臣,聽聞盛煜竟如此肆無忌憚,也不免出言彈劾。盛煜巋然而立,半個字也沒辯白,倒是永穆帝聽得臉色陰沉,雖未當庭裁決,待朝會結束,當即把盛煜叫到了麟德殿。 章太后姑侄早已侯在殿外,宮裝端貴。 盛煜眉目沉毅,如常行禮。 進殿后,永穆帝責問昨日之事,盛煜供認不諱,在永穆帝盛怒拍案時,忙拱手跪地道:“臣自知擅闖東宮實屬重罪,昨日實是情非得已,其中另有隱情,還望皇上容臣單獨細稟?!?/br> 永穆帝聞言,瞥了章太后一眼。 章太后倒沒反對——昨晚離開麟德殿后,她曾命眼線盯著皇帝和曲園的動靜,整夜風平浪靜,兩人不曾有半分往來。如今盛煜所謂稟明隱情,不過是要說章家在鄧州刺殺的事。遠水難解近渴,便是此事坐實,也是庭州舊屬自發為之,與周令淵何干? 她有恃無恐,只冷著臉頷首。 永穆帝瞧了眼跪在地上的嫡子與寵臣,拂袖進了內殿。 盛煜隨他進去。 內殿里幽深隱蔽,若稍稍壓低聲音,動靜便很難傳出去,極適宜密談。永穆帝昨晚為如何處置此事費了不少心神,瞧見盛煜沉穩如水,仿佛絲毫沒意識到捅了多大的簍子,氣不打一處來,落座后抓起茶杯重重拍在案上,斥道:“你還有何話說!” “臣之所以闖宮,是因魏鸞在東宮?!?/br> 這句話盛煜說得聲音不低,清晰傳入外間。 永穆帝冷哼了聲,擰眉不語。 盛煜遂跪地,將鄧州的事簡略稟明,也沒避著外間那幾人,聲音時斷時續地傳出去。直到前情說完,他抬頭看了眼臉色鐵青的永穆帝,低聲道:“臣擅自闖宮,固然是為救內人,也是有意為之?!?/br> 這才是重點所在。 永穆帝神情微動,故意高聲呵斥幾句,才示意他接著說。 盛煜湊近跟前,將新安長公主查到的章家眼線、顧玄翎給岳母的宅邸,以及兩者間藏之極深的線索稟明,低聲道:“若非此次南下,臣竟不知顧玄翎也是章家棋子。他藏得深,自會被視為殺手锏。咱們既已查出來,為免遲而生變,不如引蛇出洞?!?/br> 這般內情,著實大出永穆帝所料。 畢竟章家欲取盛煜性命是早已昭然的事,這場刺殺固然令他憤怒,卻也不覺得意外。 顧玄翎這顆暗棋,卻布得令他心驚rou跳。 在將太子支往朗州之前,永穆帝便知道,他這位手握重權的母后心腸冷硬,為保住章氏的權勢,早已生了讓太子登基稱帝之心。先前父子倆幾番深談,周令淵明里暗里,態度也漸漸表露得明白。 ——這祖孫三人,都是打算宮變篡權的。 永穆帝令章績回京,讓盛煜拔除其黨羽,調動禁軍人手,也是未雨綢繆。 宮變定會發生,只是遲早而已。 心寒失望早已過去,此刻永穆帝所考慮的,只是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