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 出了樂壽堂,晚風溫柔撲面。 入秋后時氣漸而轉涼,雖說白日里曬得人汗涔涔的,到了傍晚卻頗為涼快。 魏鸞來時只帶了染冬在側,因盛煜回來得突然,染冬怕廚房里備得晚飯不夠,方才便先回曲園遞消息。想著主君與少夫人許久未見,回來時未必樂意她杵著礙眼,回到樂壽堂后,便遠遠候著。見魏鸞出廳后沒打算叫她,便遠遠跟著不去攪擾。 于是綠柳掩映的甬道上,唯有夫妻倆并肩而行。 朗州一會后匆匆分別,轉眼又是月底。 盛煜從前曾長年累月的在外奔波,成婚后也沒少離京遠行,這卻是頭一回,覺得一個月的時光漫長又難熬。忙于庭州軍中的事時,尚不覺得怎樣,但凡得空稍閑,便會忍不住想起魏鸞。擔心她在京城會否遭遇變故,想念北朱閣的昏黃燈光和溫軟床榻,更想念朗州的一夜溫柔。 而今終于再度回到京城。 魏鸞無恙,家人也悉數安康。 她比前陣子豐滿了些,薄薄的紗衣披在身上,在風里輕曳。金絲摻在秀艷的絲線間,繡出精致繁麗的花紋,裙角隨腳步翻涌,如水波蕩漾。沒了厚衣大氅的遮蓋,柔滑寬松的紗衣緊貼身體的輪廓,愈顯得峰巒悅目,腰肢細軟。 盛煜趁著附近無人,伸手攬在她腰間。 這是在外面,說不定哪兒就會有仆婦經過,換成從前,盛煜在外時刻端著玄鏡司統領的冷厲架勢,除了迫于無奈抱她回屋外,哪會做這般親昵的舉動?魏鸞腰間被他鉗著,不由抬頭望過去,正對上盛煜的目光。 深邃而明亮,如潭水被日色映照。 在她抬頭的那瞬間,盛煜忽而微微俯身,垂首貼過來。 唇瓣相觸,如蜻蜓點水,稍觸即分。 魏鸞不由得睜大眼睛,慌忙往四周瞧了瞧,沒見著閑雜人影,才吁了口氣浮起笑意,低聲嗔道:“還在外頭呢!” “想好久了?!笔㈧系吐?。 分別太久,知道她在曲園等他,歸途便愈發迫切。從踏進樂壽堂的那一瞬,他就想將她抱進懷里肆意親吻,可惜當時眾多女眷在場,得竭力收斂,除了將她從頭到腳打量無數遍外,連靠近半分都不便。過后又被祖母留著說話,延誤到了此刻。 要不是祖母慧眼如炬,懷里這小傻子還不知要耽擱到幾時! 盛煜懲罰似的收緊手臂。 進了曲園,甬道兩側愈發安靜,繁茂樹枝掩映之間,有座假山。 盛煜從前甚少留意,這回卻多瞧了兩眼。 等走到跟前,便忽然轉了腳步,徑直走向堆疊而成的山洞。懷里的魏鸞毫無防備,被盛煜攔腰兜著,連拉帶抱,徑直被拖了進去,待反應過來時,背后已是冰涼的巖壁。暮色里的山洞頗為昏暗,難得漏進來的光線,也被盛煜迅速堵住。 他的胸膛橫檔,將整個人困在角落,而后俯身吻下,肆無忌憚。 晚風掠過青石鋪成的甬道,靜謐無聲。 假山之內,呼吸交錯,急促不穩。 …… 回到北朱閣時,春嬤嬤正帶著人在抱廈擺飯。 軒峻的閣樓上燈籠高懸,散射昏黃溫暖的光芒,抱廈里亦擺了兩座明亮燭臺,將精心擦拭的各處照得煥然一新。滿桌豐盛的菜色,皆是染冬和春嬤嬤按夫妻倆的口味親自定的,色香誘人。 因主君歸來,庭院里仆婦侍女比平常忙碌了幾分。 周遭人多眼雜,盛煜又擺出了慣常的端凝威冷姿態,跟方才在山洞里的禽獸模樣判若兩人。因他回府后先去樂壽堂,再歸北朱閣,始終沒到書房露面,待晚飯過后,果不其然被盧璘暫且請出去,耽擱片刻稟報要事。 魏鸞則去了梢間的小書房,慢慢翻看賬冊。 ——這陣子閑居無事,她將陪嫁的東西細細理了一遍,好些卷冊還沒看完。 趁著連日翻看記憶猶新,自是得盡早做完。 仆婦侍女仍抬水鋪床,只留染冬在側剪燈磨墨。 夜色漸深,等盛煜聽完盧璘想稟報,兜著滿袖夜風回到屋里,卻沒瞧見魏鸞。 床榻早已鋪好,側間里春嬤嬤和洗夏正在熏籠旁擺弄衣裳,他遲疑了下,走到內室旁,沒聽見里面沐浴的動靜。最后,盛煜想起這屋里還有個小書房,頓悟似的往那邊過去。 魏鸞果然在里面。 燈架上明燭高擎,臨窗養著幾瓶時令鮮花,長案上摞了高高的卷冊,她手握兔毫,正伏案細翻。屋里靜悄悄的,她看得專注,連頭都沒抬,倒是旁邊伺候筆墨的染冬察覺動靜,起身道:“主君?!?/br> 聲音不高,卻喚醒了認真算賬的人。 魏鸞抬起眼,目光挪向門口的人影,腦海里應還在默算賬目,目光失焦似的。片刻后,她在紙上做了記號,才擱下兔毫起身,臉上認真嚴肅的表情也換成了歡喜,婉聲道:“夫君回來了。外面沒出事吧?” “沒事,盧璘稟報近況而已?!笔㈧险f著,傾身看她案上的卷冊。 全都是賬本,想必是她的陪嫁。 最里側是還有玉軸絹帛,看質地是上乘之物。 敬國公府以文墨起家,最初受封的老公爺藏書頗多,這些年積累下來,更有許多名家書畫之作,便是相府那樣的書香門第亦有所不及,盛煜早就有所耳聞。他雖手握利劍查案殺伐,其實文武兼修,尋常沒空理會這等閑情逸致的東西,此刻倒有些好奇。 遂拿手指輕碰了碰玉軸,“這也是陪嫁的?” “這卷不是。那些都裝在箱子里,在廂房放著呢?!蔽蝴[見他有興趣,將玉軸徐徐展開,口中道:“過兩日是父親的生辰。自從出了章家的事,他就閑居在家,不用管衙署的瑣事,倒能花心思賞玩書畫。這是時畫師的新作,父親瞧過后就惦記上了,我托人求來送給他。夫君瞧瞧,好不好?” 畫上是高山野松,溪邊白鶴。 時虛白的畫技沒得挑,加上本就是個仙風道骨之人,游歷四方看遍山河,最知這閑云野鶴的樂趣。這幅畫是他在云游途中所作,頗有隱逸之樂,去歲拿回來后擱在書房,前陣子裝裱出來示人,艷驚四座。 魏鸞得知父親喜歡后,花了不少心思求得。 此刻拿出來看,頗有點得意。 盛煜的目光掃過畫軸,落在她的臉上,片刻后又挪回畫軸。 不得不說,時虛白確實有天賦。峰巒松枝不必說,那兩只白鶴姿態矯矯,栩栩如生,一眼瞧去便如置身曠野溪畔,有清風徐徐,雙鶴悠悠。于見慣殺伐的盛煜而言,那是隔岸的世界,美好而遙遠。而這畫中的氣韻,須有閑逸的心胸做底子,絕非技藝所能雕琢。 坦白講,盛煜對這人是有點佩服的。 從時虛白迅速琢磨透章念桐的筆法,模仿出那封亂真書信的本事,到他雖出身高門,卻不為名利權位所惑的心性。 但一想起時虛白那間書房,盛煜便覺得有些別扭。 他的目光在畫上來回逡巡了好幾遍,最后半倚長案,不咸不淡地道:“拿這幅畫給岳父做生辰賀禮,會不會太單???”這話雖不點評優劣,但言下之意卻十分明白。 魏鸞心里輕嗤了聲。 不過鑒于京城里那些莫名其妙的流言蜚語,她也沒多夸時畫師,只笑瞥了盛煜一眼,緩緩將畫軸收起,淡笑道:“看來,夫君是不太瞧得上時畫師的畫藝。也難怪,這東西本就見仁見智,夫君能入眼的,應當是這種——” 她說著,笑瞇瞇望了盛煜一眼,回身去取書架上的一副錦盒。 那眼神狡黠而揶揄,似憋了招數。 盛煜心里陡然騰起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魏鸞將那印著海棠花樣的寬敞錦盒揭開,里面是另一副熟悉的錦盒,再往里,則是象牙為軸的畫卷。那象牙軸和畫卷太過熟悉,熟悉得盛煜閉著眼睛都能說出它的模樣,甚至都能清晰想起那份觸感——成親之前,他猶豫著撫過無數遍,每一絲紋路都能記得清楚。 那是他藏在心里的秘密,多年來從未示人。 其中的煎熬掙扎更不為人所知。 當初決意將它送出,是怕魏鸞心生誤會,情急之下不得已的舉動。 盛煜并不后悔拿這份厚禮討她歡喜。 但以他二十余年來高傲冷清、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情,其實盼著魏鸞消除誤會后,最好忘了此事??上蝴[早就不是初嫁入曲園時如履薄冰的少女,她留著最后的一點良心,并未將那卷軸展開,只捧在手心里摸了摸,抬眉瞧向他。 “這幅畫是夫君送的賀禮,不知是出自誰手?” 燭光下她笑靨嬌麗,眼底藏滿了得意。 其實答案早就已清晰明白。 以盛煜這等性情,因京城里那些無稽的傳聞,便對時虛白抱有微妙的態度,絕不可能從時虛白手里討美人圖,便是旁人畫了,盛煜也不屑要。以紙箋來看,更不可能是生辰前臨時畫成。且看這幅畫像的筆法……不客氣地說,雖然畫得好看,但比起畫師來火候還頗為欠缺。 這種天賦異稟的門外漢,也就盛煜本人了。 魏鸞早已猜到答案。 但她還是想聽盛煜親口說出來。 有些話,自己推測出來的畢竟不算數,感情中,必得他親口說了才能篤定而心安。 魏鸞細白的十指捧著畫軸,目光清澈含笑,落在盛煜臉上。 燭光靜照,男人峻整的臉上掠過一抹狼狽。 但這狼狽在看到她得意的笑容時,又成了一種近乎寵溺縱容的無奈。他保持著半倚長案的姿勢,目光掠過畫軸對上魏鸞的雙眼,被戳穿后微微僵硬的手指輕捋魏鸞耳畔的碎發。這樣的親密,多少緩解了深藏在暗處的狼狽。 在短暫的天人交戰后,他終于點了點頭。 “我畫的,就在前年?!?/br> 原以為極難宣之于口的秘密,說出來時也只幾個字而已。盛煜似如釋重負,忽而躬身湊近,溫熱的鼻息落在魏鸞臉上,聲音也變得曖昧起來,“見色起意,念念不忘?!?/br> 作者有話要說: 嘿嘿嘿嘿~~ 第91章 咬你 秋夜靜謐, 他的呼吸撲在臉頰, 癢癢的。 魏鸞傾身后靠,眼底笑意卻愈來愈深。 “見色起意”四個字聽著雖然直白淺薄,細品起來卻是令人歡喜的。京城內外美人如云,嬌艷清麗各有所長,盛煜這樣挑剔冷傲、克制自持的性子,居然能因色相而起意, 著實令她意外。魏鸞背靠書架, 輕抬眼睫覷著他, “那,是何時起意的呀?” 盛煜故作擰眉思索。 魏鸞好奇死了, 催著他坦白, 卻反被盛煜撈住手臂, 低聲道:“很想知道?” “當然!” 她答得極快,目光晶亮,憑添靈動。 盛煜唇角不自覺地勾起,將臉頰稍側,遞到魏鸞唇瓣,那神情姿態, 分明是要她親一口才肯說。魏鸞沒有他刑訊逼問、掘地三尺的本事,聊著這副厚顏模樣,只好踮起腳尖親在他側臉,換來的卻是盛煜的低嘆,“還不夠?!?/br> 這可就是耍無賴了! 魏鸞心里氣哼哼, 半個字都沒說,徑直張口,拿細白的牙齒輕輕咬他的臉頰。男人輪廓冷硬,臉上亦頗消瘦,一口咬下去沒多少rou,竟是撲空。她不氣餒,兩只手臂緊緊纏在盛煜腰間,兇巴巴地道:“再敢耍賴,還咬你!” 這般撒嬌耍橫的姿態可不多見。 盛煜記得魏鸞初嫁入曲園時,雖年歲尚幼,行事卻頗老道持重,除了幾回歡喜雀躍,甚少流露真性情。如今倒是漸漸露出這年紀該有的嬌憨與任性,非但對他出言威脅,還敢張嘴咬人。那雙清澈如波的眼里露出軟軟的兇光,像是祖母從前養過的那只張牙舞爪的貓。 他順勢坐在長案上,修長的腿散漫伸開,笑著將她兜在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