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盛煜那樣冷硬端重的性情,能親自帶她去玄鏡司,為她犯禁闖北苑,去北朱閣前特地換衣裳打扮,甚至派他做貼身護衛,不許她有半點閃失。 這女人在盛煜心里的分量很重。 盧珣拱手,頗恭敬地道:“都是主君抽空雕的?!?/br> “他自己雕的?”魏鸞呆了。 “確實是出自主君之手,無一例外?!?/br> 盧珣說到末尾時,神情里竟藏了與有榮焉的小驕傲。 這回答是魏鸞始料未及,片刻后也自失笑。 沒想到,真的沒想到,盛煜那樣位高權重、公事繁忙的人,竟還有這等本事。雕琢講究個細致耐心、凝神沉穩,軟木硬石各有不同,刀鋒力道稍有偏差都不行,要想做得美觀而別具一格,頗需要些天賦。 盛煜還真是文武兼修,深藏不露。 也難怪她將那沉香駿馬擺在書案時,盛煜曾兩度特地問及,泰然聽她夸贊,當時他的神情瞧著水波不起,心里定是暗暗得意呢! 這般胡思亂想,沒多久周驪音的車駕趕到,遂出城去賞花。 寶林寺的梅花果然開得很好。 周驪音興致勃勃,看完后親自挑了幾支折在瓶中,教人藏在馬車里好生捧著,欲回去送給章太后、章皇后和東宮太子。因怕梅枝被風吹壞,還征用了魏鸞的馬車,將她拉到公主的那副鸞鈴厭翟車里同乘。 自魏鸞出閣嫁人后,她身邊少了玩伴,頗為孤單。 而今同乘,自是有說不完的話。 天潢貴胄的宮城明珠瞧著尊榮高貴,實則頗受禮制拘束,許多女兒家的話不好在皇后跟前提,從到魏鸞跟前卻能傾訴。從少女心事,到近來身段衣裳的變化,到東宮王府的逸事,最后又說到了盛家。 “你那小叔子盛明修,可真是個人才?!敝荏P音興致勃勃。 提到那名字時,她眼底神采都明亮了許多。 魏鸞莞爾,“他又有新畫作啦?” “畫的仕女圖,我瞧著不比那時畫師的遜色。時畫師你知道的,就是——” “知道知道?!蔽蝴[趕緊打斷她。 時虛白那個人,就算素無深交,魏鸞也是印象深刻的。畢竟是相爺嫡孫,京城里首屈一指的畫師,生得又俊秀風流,引無數閨中女兒思慕,盛名在外。外間傳言他每年都畫一副美人圖,上面盡是她的影子,藏在書房秘不示人,謠言不少。 就連周驪音都曾聽見,私下里拿來打趣她。 果然那位意味頗深地笑了笑,續道:“盛明修如此才能,我還挺想請教一番。為免他說我以勢壓人,還特地備了份禮——”她說著,竟從坐凳底下的抽屜里取出一方精雕細鏤的檀木盒交到魏鸞手上,“里面也有請帖。你是他二嫂,自家人說話方便些,幫我轉交給他?!?/br> “嘖,真是有心!”魏鸞瞧著錦盒,故意感嘆。 周驪音被窺破心思,神情有點含羞不自在,假裝掀簾看外面風景。 魏鸞還不肯放過,湊過去逗她,“不如親自送過去,更顯誠意?” “哎呀!”周驪音抬手打她,紅了臉,“你幫不幫?” “幫,當然幫?!蔽蝴[笑得歡快。 遂將那檀木盒精心收起。 整日賞花盡興,回到曲園已是傍晚,魏鸞原打算明日抽空去西府找盛明修,轉呈禮物,誰知抱著盒子才下了車馬,卻被盛煜撞了個正著。 作者有話要說: 鸞鸞:向雕刻大佬獻上膝蓋=w= 明天會提前到早上8點更新哈~ 第27章 懷抱 盛煜今日回來得比平常稍早。 臨近臘月, 正是一年里最冷的時候, 他策馬而歸,將韁繩扔給門房后健步入內,正碰見緩緩從車廂里出來的魏鸞。因是跟小姐妹賞梅散心,她打扮得頗為精心,一襲海棠紅的披風彩繡織金,發髻間玉釵柔潤, 明珠蘊輝。 那張臉濃淡適宜, 游賞后笑意未散。 隨行仆婦手里捧著兩瓶梅花, 她懷抱檀木盒,見了是他, 眼里立時浮起歡喜笑意, 道:“夫君回來了。正好——”她回過頭, 朝染冬遞個眼色,“剪了幾支梅花插瓶,給祖母和婆母、嬸母的已命人送過去了,這瓶是專門給夫君挑的,擺在南朱閣里添點顏色?!?/br> 說著話,染冬已將插花的瓷瓶捧來。 盛煜未料她還會帶一支給他, 接過后探頭微嗅了嗅,唇角不自覺地勾起,“果真清香?!彼鞂|西遞給身后的盧璘,動作是難得的小心,“回去擺著吧?!?/br> 他既這般說, 顯然是沒打算回南朱閣。 魏鸞遂邀他一道往北朱閣走。 曲園占地頗廣,從府門到內院的路并不近,盛煜走得有點慢,魏鸞能跟得上,雖有染冬在側,也沒將周驪音的那盒子給她,只牢牢抱在懷里。 盛煜見狀,不免多瞥了兩眼,隨口道:“寶林寺里求的符?” “倒不是符,只是個請帖罷了?!蔽蝴[想起周驪音的囑托,覺得她既然要以自家人的身份去給盛明修轉交此物,還是該跟盛煜知會一聲的,遂解釋道:“長寧覺得三弟的仕女圖畫得很好,想多請教請教,又怕打擾他,特地讓我轉送個請帖?!?/br> 聽見仕女圖三字,盛煜眉頭微皺。 盛明修的仕女圖他沒怎么看過,但上回那幅春宮圖卻歷歷在目,他為此背了好大的黑鍋。 這便罷了,他負重前行身不由己,年少時甚少能肆意行事,盛明修有喜歡做的事,只消對盛家和他有益無害的,盛煜都盡量幫著,背個黑鍋不算什么。 可周驪音是怎么回事? 金尊玉貴的皇家公主,周遭有無數畫師才俊環繞,哪輪得到盛明修這半路出家的后輩?更不必曲折彎繞地勞動魏鸞去送什么請帖。 事出反常必有妖。 盛煜想起上回弟弟從招鶴亭匆匆離開的情形,心念微動,湊到魏鸞耳畔,隨口道:“長寧公主莫不是看上了明修?” 這話直戳要害,魏鸞訝然。 她下意識扭頭去看他,未料盛煜仍保持著躬身垂首湊在她耳畔的姿勢,猛然轉過去時,嘴唇不慎擦過他臉頰。兩人似乎同時僵了一瞬。魏鸞心里微驚,趕緊低頭落了半步,心里小鹿亂撞似的砰砰直跳,說話都含糊起來,“應該……沒有吧?!?/br> 盛煜沒出聲。 她的話他聽進去了,但腦海里卻全是唇瓣擦過臉頰的溫軟觸感。 深邃的眼底蕩起波瀾,盛煜偏頭看她,見魏鸞低眉垂首,手捧木盒強作鎮定。然而借著昏暗的天色,他仍能看到他微微泛紅的耳廓,被昭君兜上絨白的狐貍毛圍著,嫣色漸濃,幾與金釵末尾墜著的紅珠相似。 盛煜抿唇,壓住眼底的笑意。 迅速將那滋味回味了兩遍,他按捺住心跳,端起若無其事的姿態。 “別太摻和他倆的事?!彼嵝?。 魏鸞“嗯”了聲,沒多說話,只管埋首走路。 好在不遠處春嬤嬤帶人挑著燈籠迎了過來,化開夫妻間曖昧的尷尬,魏鸞碰見救星似的,詢問晚飯是否備好。春嬤嬤辦事自是妥帖的,說一切備齊,就等主君和少夫人回來。 待夫妻倆進北朱閣烤暖和身子,抱廈里的飯菜也全都擺好。 兩人說著家常用飯,有意忘記方才的意外。 等飯后盛煜被書房里的事務勾走,魏鸞整個人才算放松下來。于是沐浴熏香,梳發翻書,待夜色頗深時,占著寬敞的床榻愜意安寢。 只是睡前看著空蕩的枕頭,不免有些走神,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嘴唇。 …… 魏鸞次日如約去了玉瑞堂。 盛明修并未出門。他上回被周驪音那兩碗酸辣湯折騰得夠嗆,聽見是周驪音的請帖,當時臉色就有點古怪,不過當著魏鸞的面并未多說,爽快接了檀木盒,謝她費心轉送。 比起昨晚盛煜的態度,盛明修對于周驪音的盛情雖覺意外,卻沒那么抗拒。 這就有意思了。 周驪音雖在皇后膝下,卻也是永穆帝最疼愛的女兒,盛煜既得皇帝器重,理應對他的愛女和顏悅色些才是。時下沒有駙馬不許參政的規矩,哪怕盛明修真跟周驪音有了什么,與皇室結了姻親,對盛家根基門第都只有好處,不會有半分損害。 可她幾番提及周驪音,盛煜或是不接話茬,或是暗露抵觸之意,頗為古怪。 魏鸞不免想起前世的結局。 當今的永穆帝是個勵精圖治的君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在外戚強勢干政、后宮掣肘的朝堂上,永穆帝能平衡舊臣新寵各方勢力,是極有成算的。盛煜就算在玄鏡司手握重權,也能參議朝政左右政令,想要在拔除章家后謀奪皇位,那絕對是難比登天的事——除了章家尾大不掉,別處軍權可都牢牢握在皇帝手中。 聽臨死前軍士的議論,他們對新帝繼位的事也沒半分避諱,想來是順理成章接替了皇位。 魏鸞思來想去,總覺得盛煜的身份有貓膩。 但將她幼時聽到的、看到的關乎皇家的事挨個翻騰了一遍,仍未能找出蹊蹺所在——太子周令淵是永穆帝的嫡長子,章皇后又是先帝與太后做主娶的結發妻子,盛煜比周令淵大好幾歲,總不能是成婚前瞞著章太后婆媳私生的吧? 這猜想也太過荒謬! 魏鸞苦思無果,只能暫且放棄。 這種話當然也不能問盛煜。 那位忙得腳不沾地,難得抽空來北朱閣用飯,還帶了她愛吃的五香齋的點心,魏鸞自是好湯好菜地招待,寢衣櫛巾都沒半點馬虎,就連沐浴用的熱水都是親自cao心,試好了水溫才請他進去。 待里面打點妥當,又命人將燈臺挪到榻邊,免得盛煜佯裝看書時光線昏暗,傷了眼睛。 忙完這些,坐在榻上休息時,小腹又隱隱作痛起來。 她今日后晌來了葵水,不大舒服。 從前在閨中時嬌氣矜貴,每逢葵水之日,都是魏夫人親自照料,身邊成群的丫鬟打點起居,半點都不必她費心。如今嫁為人婦,當了這曲園的主母,自是不好偷懶,雖說無需她親力親為,從傍晚備飯到如今,來去行走安排也頗費力氣。 魏鸞靠在榻上,等盛煜洗完了,強撐著去擦洗。 過后仍是各占半邊錦被,涇渭分明。 魏鸞身子不適精神倦怠,很快就睡著了。 寒冬臘月的天氣,夜里起了北風,刮得院里枝杈亂搖。滲骨冰涼的風拼命地從窗牖門扇的縫隙里鉆進來,縱然簾帳遮擋得厚實,仍有絲絲冷意竄入。 盛煜翻書久了,握卷的手背覺得有點涼,聽見身側的魏鸞似輕聲哼哼,不由瞧過去。 燭火被他的身影遮擋,床榻里側頗為昏暗。她側身睡著,青絲逶迤在枕畔,錦被下的身子微微蜷縮,面色不似尋常紅潤?;蛟S是覺得冷,半夢半醒中她伸手掖住錦被,縮了縮腦袋,試圖蓋得更嚴實些。 盛煜見狀,傾身探手去幫她。 繡了合歡的錦被柔滑溫暖,他的手指觸到她的手背,覺得有點涼,不由輕輕握住那只手。 而后,手便被半夢半醒的魏鸞攥住了。 纖秀的指柔弱無骨,攥得卻頗用力,像是抓住了寒涼秋雨里的火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