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是因它關乎令尊?” “確實?!蔽蝴[承認得利落,“父親自入獄后,雖然皇上并未責備奪官,我心里卻始終惶恐,家里眾人更是擔憂不已。誠如夫君所說,他性子固執,困在獄中內外消息不通,繼續耽擱下去,怕是沒半點益處?!?/br> “確實固執,至今都沒松口?!?/br> 盛煜淡聲說著,手指微抬,將兩條縛著金豆的絲線撥向右邊。 于是十粒金豆變成了三七之勢。 魏鸞看得心喜,聲音愈發溫軟,“所以得有人去勸他,對不對?” 她不知是何時到了他的身后,墨緞般的發髻高挽,柔白的玉簪末梢有朱紅暈染,雪中梅花似的。那張臉不飾脂粉就已極美,黛眉修如遠山,雙眸顧盼流波,微挑的眼梢漸露嫵媚風情。 她抬手捋鬢發,薄紗堆疊的衣袖滑落,露出皓白的手腕。 燭光像是給她鍍了層瑩潤的光,她含笑瞧著他,身姿沉靜,眼里卻有風華萬千。 盛煜的心跳幾乎停了一瞬。 便是在新婚盛裝,挪開花扇的那夜,也不曾如此刻般失神。 她是故意的,以笑容來魅惑。 心神搖動之際,盛煜瞧著她的眼,她的唇,喉嚨似有些干燥。 未關嚴實的窗隙里有秋夜的風漏進來,晃得燭火輕搖,涼颼颼的漫過脖頸。他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顫了顫,扶著旁邊的長案收回心神,卻仍忍不住微微俯身,湊近了她低聲道:“誰去勸?” 咫尺距離,他溫熱的呼吸落在魏鸞臉上,是跟她從前接觸的男子迥然不同的雄健氣息。 聲音也是低沉的,如耳畔喁喁私語。 甚至那雙泓邃的眼底都聚了濃色。 魏鸞心頭猛跳,像是琴弦被撥動,震顫低徊。她原以為這般以姿色為誘,只能讓心性冷硬的盛煜稍生憐惜,允她所請,哪知他竟會反守為攻,來這么一手?那雙眼幽邃深濃,她莫名有些慌亂,下意識垂眸避開,低聲道:“我去勸。而且我很擔心,想親眼看看他?!?/br> “嗯?!笔㈧系穆曇袈唤浶?,站直身子。 毫無防備的沉溺,令氣氛有些微妙,他輕咳了聲,“你勸得動?” “勸得動?!蔽蝴[自知空口難以說服,徑直道:“當初便是我說服母親答應賜婚?!?/br> 這話卻令盛煜詫異。 他原本以為,這種關乎朝堂的事是敬國公嗅出了端倪,而后做主勸章氏答應的。 卻原來是年才十五的她? 竟是她舍得下章皇后的恩寵和太子側妃的尊榮,舍棄了青梅竹馬的太子,答應賜婚? 夫妻沉默對視,魏鸞已退回半步之外,身姿微微繃著。 盛煜心跳未平,自知方才有些難以克制的失態,而那般心神動搖的淪陷,亦是他極力抵抗的心魔。他瞧著跟前熟悉卻陌生的少女,一時間無所適從,只竭力擺回慣常的冷清姿態,頷首道:“我抽空安排,帶你去看看?!?/br> 說罷沒再多逗留,寬袖微擺抬步而去。 剩下魏鸞站在原地,欣喜道:“多謝夫君!”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次挑戰,失敗。盛大佬加油,反正注定會失敗=w= 想了想還是覺得晚上更新比較好,明天起就固定在每晚20點更新吧,給仙女們當飯后甜點~ 第12章 探獄 盛煜安排魏鸞去玄鏡司探獄的那天,趕在了太子軺車回京的前一日。 因章皇后和章太后聯手將消息瞞得密不透風,永穆帝又沒去摻和他們母子的事,是以太子起初只是聽聞魏嶠入獄,卻不知魏鸞嫁入盛家的事。章皇后還特地傳信于他,說魏嶠一切無恙,盡在她掌握之中,不必太子費心。 太子當時巡查在外,有章皇后安撫,暫未插手。 直到魏鸞出閣的事塵埃落定,章皇后才派親信出京,將消息告知太子。 盛煜不知道太子當時是何反應,但那之后不久,玄鏡司里便迎來了幾撥訪客,皆是與太子有干系的人。他自是置之不理,沒透露關乎魏嶠的半個字,又將試圖窺探曲園的人收拾得干干凈凈,絲毫沒給東宮面子。 這些暗中的波濤,魏鸞皆不知情。 如今太子即將回京,山雨欲來,盛煜也將玄鏡司和曲園看管得格外嚴密。 為避耳目,魏鸞扮成盛煜的隨從,趁夜去獄中。 衣裳倒不難辦,魏鸞在閨中時為打馬球裁了好幾套勁裝,亦有羊皮小靴,命人從敬國公府徑直取來,外面再罩個男子外衫即可。勁裝在身,青絲拿冠帽籠住,身上罩件披風,雖說身量不及成年男子,倒也勉強能蒙混過去。 魏鸞收拾停當后趕到曲園門口,盛煜已命人備好了馬匹。 臨近九月望日,蟾宮皎明。 澄瑩月光漫漫灑下來,不必掌燈便能將近處動靜辨別分明。 盛煜站在細花篾簟編成的墻門跟前,身上換了玄鏡司使那套官服,蹀躞帶用了革的,腰間懸著長劍,憑添威儀冷厲之姿。見魏鸞由染冬陪著匆匆行來,他迅速打量了眼,目光落在她胸脯腰間。 少女身姿漸豐,雖有寬敞外衫遮掩,留意時,仍能看出春山般起伏的胸脯下和纖細欲折的腰肢。乃至于那張臉,沒了發髻珠釵的累贅裝飾,卻更顯天生麗質,雙眸如星,婉麗動人。 盛煜有點頭疼地皺了皺眉。 是他想岔了。 原以為她扮了男裝,會跟玄鏡司那兩位身手出眾的女統領般不辨雌雄,卻原來是這般模樣。不過此刻再讓她換裝未免麻煩,也沒那個必要,只是這身段眉眼叫別人瞧見……那一瞬,盛煜腦海里竟冒出了金屋藏嬌的念頭。 但他很快將那念頭趕了出去。 只在她走近時,沉默伸手,將她身上披風的寬大帽兜拎起來,扣在她腦袋上,幾乎遮住半張臉。而后揪住胸脯兩側的披風往中間攏了攏,手卻有意收斂著沒去觸碰。 魏鸞懵了下才明白過來,紅著臉將披風攏得更嚴實。 而后騎馬出門,也無需帶隨從,夫妻倆直奔玄鏡司而去。 …… 魏鸞在京城長這么大,還是頭回踏足玄鏡司的地盤。 高墻巍峨,殿宇嵯岈,幾條街外都巡查得嚴密,進了衙署更不見半個閑人。牢獄就在衙署后面,砌得堅固牢靠,門口兩排火把經年不熄,暗夜里如猛獸蹲伏。 魏嶠關在西側的牢室。 迥異于想象中的陰暗潮濕,這邊倒是頗寬敞干爽,牢室大多空置,也不憋悶。 盛煜走到拐角時便停下,指著盡頭的位置道:“最里面那間,自己去吧?!闭f罷朝隨行的牢頭瞥了眼。牢頭會意,忙取了鑰匙雙手奉上,而后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轉瞬之間,空蕩牢獄之中便只剩了夫妻二人。 魏鸞捏緊鑰匙,沒忘了朝他微微屈膝,“多謝夫君?!?/br> “那邊沒人,可隨意說話,我在此等你?!?/br> 盛煜覷著她,火光映照在他臉上,眼眸深如沉淵,晦暗不明。 魏鸞莫名有些緊張,“夫君放心?!?/br> 竭力按捺的心跳不自覺地加快,她捏著鑰匙,從最初的緩行到疾步,最后幾乎是小跑著到了廊道盡頭的那間牢室。廊壁上火把照得微明,隔著鐵鑄的門柵,她終于看到了數月未見的熟悉背影—— 他盤膝坐在那里,面朝墻壁,身上換了件深色衣裳,頭上仍是從前的進賢冠,只是脊背微微躬著,應是久在獄中,心力交瘁之故。聽見腳步聲,他并未有任何反應,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對玄鏡司的人始終漠然。 眼淚毫無防備地滾落了下來。 魏鸞咬著唇,不敢讓父親聽見哭聲,手指微微顫抖著,拿鑰匙去開鎖。 原本闔目端坐的魏嶠覺出異樣,回頭瞥了一眼。 而后,他整個人便僵住了似的,驚愕地看著墨色披風里包裹的熟悉眉眼,在魏鸞開鎖的瞬間,他似猛然醒悟,騰地站起身來。腿腳坐得僵硬,起身又太猛,他身子晃了晃,扶著鐵柵欄站穩,神情似不可置信,“鸞鸞?你怎么來了?” “爹!”魏鸞喉頭哽咽,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 魏嶠有些踉蹌地走過去,將礙事的鐵鎖扔掉,一把拽住女兒的手,“你怎么來了?”說著話,將罩在她頭頂的帽兜扯開,細細打量女兒,見她神采面容如舊,才稍稍放心,繼而問道:“你母親呢,家中都好嗎?” “都好,都好?!?/br> 眼淚洶涌而出,斷線珠子似的往下掉。 魏鸞太久沒見父親,在外時得強撐著不敢深想,更不敢軟弱,此刻身在獄中,見他容貌憔悴,胡須微亂,整個人都比從前瘦了兩圈,再想想這數月間被困獄中的苦,便心酸得像放聲大哭。 她握著父親的雙手,眼淚肆意涌出。 魏嶠溫聲安慰,到后來也都紅了眼眶。 …… 掉了好半天眼淚,魏鸞才平復了情緒。 問起父親在獄中的處境,才知道魏嶠在此處是形同圈禁。出不得這方寸之地,也不許人探視,每日飲食飯菜上沒吃虧,無所事事時也能找獄卒要些書來翻看。只是內外消息不通,見不著妻女家人,其中煎熬可想而知。 期間盛煜找他問過幾次話,還算客氣。 魏嶠提起這個,眉頭就皺起來了,問及賜婚的事。 這件事糾纏錯雜,一時半刻也解釋不清楚,魏鸞只將當時的情形大致說了,便又拐回此行的正事上,“我今晚能來探望,是特地請了夫君允準的,有要緊事跟你說。父親這次入獄是因章家而起,對不對?” 魏嶠神色微凝,“都是朝堂上的事,為父心里有數?!?/br> 魏鸞蹙眉,壓低了聲音,“是皇后的意思吧?” 見他沒否認,魏鸞續道:“皇后定是許諾你,只要你死扛著不松口,兵部跟北邊的那些事查不出來,章家就能安然無事,她和太子也能設法救你出去。即便真沒法洗脫罪名,她也能護好我和母親的安危榮寵,將來再接你回京,對不對?” “你——”魏嶠愕然。 他知道自家女兒的性子,有幾分敏慧,但畢竟年紀尚弱,還不足以卷入朝堂風浪。 這種話章皇后絕不可能跟她說。 他于是猜到另一種可能,“是盛煜告訴你的?” 魏鸞緩緩搖頭。 不需要誰來告訴她,前世就是章皇后欺騙父親,讓他為保妻女而做了替罪羊,最后還將整個敬國公府都折了進去。永穆帝的兇猛攻勢,章皇后的狠毒心思,是她全家人都始料未及的,父親終歸是文官,看重親情受制于人,又怎知帝后的決絕? 魏鸞神色間是從未有過的肅然,“皇后的話不可信?!?/br> 她看了眼四周,不確定是否真的沒人。 于是湊到魏嶠耳邊,以極低的聲音道:“嫁給盛煜前,她讓我做jian細,為太子拉攏玄鏡司。這叫護我和母親周全嗎?大難來時,我們所有人在她眼里都是棋子。父親,咱們不能再任由她擺弄?!?/br> 魏嶠原本還沉穩端凝,聽了這話,脊背驟然繃緊。 在得知魏鸞嫁入盛家時,他便知道章皇后的話未必靠得住。但她竟讓魏鸞嫁人做jian細,還是在盛煜那種人跟前,這事完全出乎魏嶠所料。 魏鸞知道他應該是聽進去了,緩緩退開一些,沉默瞧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