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章太后臨案端坐,亦逼視他,“太子妃不可廢?!?/br> “太子禁足思過,皆因章念桐而起,若仍留她在東宮,遲早會令太子萬劫不復?!庇滥碌矍浦耘f不肯退讓的章太后,索性將話挑明,“盛煜為朕辦事,章念桐刺殺他,便是將刀指著朕的脖子。太后,謀逆欺君之罪,你也要庇護?” 這話說得嚴重。 章太后眉心微跳,“你待如何?” “章念桐德不配位,于朝廷更無半寸之功。如此目無律法,心腸歹毒,往后更不可母儀天下。廢太子妃,或是廢太子,太后選吧?!?/br> “你!”章太后未料他竟如此決絕,聲音都變了。強自壓住胸膛亂撞的怒氣,見兒子打算撕破臉皮,她也不再擺慈母姿態,沉聲道:“鎮國公駐守邊塞,戰功累累,深得將士擁護。念桐是他的嫡長女,皇上如此行事,就不怕將士寒心,生出怨懟?” “太后不妨直說是怕他造反?!?/br> 永穆帝索性挑明,見章太后并未否認,冷笑了聲道:“當初先帝感念章氏義舉,極為厚待,三兄弟位列國公,榮寵僅遜于皇家。朕即位后亦善待章家,屢屢寬容。但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君臣之下,更有黎明百姓!朕若再縱容,放任章家跋扈妄為,就該是群臣寒心,百姓揭竿而起!” 說到末尾,聲音已如厲喝。 章太后縱見識風浪無數,對著永穆帝這般態度,也不由心底泛寒。 “鎮國公戰功累累,是你的表兄弟,皇上當真半點情分都不顧?” “朕意已決!兩條路,太后選吧?!?/br> 永穆帝說罷,拂袖而去。 …… 直到永穆帝離開后宮人進門侍奉,章太后還愣愣地坐在原地。 聽見腳步聲,她猛地抬頭。 宮人迎上她沉怒的目光,忙縮著腦袋退了出去。 章太后遂看向那封黃綾玉軸的圣旨。 盛怒之下,她抓起黃綾便想扯碎,然而幾番嘗試,終究沒能下得去手。 今日永穆帝的態度,全然出乎她所料,更沒想到永穆帝會這么快就翻臉發難。她了解這個兒子,說出口的話甚少更改,從前章家有錯時他最多警醒敲打,拔除興國公已算是動了大干戈,今日既將圣旨擺到她面前,自是決心已定。 事已至此,她若執意保章念桐,永穆帝未嘗不會拼力一博。 畢竟如今的太子禁足東宮,周遭都是永穆帝的人手,性命都捏在他手里。一旦永穆帝狠心,周令淵出了差池,章家押的注便徹底斷送。 章太后終究有所顧忌。 她死死盯著那圣旨,半晌,重重砸在桌上。 周令淵的性命她賭不起。 相較之下,章念桐的分量全然抵不上周令淵,畢竟章家不是只有她一個女兒。當務之急,唯有讓周令淵先脫困,這局棋才能活起來,容她慢慢地下。章太后直覺永穆帝已今非昔比,亦漸漸脫離掌控,卻仍不死心地想拼一把,求個出路。 整夜沉思后,她終將圣旨完好無損地送回麟德殿。 兩日后,永穆帝頒旨,太子妃章念桐被廢。而后傳口諭,令太子解除禁足重回朝堂。 作者有話要說: 老虎發威啦,明晚見~ 第64章 招鶴 章念桐被廢了太子妃之位后, 由永穆帝做主, 送她去道觀修行——那地方住著新安長公主,守衛頗為嚴密。新安長公主是先帝幼女,并非章太后所出,原本有位驚才絕艷的駙馬,后來駙馬病故,她瞧不上旁的男人, 便移居道觀逍遙自在。 如今不過三十來歲, 風華盛麗, 身份貴重。 道觀離皇家供奉的寺院不遠,守衛之人與章家并無交集。且新安長公主的母親姬氏生得貌美, 加之入宮時年輕得寵, 沒少受章太后欺負。先帝駕崩時, 章太后不能讓育有公主的妃嬪殉葬,便指使宮人害死姬氏,對外只說姬氏過分傷心,病重而亡。 新安長公主與章氏間,隔著頗深的仇恨。 有她貼身盯著,章念桐踏不出道觀半步, 諸般舉動皆能時時報入永穆帝耳中。 章太后既已棄卒保帥,對此也未插手。 廢妃當日,永穆帝便命禁軍押著章念桐去了道觀,亦不容鎮國公夫人探視。 消息傳到曲園時,魏鸞正被盛煜推著蕩秋千。 春暮夏至, 滿府濃綠,登上北朱閣的涼臺四顧,觸目皆是槐蔭柳影。矮丘上幾株柔白流蘇開得細碎繁茂,涼亭上蜿蜒的紫藤初綻,一串串的玲瓏秀麗,徐徐的風撲面而來,午后水池里荷葉已然清圓。 拋開繁雜的朝務,這方天地里景致正濃。 盛煜的傷勢雖未徹底痊愈,行動卻已無大礙,魏鸞遂每日扶他到處走走,既可活動筋骨,也是夫妻成婚后難得閑散相伴的時光。招鶴亭附近亦有流蘇,高大的樹冠遮天蔽日,綠葉之上,層層疊疊的盡是馨香花枝,如同堆滿晶瑩的雪。 魏鸞覺得有趣,心血來潮讓人扎了秋千。 這會兒輕薄繡金的群衫翻卷如云,她緊緊攥著綢繩,蕩到高處時,腳尖幾乎能觸到微垂的繁密花枝。累贅的珠釵玉簪皆已除去,墨緞般的青絲挽髻后垂落在肩頭,風里吹得輕揚。盛煜青衫磊落,姿容頎峻,站在秋千架下推她,慢慢送至高處。 雖是做苦力,他的唇邊卻噙著笑意。 秋千架不遠處,招鶴亭的牌匾映照日光。 盛煜剛搬入曲園的時候,這亭子其實不叫這名字,是有回他外出辦差,經過京郊的一處馬球場,看到魏鸞與周驪音擊球為塞,縱馬疾馳。那日她穿了件玉白的錦衫,少女身姿修長風采奪目,舒臂擊球時利落曼妙,如矯矯白鶴。 聽聞敬國公府上有座放鶴亭,有荷塘鶴影的景致。 盛煜那晚輾轉難眠,難得的趁夜游園,到得此處,瞧著月光下粼粼的湖面水波,湖中一片濃綠清雅的菡萏,驀然想起她的身影。而后便給亭子改了名字,讓盧璘親自去換上,沒驚動旁人。 盧璘縱覺得奇怪,卻不知道敬國公府的事,老實照辦。 如今,敬國公府放的鶴果然被招到此處。 盛煜心底有隱秘的喜悅,在魏鸞蕩到低處時,忽而伸臂從背后將她穩穩抱住。 手掌落處,好巧不巧地碰到兩團酥軟。 因夏衫單薄,秋千蕩得又快,他收懷抱時沒把握好力道,壓得微微變形。 這襲擊來得猝不及防,又精準得過分,魏鸞低頭瞧見扣在她胸前的手,嘴唇微張,詫異地回頭看他。也不知是因蕩秋千而興奮,還是被那兩只揩油的手壓得勾動春懷,她的臉頰微紅,那雙眼睜大了盯著盛煜,仿佛看到老流氓。 盛煜也沒想到會如此。 他輕咳了聲,神情似有些不自在,手臂卻仍緊緊抱著她,低聲道:“有人來了?!?/br> “???”魏鸞下意識往他懷里縮了縮。 盛煜便抬抬下巴,道:“那邊?!?/br> 說著,終于戀戀不舍地松開手,站直身子。 魏鸞隨他所指瞧過去,果然見有仆婦沿著湖岸匆匆走來,是南朱閣那邊的,想必是書房里有客,匆促來回稟。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衣衫,擺出少夫人的端方姿態,卻覺耳后微微一熱,盛煜的唇湊到耳畔,低聲道:“長大了?!?/br> 說罷,衣衫擺動,徑直朝那仆婦走去。 魏鸞坐在原地,一時間竟不知他所謂長大,是說她年歲漸長后身姿漸豐,才發此感慨,還是說胸脯比先前更豐滿,才有此評價——若是后者,足見盛煜睡覺時并不老實。不過成婚至今,魏鸞也算漸漸知道,盛煜那張端肅的外表下藏著多厚的臉皮。 都見怪不怪了。 魏鸞紅著臉剜了他背影一眼。 …… 仆婦急匆匆來稟報,是因趙峻求見。 趙峻這回去庭州,來回費了不少功夫,辦的差事也令永穆帝頗為滿意。他如今與虞淵并列玄鏡司統領之職,因盛煜仍“重傷臥病”,兩人各扛著半邊天,亦常得永穆帝召見。今日他便是從宮里出來后,悄無聲息地來了曲園,急著要見盛煜。 盛煜自不會耽擱,交代了魏鸞一聲,匆匆離去。 南朱閣里,趙峻穿著玄鏡司的黑底威冷的官服,整張臉都是緊繃著的。他原就生了張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的臉,肅容沉眉之時,瞧著冷煞煞的。見了盛煜,忙拱手為禮,道:“統領的傷勢可都痊愈了?” “已無大礙?!笔㈧线M了書房,問道:“是皇上有旨?” 趙峻頷首道:“皇上方才召我入宮,吩咐了件要緊的事?!彼f著,將一封貼身收藏蜜蠟封著的信呈給盛煜,“章績回京后,虞副統領已安排人手暗里盯著,他去的地方、接觸的人皆有記錄,行跡可疑的也安排了人盯梢?;噬险f,這封信里其余須緊盯的人?!?/br> 心里的紙箋上,列著長長的一串名字。 那是永穆帝的筆跡,盛煜自然認識。 上頭所列的幾乎都是朝臣武將,禁軍和京畿守軍的最多,合計有十來人。 盛煜的眉心微微跳了跳。 永穆帝叫他示敵以弱,便是要章氏趁著玄鏡司刀鋒受挫時鋌而走險,露出破綻。而今看來,章太后果真是忍不住了——籠絡京畿守軍、鉆營宮廷禁軍,自是沖著兵變去的。這些人從前藏得深,是隱蔽處埋伏的毒箭,即便玄鏡司緊盯著京城動靜,亦未能查出底細。 如今倒是慢慢浮出水面了。 盛煜不用猜都知道永穆帝的意思。所謂攘外必先安內,京城是朝堂根基,容不得半點動蕩,玄鏡司自須順蔓摸瓜,將潛藏的隱患都查出來,斬斷章太后的刀鋒爪牙。屆時,即便周章翻臉,也不至于腹背受敵。 遂將名單收好,向趙峻道:“昨日我讓人交代的事,都辦妥了?” “都理出來了?!?/br> 趙峻上前,就著盛煜遞給他的紙筆,將玄鏡司在京城里能調配的人數、京畿周邊能調配的人數,外加各州能調回京城的人數,盡數列明白。他在玄鏡司待了也有十多年,這其中許多拔尖之人的履歷與能耐,都已爛熟于心。 遂將各自長處稟明,再與盛煜商議如何調派。 數年磨礪劍鋒,如今戰鼓擊響,章太后調了外援入京城,暗流涌動之下,玄鏡司原先在京城的那點人手已不足以確保無虞。好在許多都曾在京城歷練,即便調回來,亦能迅速上手,混在京城茫茫百姓堆里,合力行事。 盛煜雙眉緊鎖,臉色肅極。 一個時辰后,人手分派已畢。 趙峻的腦子很好使,記住安排后,將兩人勾畫的紙箋盡數燒去。 盛煜亦稍作休息,靠在椅中喝茶。 待趙峻記完,choucha了幾處確信沒記錯,才問起庭州的事——趙峻這次去庭州可謂火中取栗,兇險非常,緝拿鎮國公交出的真兇之外,亦摸了摸玄鏡司安插到庭州的人手狀況和章家在當地的情形,收獲不小。 只是曲園周遭布滿眼睛,他回京后一直未能親自來面稟。 直到今日,才徐徐說給盛煜聽。 他是盛煜最器重的親信,比起在京城打理內務的副統領虞淵,這些年天南海北的出生入死,論歷練與本事,盛煜麾下無人能出其右。往后沖鋒陷陣,自然也是得力干將。盛煜留他商議到傍晚時分,才算將諸事理清。 趙峻起身辭行,卻見盛煜擺手道:“不急,我換套衣裳,與你同去?!?/br> “統領要出門?”趙峻詫異。 “再藏下去,真成廢人了?!笔㈧险f著,徑直進了內間,換套方便隱匿的衣裳。 ——章績回京,周令淵解了禁足,章太后斷臂后憤怒反撲,浮出水面的人愈來愈多,或是緊盯,或是處置,都得果決而利落。趙峻與虞淵畢竟不像他深得圣寵,可事從權宜自行決斷,若等他們來曲園稟報,或是入宮請旨,未免耽誤時機。 隱藏蹤跡行走京城,于他本就不是難事。 他蟄伏良久,也該親自出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