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魏鸞笑容婉轉,不閃不躲,眼底清澈坦蕩,慣常的神采照人。 “也是來求平安佛珠?!闭履钔┧闪丝跉?,神色如常地道:“娘家父兄皆在軍中,雖說為國盡忠是榮耀之事,到底讓人牽掛,求幾串佛珠送去,我心里也踏實些。再說高僧遠道而來,隨意召見未免唐突,為表誠心,還是該親至?!?/br> “還是殿下考慮得周全,是鸞鸞輕狂了?!?/br> 章念桐笑而頷首,沒再逗留,率眾離開,往山門而去。 魏鸞雖覺得她此行另有隱情,畢竟母女倆勢單力薄,沒有跟東宮驕矜的本事,只能暫且按捺疑心。過甬道而入后院,過了兩排精舍,是一座極清凈的小佛堂。里面有位僧人臨案而坐,除了佛前供奉、照料香火外,亦負責接待施舍較多的香客。 ——譬如魏鸞母女。 魏夫人尋常事佛,也常在寶林寺、報恩寺等處捐些功德,與章家一道修營佛像、造作經文。這是頭回來云頂寺,加之想為兒子求串高僧經咒加持的平安佛珠,施舍便頗闊綽,將離云頂寺最近的幾處良田盡數捐入寺中,連地契等物都帶來了。 這般施舍要簽文書,免得將來為田產而生官司,非尋常金銀等物能比。 那僧人見狀,忙去請住持來。 母女倆安坐相候,魏鸞瞧著莊嚴佛像、華美經幢,不知怎的就想起了盛煜。 魏知非千里從戎、沙場搏命令人擔憂,盛煜不也是常出生入死的嗎?且玄鏡司專查關乎重臣的要案,碰上章家那樣棘手又兇狠的對手,明槍暗箭更是防不勝防。上回只是接應魏知非,便被章家派猛將追殺傷了胳膊,往后若真的刀兵相見,只會更加兇險。 而這種事情上,盛煜向來都逆流而行,從不退縮閃躲。 一念至此,她忽而抬頭,“我記得母親給我陪嫁的田產里,有兩處離此不遠吧?” 魏夫人親自過手的東西,記得很清楚,頷首說了位置。 “那正好,我也把這兩處捐給寺里,求串高僧加持的佛珠,染冬——”她仰頭吩咐,“記得回頭讓人把地契送來,千萬別耽擱了?!?/br> 染冬應命,魏夫人不知女兒心事,詫異道:“這東西貴重,你用得著?” 魏鸞抿唇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擺弄裙帶。 “我是求給盛煜的?!彼f。 作者有話要說: 來自媳婦的關懷~ 第52章 重傷 盛煜此刻一身勁裝, 正在四明山盤旋的山道上縱馬疾馳。 玄鏡司顯眼的官服換成了深色錦衣, 他的腰間懸著劍,眉目冷峻而威儀,身后馬蹄飛快,是十名玄鏡司的隨從,各自作尋常打扮,身子卻都繃緊。山道兩側怪石嶙峋, 繁茂的老樹遮天蔽日, 一群人飛馳而過, 衣袍獵獵。 他們的前方是鏡臺寺。 鏡臺寺在四明山最深處,跟云頂寺隔著個山頭, 據傳地下有座地宮, 只是沒人見過。此處山高林深, 取水種田皆十分不便,寺中僧侶極少,香火更是冷清之極。 盛煜自然不是去進香的。 昨晚他接到了徐晦的稟報,說據眼線的消息,先前玄鏡司所查私鑄錢幣的案子有了線索——去年初,京郊出現了些分量不足的私鑄錢幣, 引得商戶糾紛,驚動了官府,縣城的衙署想循著線索深查,卻沒半點頭緒。 這件事后來傳到了御前。 永穆帝聞訊大怒。 私自鑄造錢幣原就是重罪,如今□□幣竟然流到天子腳下, 可見背后之人何等猖狂??h城的捕快們能耐有限,摸不到頭緒,這件事便交到了玄鏡司手里。當時龍顏震怒,連帶太子周令淵都因失察而受了訓斥。 不過驚動官府后,放私鑄錢的人迅速銷聲匿跡,再未出現。 盛煜命各處眼線留意查訪,也只捉了幾個不知情的,未能揪出元兇。仿佛那放私鑄錢的人知道朝堂動靜似的,一夜之間,不止將京城的尾巴收拾得干干凈凈,在別處也迅速藏起了尾巴,以至于玄鏡司費了不少力氣,仍未能查到有用的線索。 此事遂一直擱置,直到前兩日。 京郊再度發現私鑄的錢幣,玄鏡司眼線隨之追蹤,查到背后之人再順蔓摸瓜,找到了藏在深山的鏡臺寺——所有私鑄的錢幣皆出自此處,據眼線查探,鏡臺寺確實有座地宮,周遭有人守衛,極難潛入,但可以確認,那些人手里的私鑄錢盡出于此處。 盛煜看過兩次出現的錢幣,應是出自相同的鑄爐。 看來對方在風口浪尖銷聲匿跡,如今風聲過去,便偷偷卷土重來。 這鏡臺寺的地宮便是窩點之一。 如此收放自如,恐怕背后是硬茬子。 盛煜命人探清周遭情形后,親自出馬,帶人來包抄。 探路的眼線已然摸清地宮外圍的守衛,玄鏡司高手出動,沒用太久,便盡數擒獲。 一切皆如預期,直到盛煜帶人進入地宮—— 地宮不深,入口在簾幔遮擋的佛像背后,沉重的石門以機關牽動。下了臺階穿過甬道,昏暗的地宮里,滿滿當當擺著上百口大箱子,里面堆滿了私鑄錢,如同小山。盛煜執劍掃視,摸清情況后便欲折返,而后派人將東西接手搬回,誰知才剛轉身,背后忽有鐵器破空而來。 盛煜微驚,聽風辨音,抬劍便擋。 蓄滿力道的鐵箭挾風帶雷,在劍鞘上撞出火花,錚然釘入墻壁。隨即,甬道外有隆隆之聲傳來,石門滑動之間,一聲悶響后,整個地宮陷入黑暗。而地宮深處,鐵箭如雨射來,森森然直撲面門。 退路已斷,這情境無異于甕中捉鱉。 跟隨盛煜入內的共五人,都是各地選來的精銳,各自赴險無數,驚變中仍沉著敏銳。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位置,卻能聽著動靜避讓要害,將鐵箭擊往別處。 滿目漆黑中暗箭如疾雨,耳畔盡是鐵器相撞的聲音,略無間斷。 很顯然這地宮里還藏著暗室。 若不破壞機關,這暗箭便無窮無盡。 盛煜大怒,以玄鏡司的簡短暗號吩咐過隨從,旋即整個人騰空而起,貼著地宮的頂壁撲向深處。其余五人各自分散,借著箱子的遮擋摸向深處,易燃的外衫被褪下,卷成一團扔向里側,兩枚火石同時被擦亮,丟向衣衫。 微弱的火星一晃,衣裳被點燃后冒出刺鼻的煙,旋即亮光漸盛。 借著這亮光,盛煜也看清了最深處的情形—— 石砌的墻上開了幾排孔洞,齊刷刷架了二十多把漆黑的連弩,不間斷地射向地宮。他們方才進來時地宮里光線昏暗,最深處一團漆黑,這些連弩以與石墻同色的黑布掩飾,竟逃過了玄鏡司的眼睛。 盛煜臉色陰沉,腳踩石墻橫奔而過,劍尖所指,連弩應聲而裂。 箭雨半息,片刻后隨從趕到,所有連弩盡數被毀。 那一瞬,地宮里驟然陷入死寂。 火光照在盛煜臉上,冷硬如銅鐵,那雙眼睛深沉而鋒銳,迅速比了個手勢,各自以箱子遮掩藏身。旋即,不出所料的,整面內墻轟然裂開,二十余名黑衣蒙面的壯漢揮刀殺出,看身法氣勢,應是久經歷練的精銳刺客。 盛煜目光兇狠,呲了呲牙。 下了如此血本處心積慮的誘導埋伏,這是一場惡戰! …… 云頂寺內,魏鸞求得平安珠串后,精心收起。 母女倆謝過住持,一道往外走。還沒走出后院,魏鸞頭頂忽然傳來聲極尖銳的撞擊聲,迎面的菩提樹似被鐵器猛擊,狠狠晃了晃。隨即,黑瓦灰墻的屋頂上有個人影如鷹鷲撲下,手里的劍明晃晃地泛著寒光,直指魏鸞面門。 染冬見狀,左手扯著魏鸞護到身后,右手短劍出鞘,迎向刺客。 不遠處盧珣亦飄然而至,揮劍迎擊。 他是盛煜身邊的人,身手應變絕非染冬能比,甫到跟前,立時扭轉了染冬孤力難支的局勢,劍尖裹挾風雷,招招皆奔向要害。那人似未料到魏鸞身邊還有這等硬手,拼著受傷往魏鸞跟前硬闖,皆被盧珣攔住,就連偷襲的暗器亦被化解,叮叮響著刺入旁邊的門扇。 仿佛只是轉瞬,三人糾斗間招招兇險。 近處的僧人被驚動,忙出聲喊人。 對方受了重創,見刺殺無望,忙收劍退身躍上屋頂。 盧珣執劍護在魏鸞跟前,向染冬道:“追過去看他逃去哪里,不用生擒。少夫人有我?!?/br> 染冬身輕如燕,當即追了過去。 前后不過幾息的功夫,刺客來了又去,袖箭暗器被釘在樹干門扇,劇顫未止。這東西若招呼到魏鸞身上,怕是能頃刻間取了性命。仆婦侍女皆嚇得臉色煞白,魏鸞亦驚得唇頰失色,緊緊抓著魏夫人的手,掌心汗膩濕滑。 只等染冬追去,她才抬手撫了撫胸口,平復急劇的心跳。 盧珣躬身道:“少夫人受驚了?!?/br> “這……”魏夫人聲音都是顫抖的,“這怎么回事?” “方才他鬼鬼祟祟地潛伏在此處,屬下覺得不對勁,暗里盯著,果然是刺客。此人出手兇悍,且直奔少夫人而來,定是有人指使,恐怕來頭不小。少夫人——”他看著魏鸞,神情分明戒備,“此地不宜久留,咱們盡快回城?!?/br> 魏鸞頷首,旁邊魏夫人猶自擔心,“若還有后招呢?” “夫人不必擔心?!北R珣拱手,聲音篤定。 尋常刺客不是他的對手,若難以應付,他身上還有玄鏡司的哨箭,緊急時可召人來救。 魏鸞猜得到他的意思,忙攜母親往外走。 法會尚未結束,陸續有人趕到,甚至比前晌還要熱鬧。 方才后院行刺的動靜已傳了出去,雖說刺客早已逃走,畢竟引起了不小的慌亂,瞧見從后院走出的魏鸞母女,不由或明或暗的打量。魏鸞亦懶得理會,挽著魏夫人的手臂緩緩往外走,到得寺外山門,卻忽然怔住了。 松柏夾道,石階綿延,迎面有人牽馬而來,馬背上馱著方才的刺客,旁邊跟著染冬。 牽馬的是個年輕男子。 一襲淡青的衣袍被山風鼓蕩,男人峨冠博帶,仙風道骨,腰間一把長劍頗有游俠之風。那張臉卻珠玉般俊美,大步而來時風姿爽颯,如玉山巍峨,似孤松巖巖。京城才俊之中,流傳一則美談,說眾人雅會,庭堂猶暗,唯時畫師來,軒軒如朝霞舉。 眼前之人,便是這軒如朝霞的時畫師。 ——相爺時從道的孫子,聲名鼎盛的時虛白。傳聞中每幅畫都有魏鸞的影子,卻藏著秘不示人,萬金難求的那位天縱之才。 周遭香客難得見這般仙風道骨的美男子,紛紛圍觀。 魏鸞認得這張臉,亦詫然駐足。 旁邊染冬已快步上前,欣喜道:“少夫人,刺客抓到了,是這位時公子幫的忙?!?/br> 時虛白很配合地拱了拱手。 魏夫人認得他,忙笑道:“原來是時相的賢孫,有勞了?!?/br> “夫人客氣?!睍r虛白衣袍飄動,見魏鸞口中稱謝,又道:“少夫人客氣?!?/br> 兩下見禮畢,因周圍人多眼雜,魏鸞便請借一步說話,由染冬牽馬往僻靜處走,問過情由,才知道染冬緊追刺客出了云頂寺,途中遇見了游歷后騎馬而歸的時虛白。那位竟然認識她,得知匆匆逃走的負傷之人是刺客,當即幫著追了上去。 時虛白無心朝堂,學東西卻很快,能逍遙自在地游歷四方,身手也十分了得。 兩人縱馬疾追,那刺客本就被盧珣重傷,兩人聯手將對方制住,捆住手腳扔上馬背,徑直馱回了云頂寺。 這般奇遇,著實讓魏鸞意外。 到得僻靜處,讓染冬拿短劍挑起那人的臉,倒是陌生得很。才想就地審問,原本似重傷昏迷的此刻猛然抬手,被捆住的手里不知何時多了枚鐵蒺藜,驟然甩向魏鸞。盧珣早有防備,揮劍蕩開,怒而上前扼住他喉嚨,“還不老實!” 口中怒斥,腦海里卻電光火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