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第48章 抱回 盛煜今日攔路, 是為了魏鸞的事。 前日芳苓來傳旨時, 盛煜便知章皇后此舉是有意刁難。但官眷為太后和皇后侍疾,原是名正言順的事,哪怕貴為太子妃、王妃也不得推辭,熬夜看守亦是常事。魏鸞身受宮廷照拂,人盡皆知,無緣無故地抗旨推辭, 著實不妥。 是以盛煜不曾阻攔, 只說了三日之期。 意思是若三日后魏鸞仍被扣在蓬萊殿里, 他便入宮討人。 誰知這短短三日竟比三年還難熬。 夫妻倆剛吵架時,盛煜縱明知理虧, 卻因吵架時揚言不會踏足北朱閣, 又放不下冷傲的身段, 死活沒能折腰低頭到北朱閣去找魏鸞。不過彼時夫妻倆都在曲園,雖各自賭氣,魏鸞在仆婦侍女的照料下安然無恙,他每晚能瞧見北朱閣的燈火,勉強還能按捺。 這兩日就截然不同了。 北朱閣雖燈火如舊,盛煜推窗眺望時, 卻清楚地知道她不在那里,而是在宮里受苦。 章皇后行事陰毒又肆無忌憚,當初做太子妃時,能在先帝和永穆帝的眼皮子底下行兇作惡,再借章太后的手遮掩痕跡, 手染鮮血亦能穩居東宮,足見歹毒。如今她權勢更盛,誰知道會如何刁難魏鸞? 即便不會傷及性命,以魏鸞那嬌滴滴的身子,如何吃得消熬夜侍疾這種事? 盛煜每每念及,便深為擔憂,夜不能寐。 所以等不到三日期滿,就入宮來了。 原本打算客氣討要,誰知方才過來,途中竟碰見了周驪音。 那位眼圈泛紅,像是憋了滿腔怒氣,身邊沒帶半個人,獨自悶頭疾跑。大概是他素日態度冷硬,周驪音見了他也沒好臉色,只啞著聲音道:“你快去接鸞鸞?!闭f罷,也不等回答,只身跑北苑去了。 盛煜那顆心霎時懸了起來。 遠遠瞧見章皇后帶人往麟德殿走,暫未阻攔,等她出來便攔在了宮廊上。 此刻,他拱手為禮,輪廓冷硬。 章皇后坐在肩輿,居高臨下,道:“許久沒見盛統領,今日倒巧?!?/br> “微臣此次入宮,是為接內子回府?!笔㈧咸?,迎著章皇后玩味暗恨的目光,不閃不避,“聽聞皇后鳳體抱恙,內子匆匆入宮陪伴??唇袢栈屎髿馍?,想必鳳體已然痊愈,內子在宮中攪擾兩日,也該回府了?!?/br> “不急。本宮許久沒見鸞鸞,多留她兩日作伴?!?/br> 章皇后曬著暖融融的春光,存了老貓戲鼠的心思,唇邊挑起笑意,似閑敘家常。 盛煜卻沒她那耐心,沉聲道:“微臣府中有事,請皇后放內子回府!” 這般姿態,實與先前的恭敬迥異。 章皇后笑容微斂,“若本宮不放呢?” “皇后以仁愛之德母儀天下,想必也能體諒臣民的難處。內子侍疾已畢,徒留宮中無益,皇后何必執意阻攔?”盛煜不悅抬眉,眼底鋒芒微露。他原就對章皇后有刻骨之恨,縱強忍厭惡維持臣子姿態,說到“仁愛”二字時,眼底仍有不屑譏諷。 這神情落在章皇后眼中,無異于挑釁。 章皇后眼底的玩味笑意收斂殆盡,想起先前對決的舊恨,臉色愈發難看,微微躬身道:“我若執意阻攔,你待如何?難道盛統領自恃身手出眾,得皇上幾分信重,便想以下犯上,強闖宮禁奪人不成?” “內子敬重皇后,行事并無差錯?;屎笕魣桃鉃殡y,自有能放她出宮之人。臣在承天門等到申時,還請皇后三思?!?/br> 盛煜冷聲說罷,拱手為禮,徑直昂首端然而去。 章皇后回頭盯著那道挺拔背影,玄鏡司官服是她所厭惡的裝束,盛煜的態度更是囂張。 她品咋方才那句話,眸色漸濃。 這深宮高墻之內,能做主的除了她之外便是太后和永穆帝。 盛煜態度那般強硬,難道是想搬出永穆帝? 玄鏡司重權在握,經手的都是朝堂大事,如今為了一介區區婦人,盛煜竟枉顧朝臣身份,要去拿這雞毛蒜皮的事去煩永穆帝?章皇后只覺不可思議。然而盛煜的名聲她是知道的,手腕狠厲又肆無忌憚,時常劍走偏鋒。 若他當真去麟德殿里…… 章皇后想起那句“在承天門等到申時”的威脅,拿不準盛煜會不會真的為魏鸞豁出去,義無反顧。但她卻無需為此冒險,更不能因小失大。她有點坐不住,目光在那道疾步走遠的背影上駐留片刻,拍著肩輿副手,恨聲道:“瘋了,這個盛煜真是瘋了!” 為個女人公然威脅皇后,當真是囂張至極! …… 回到蓬萊殿后,章皇后當即將魏鸞召到了跟前。 魏鸞這兩日沒睡好,精神頭蔫蔫的,站著都能打盹兒,整個人都快飄起來了。她既已捱了兩日,自不愿前功盡棄,只強打精神免出差錯。因方才周驪音氣怒之下摔門而出,她還以為章皇后要說這件事,誰知那位開口,說的卻是別的—— “你向來聰慧,想必明白本宮讓你侍疾的意思?!?/br> 宮裝雍容的婦人沉著臉開口,神情是慣常的威儀端莊。 魏鸞頷首,“臣婦明白?!?/br> “既然你明白,就該知道這回是我顧念著往日的情分,手下留情,并未過分為難。京城就這么大點地方,我既坐在這位置,后宮的事便都捏在我的手里。這么些年,我都拿你和長寧一般疼愛,如今你嫁了盛煜,當真要狠心棄我而去,連對你一往情深的太子都不顧了?” “并非臣婦狠心,只是能耐有限,只能做點女眷分內之事。是娘娘過分抬舉我了?!?/br> 魏鸞垂眉,姿態恭順而柔韌。 章皇后聞言嗤笑。 過分抬舉?當日就在這蓬萊殿里,魏鸞屈意奉承,婉轉笑言,擺出迫不得已的姿態,說要為太子拉攏盛煜,章皇后才會答應那荒唐賜婚。 誰知今日卻到了這般田地! 她心中涌起被欺瞞玩弄的惱怒,忽而伸手抬起魏鸞的下巴,“鸞鸞,有句俗語叫打斷骨頭連著筋,回去問問你母親,這句話究竟什么意思?!?/br> 說罷,揚聲叫芳苓送魏鸞出宮。 …… 巍峨矗立的承天門外,盛煜再度見到魏鸞時,心里狠狠疼了一下。 她瞧著比入宮前憔悴了許多。 春光映照在單薄羅衫,彩繡銀線搖漾華彩,她走路時腳步虛浮,臉色瞧著就不大好。見了他,魏鸞似覺得意外,抬眉道:“夫君怎么在這里?”那張臉湊近了,眼周熬出的淡淡青色清晰可見。 盛煜覺得心疼,挽住她手溫聲道:“等你?!?/br> “???”魏鸞兩夜沒睡好,腦子轉得慢,有點懵。 周遭侍衛林立,盛煜沒再多說,牽著她出了承天門,到了那匹通身黑亮的坐騎跟前,扶著魏鸞上去,而后翻身上馬,將她護在懷里,催馬動身。護城河畔垂柳如煙,風柔和地拂過臉頰,溫暖而勾動春困。 魏鸞靠在他懷里,忍不住打個哈欠。 盛煜不由收緊懷抱,“很累嗎?” “就是沒睡好覺,別的都好應付,折騰人的老招數了?!蔽蝴[閉著眼靠在他肩上,“只要我不出錯,她也不敢行事太過,否則鬧出事情,便宜的是淑妃?;屎竽锬锊挪粫捉o人送把柄。只是沒想到她這么輕易就放了我,還以為要多熬兩日呢?!?/br> 她閉眼說著,似解釋似寬慰,聲音卻愈來愈低。 發絲被風拂動,輕輕掠過盛煜的臉,她軟軟地靠在他懷里,跟那晚吵架時的緊逼迥異。 累成這樣,還有心思琢磨制衡之道。 果真是宮里養出的小狐貍。 盛煜又心疼又無奈,拿披風將她裹著,免得著涼。 馬背輕顛,春光柔暖,靠在男人的胸膛時舒服又安心。離了蓬萊殿那個是非窩,魏鸞再也無需強打精神,她實在是太困了,沉甸甸的眼皮打了兩架,耳畔的風聲迅速安靜遠去,沒多久便睡著了。 到了曲園,呼呼睡得正香。 盛煜沒敢驚醒她,翻身下馬后將她打橫抱著,一路抱到了北朱閣。 …… 魏鸞這一覺睡得天昏地暗。 醒來的時候簾帳長垂,滿屋漆黑,她睡得迷糊,恍然以為還是在蓬萊殿里。摸著枕頭翻了個身想接著睡,熟悉的觸感卻叫她一愣,睜開眼打量周遭,紅綃軟帳,寬敞床榻,錦被上的合歡在黑暗里依稀可見。 靈臺霎時清明,魏鸞猛然坐起身。 外頭染冬聽見動靜,探頭往里瞧了瞧,低聲道:“少夫人醒了?” “我回家了?”魏鸞懵然問著,終于想起白日里曾在承天門外遇到盛煜,與他同騎回府。明亮的燭光透簾而入,染冬迅速將燈架點亮,而后掀起帳子含笑道:“是主君帶少夫人回來的,吩咐咱們不許打攪。少夫人這一覺睡得可真沉,先擦擦臉吧?!?/br> 溫熱的軟巾蓋在臉上,驅走殘存的睡意。 魏鸞這兩日在蓬萊殿熬得不容易,愜意地伸個懶腰,聽見外面腳步聲響,是春嬤嬤和畫秋她們瞧見亮燈后進來了。安靜的屋里霎時熱鬧起來,春嬤嬤懸心了兩日,不免問她在宮里如何,幫魏鸞將那身睡覺壓皺的衣裳換掉,又問晚飯擺在哪里。 戌時將盡,魏鸞腹中空空,確實餓了。 不過這兩日著實勞累,她也懶得挪去抱廈,便讓人將飯送到屋里。 正折騰著,珠簾后人影一晃,男人身姿峻拔,緩緩踱步進來。他身上仍是進宮見駕時的裝扮,蹀躞卻已解了,手里捏著卷書,金冠下眉目端然。 魏鸞目光頓住,“夫君也在呢?” 盛煜頷首,在桌旁停下腳步,目光在她臉上逡巡,看她休息好沒有。旁邊春嬤嬤便溫聲笑道:“今日是主君送少夫人回來的,等了這么久,還餓著沒吃晚飯。少夫人說懶得動彈,今晚的飯就擺在這里,主君,不妨吧?” “就在這吃吧?!笔㈧系篃o異議。 春嬤嬤遂出去命人擺飯,魏鸞換好衣裳,因睡了大半日,先去內室洗臉漱口。 溫涼的水漫過臉,睡醒的精神亦清明起來,魏鸞瞧著水里揉碎的模糊倒影,輕輕吸了口氣。白日里她犯困沒多想,這會兒再琢磨,就嗅出端倪來了。章皇后位尊權重,不會因周驪音幾句話就輕易放過她,之所以高高拿起輕輕放下,里面怕是有盛煜的功勞。 ——否則兩人怎會在承天門撞見,盛煜也沒覺得意外? 天底下沒那么巧的事! 她睡了一路,中途沒被驚醒,怎么到北朱閣的也就毋庸多想了。 這男人雖偶爾叫她生氣,大事上卻從未含糊過。 魏鸞揉了揉鬢角,想起那晚吵架時盛煜沉著臉說不會踏足北朱閣,被她氣呼呼趕走的樣子,覺得有點好笑。理好衣裳出去,飯食都已擺好了,盛煜端坐在桌邊,染冬忙著布菜舀湯——興許是怕她在宮里受累體弱,晚飯做得很豐盛。 不過夜已太深,魏鸞怕吃多了難受,差不多便停了筷箸。 過后滿屋子各自忙碌,只等她沐浴后穿好寢衣出來,才算清凈。燭火明晃晃照著,旁人退下后,這會兒只有盛煜倚枕而坐,換好了寢衣獨自翻書。見她出來,他擱下書卷往旁邊讓了讓,魏鸞就勢坐在對面。 晚飯時人多,夫妻倆說的話不咸不淡。 而今夜深獨處,又是吵架后頭回碰面,許多話還沒說開,魏鸞沒處理過這種事,難免有點無所適從。她一時不知如何打破沉默,只抱著軟巾慢吞吞地擦頭發,有那么一瞬,屋里安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 而后,她的手便被按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