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魏鸞拿出看家本領縱馬馳騁,雖身嬌體軟, 卻如青竹柔韌, 應變機敏。 盛煜更不必說, 鐵蹄如雷,衣袍獵獵,左手執韁右手持杖,出手迅猛而精準,英武風姿銳不可當。魏鸞沒見識過玄鏡司統領仗劍殺伐,震懾宵小, 于刀林箭雨里定奪大局的模樣,光是看他打馬球,便覺氣勢威猛,男兒剛健。 文定朝堂,武安乾坤, 這男人文武兼修,若有朝一日領兵殺伐,必有無雙威儀。 魏鸞愈發振奮,馬隨人馳,進退如脫兔靈活。 兩邊膠著相持,緊咬著不相上下,各自使出渾身本事圍追堵截,尋機進攻,不論誰擊進去一球,都能博得滿場喝彩。 鋒芒畢露時,魏鸞的笑容亦漸漸張揚。 這方彩旗圍著的球場上,沒有兇險難測的朝堂博弈,沒有陰狠詭詐的后宮算計,也沒有朝夕傾覆的家族危機,她盡可拋下一切顧慮,全神貫注地去搏一場精彩的勝利。且她的身旁有盛煜,能縱馬兇猛進攻所向披靡,亦會照應配合心有靈犀,讓她能毫無顧忌地沖鋒陷陣。 魏鸞已有許久不曾這樣酣暢淋漓。 等香燃盡時,夫妻倆以不小的優勢拿下彩頭,是一頂極漂亮的垂肩冠。這是夫妻聯手得來的獎賞,意義與旁的賞賜截然不同,盛煜甚是看重,親自捧給魏鸞,夫妻并轡而歸。 后晌天熱,汗水滲透薄衫,被春風拂得微涼。 魏鸞手捧寶冠,眼里皆是張揚笑意,神采顧盼之間,滿目春光皆黯然失色。 盛煜覷著她,有些挪不開眼。 夫妻倆出了球場,還未來得及換下束袖,便見永穆帝身旁的內侍匆匆走來,朝盛煜行禮道:“盛統領,皇上有事召見,請統領到麟德殿去?!闭f著話,朝魏鸞也含笑致意,態度頗為客氣。 盛煜豈敢耽擱,當即應命而去。 魏鸞這場馬球打得心滿意足,原打算回丹鳳殿等他,誰知走到中途,卻被周驪音截住。 …… 周驪音貪玩愛鬧,往年最期待的便是春秋馬球會。 今日卻是興致缺缺。 ——因這滿場男女之中,并沒有她最想見的人。 原本周驪音還耐得住,方才瞧著盛煜牽魏鸞離開,多少觸動心事。明媚春光入目,彩棚里的兒郎少女們三五成群,周驪音獨自在丹鳳殿里瞧著,忽然就很想見見那個人。她也真的如此做了,瞅著盛煜離開的機會將魏鸞攔在半路,笑瞇瞇勸道:“父皇母后都不在,別回那邊啦?!?/br> 說著,努嘴指了指丹鳳殿。 魏鸞依言瞧過去,見那邊的人半數都散了,周令淵因要代替永穆帝鎮場子,仍端然坐在那里,同近前的朝臣說話。東宮威儀貴重,周令淵固然能將永穆帝交予他的差事打理妥當,但從上回他來魏家后宅的事看,他顯然還沒死心。 她若孤身回去,難免尷尬。 遂挽著周驪音手臂道:“對了,上回說你要搬到公主府,怎么還沒動靜?” “前日才收拾妥當,定了二十搬,到時請你過去散心?!敝荏P音環顧四周,對球場上的爭逐興致缺缺,只問道:“盛統領被父皇召走了?”見魏鸞頷首,不由眉開眼笑,“既如此,一時半會兒等不到他,不如咱們先出宮?!?/br> 放著精彩的馬球不看,卻要趁機出宮,魏鸞哪能猜不到她的心思? 遂笑覷著她不說話。 周驪音恨恨撓她的腰,“別這么看我,本公主就是想去曲園,行了吧?” 魏鸞莞爾,“不用跟皇后娘娘說?” “今日特例,不用求母后??熳甙?!”周驪音瞧著天色,拽了魏鸞出宮登車,直奔曲園。魏鸞不知小叔子今日是否在府里,暗表擔憂,周驪音卻是滿腔篤定,說盛明修是被他爹罰了禁足的,這會兒必定在家。 魏鸞目瞪口呆。 盛明修禁足的事,她這當嫂子的都不知情,周驪音倒是打聽得及時。 不過—— “他既是禁足,我也未必能請得動,若是撲空了,可別怪我?!?/br> “放心,報出我的名號,他必定會來?!?/br> “這么篤定?” 周驪音面露得意,過了片刻后憋不住地炫耀道:“其實我手里捏著他的把柄呢?!?/br> 這語氣,聽著就怪甜膩的,魏鸞故意蹙眉,沉吟道:“既是如此,我可不能助紂為虐。好歹是我小叔子,沒招你沒惹你,卻被你坑得團團轉。好容易被禁足得個清凈,我哪能再把他拉到你跟前受欺負?!?/br> “才不是欺負!”周驪音絞弄錦帕,唇角微翹,“周瑜打黃蓋,懂吧?!?/br> 這便是盛明修心甘情愿被要挾的意思了。 魏鸞莞爾,靠在角落里的軟枕,看到那位目露歡喜,耳梢微紅。 兩人在襁褓里時就認識,曾在年幼時吵過架生過氣,也曾同吃同睡整夜不寐地在被窩里說悄悄話,一起讀書寫字騎馬射獵,連衣裳鞋襪都能換著穿。魏鸞沒有親姐妹,周驪音于她而言,便是僅次于父母兄長的人。 如今章魏割裂,就連章家舅母都流露出明顯的罅隙,周驪音待她卻仍如舊。 身在宮廷,周驪音即便不問政事,也該知道盛煜劍指興國公的舉動對太子和章皇后意味著什么。她沒像章皇后那樣心生芥蒂,想必是有自己的考量——畢竟她雖是章氏之女,卻也是周家的公主,得永穆帝寵愛教導。 而今日滿場女眷冷眼疏遠,唯有周驪音熱情招呼她。 不管往后情勢會如何,魏鸞很珍惜這個朋友。 馬車轆轆而行,到得曲園,魏鸞請她入廳中奉茶,而后遣了仆婦去請盛明修。沒過多久,那位果真來了,少年郎年已十六,近來身量又拔高了不少,襯著那張好看的臉,當得上“玉樹瓊姿”四個字。 進廳見了周驪音,盛明修也沒覺得意外,只朝魏鸞道:“不知二嫂找我,是為何時?” “長寧說她有事想請教你?!蔽蝴[覺得自己有點多余。 盛明修遂看向周驪音。 迥異于從前的周全禮數,幾番過招之后,他如今見了周驪音,竟不行禮。 目光在周驪音身上逡巡片刻,見那位掏出個錦袋,從里面取出張折小的紙箋揚了揚,盛明修心領神會,頭疼地揉了揉眉心。偷偷瞥了魏鸞一眼,見二嫂已默默往側廳去了,盛明修才松口氣,甩著長腿走過去道:“不是說,等殿下搬到新的府邸再說么?!?/br> “可我就想今天拿給你看呀?!?/br> 周驪音理直氣壯,將紙箋展開時,上面是副新畫的美人圖。 盛明修看了,毫不留情地道:“畫得可真丑?!?/br> …… 盛煜從宮里回來時已是傍晚。 翻身下馬,進了竹編墻門,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一駕華蓋雕車上。車前兩匹駿馬并轡,車身鎏金彩繪,寬敞華貴,自是身份尊貴之人的座駕。而在不遠處的倒座房里,依稀坐著幾位宮人,正慢吞吞喝茶。 不用說都知道來的是誰。 盛煜不由皺了皺眉。 他今日被永穆帝召到麟德殿,是因潞州賑災的事。 前陣子潞州一帶鬧春荒,偏巧又碰見了場不小的地動之災,百姓過得艱難,甚至出了許多流民。永穆帝得了奏報后,當即將賑災的事交給太子周令淵親自督辦。周令淵也確實費了許多心思,前些日夙興夜寐,調撥錢款糧食和人手,盡力不讓天子多cao心。 然而今日,永穆帝卻仍收到消息,說有官員侵吞賑災款,惹得民怨四起。 永穆帝拿不準是太子授意為之,還是那些官員欺上瞞下,不愿太張揚,便讓盛煜傳令玄鏡司查明此事,單獨奏議。盛煜領旨,回衙署交代了這件事。臨行前,卻又碰上了剛從隴州回來的副統領趙峻。 興國公被查辦后,隴州官場幾乎改頭換面。 朝廷安排官員之余,玄鏡司少了些阻礙,盛煜定了大局后先行回京,留下趙峻重新布置玄鏡司的人手。誰知章家懷恨在心,京城里的章太后和章皇后雖按兵不動,章孝溫兄弟不知從哪里挖到的線索,竟公然除掉了十來個玄鏡司費力安插到北地的暗樁,手段殘忍。 能潛入章家地盤的都是玄鏡司的精銳,章家借兵權行兇,又仗著滲透在各個角落的勢力抹去痕跡,著實明目張膽! 盛煜聞訊大怒。 但他知道,以永穆帝徐徐圖之的性子,不可能放任他此刻就去算賬。 盛煜懷著滿腔暗恨回府,臉色本就陰沉,瞧見周驪音的那輛車,不由深深皺眉。 繞過石基彩繪的影壁,筆直的甬道通向曲園的正廳。 那是盛煜接旨時才會動用的地方。 過了正廳,整齊的花圃旁松柏蔥蘢,過了穿堂便是尋常待客所用的霜云山房,仿照南邊園林的樣式,門朝蓮池,背倚丘巒,高大的松槐掩映之下,漆柱彩繪,槅扇精致,廳堂耳房俱全。 此刻正堂的門扇洞開,有仆婦侍立在側。 盛煜盡力收斂因章家而生的怒意,才走到檐下,就見魏鸞迎了出來。 “夫君?!彼畈蕉鴣?,瞧見盛煜陰沉的神色,笑意微斂,“出事了么?” “衙署的事,沒什么?!笔㈧系?,示意她安心。 魏鸞遂陪他往里走,口中道:“長樂有些事想請教三弟,因三弟不便出門,便暫且請到了這里?!闭f話間進了里面,沒有屏風遮擋視線,廳中桌椅器具便一覽無余,而臨窗的長案旁,少年男女并肩而立,正埋頭說那副畫,盛明修以指為筆,教她調整線條。 從背后看去,姿勢頗有幾分親昵。 魏鸞原以為她盡力抬高聲音說話,里面兩人應能聽見,稍稍避嫌,誰知他倆渾然忘我,絲毫沒察覺盛煜的到來? 這下好了,心事暴露無遺。 不過兩情相悅本是常事,姑娘兒郎到了這年紀,說親時除了父母之命,也可憑心意挑選。若兩人真的情投意合,明事理的長輩也愿意成全。周驪音跟盛明修雖各懷心思,卻無越矩的舉動,被人知曉后無非不好意思而已,倒也無需太隱瞞。 魏鸞無奈,輕咳了聲提醒,覷向盛煜時卻微微一怔。 作者有話要說: 劃重點:明事理的長輩hhhh 第45章 吵架 男人官服威儀, 眉目冷凝, 神情似乎比方才更冷。 甚至還皺了皺眉。 魏鸞猛地想起上回她賞梅歸來,幫周驪音給盛明修送請柬時,盛煜曾勸她別摻和那兩位的事。原以為是他事不關己少沾惹的性情使然,如今看來……余光瞥見長案旁的兩位齊齊轉身,她趕緊掐斷雜念,笑道:“學得這么認真, 長寧這是想當畫師名垂青史呢?” “博采眾家之長嘛?!敝荏P音口中玩笑, 瞧見盛煜那臉色, 卻有點拘謹。 盛煜面無表情地拱手,“拜見公主?!?/br> “盛統領客氣?!敝荏P音淡聲。 旁邊盛明修大概沒想到會被盛煜撞破, 白凈俊秀的臉上浮起可疑的紅色, 回身將那副畫收起來, 卻仍興沖沖地招呼道:“二哥,你回來了?!睆恼律涎两?,他一直沒見著盛煜的面,這會兒瞧見,不免上下打量,看看受傷沒。 盛煜鼻孔里哼了聲, “今日沒去書院?” “沒——”盛明修頓了下,沒敢交代被盛聞天禁足的事,只含糊道:“在家讀書呢?!闭f著話,悄悄將疊好的畫從背后塞給周驪音。 寬袖遮掩下,周驪音迅速接了, 藏在袖中。 這一切卻逃不過盛煜的眼睛。 他先前就曾猜到過,周驪音或許是對盛明修有意,才會屢屢登門,卻沒想到盛明修竟然會上鉤。盛明修雖生了副好皮相,行事也少年頑劣,卻絕非風流紈绔的性子,跟盛月容都算不上多親,等閑不會跟姑娘家走得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