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頁
那書生聞言慘白著一張小臉,卻盡力朝他笑,道,在下于侯府中等你。等小侯爺你回來時,煮面給你吃。 須放蔥白,不許放蔥花!蘇文羨夾起狹長美目,在秋風中笑得璀璨。 好,在下只將蔥白摘出來,切的細細的。那書生仍然在笑。 ……倘若他當日里再仔細些去看,便會看到那書生笑得分明悲哀。 可是當日里,他總是因為這樣那樣的緣故,一直在錯過那個人。 蘇文羨抿干一口百日紅,他想,暖玉呵,為什么你那時什么都不說,哪怕小爺我不肯應你,你好歹也該于床弟間,說一聲你心悅于我。小爺我這么好的一個人,要財有財,要貌有貌,臨死的時候居然也沒得到你一句情話。 或許,暖玉那時曾說過的。 在某次他將人弄哭了以后,暖玉那個傻子曾經含糊地沙啞著嗓子哭喊道,子卿——! 那一聲百轉千回,令他抖了抖,猝不及防地,提前繳械投降。 那傻子卻哭的不能自已。 一聲聲,仿佛仍在耳中。與今日下午于北川腹地那所白房子內傳來朗朗讀書聲混雜在一處,一時是兒童讀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一時又是百余年前暖玉聳著蒼白瘦弱的脊背,哭著喊他子卿。 那時他一點也不知憐惜人。 可是那一次,蘇文羨記得只有那一次,他叫那個傻子哭的有些心軟,提著褲子下床時,莫名其妙回頭多看了那人一眼。 “文羨??!你喝了一百壇了,不能……不能再喝了!”東方楚大著舌頭撲過來搶他的酒壺,卻不慎跌入蘇文羨身上,兩人撞了個滿懷。 蘇文羨前襟一片濡濕,杯子叫東方楚撞翻,酒水淋漓灑了一身。 東方楚揚頭,下巴磕在蘇文羨臉頰,沾了滿滿的濕淚。 “文羨,你哭了?”東方楚伸出手,摸了一把蘇文羨的臉,先是一怔,隨后拍腿大笑?!澳悴痪褪乔粕狭艘粋€人嗎?哥哥我帶你去尋他!哪怕他轉世做了牛馬,哥哥我也給你牽回來!” 喝的爛醉的東方楚,手中提著同樣醉醺醺的蘇文羨衣領,自畫舫中顯出了驚人神通。兩人搖晃著出了船艙,隨后東方楚腳步一跺,站在船頭仰頭大笑,背后刷拉伸展出一對五色彩羽翼,拎著死狗一樣的蘇文羨騰空而起。 江楓漁火,酒香正酣濃。 畫舫中驚叫聲一片,小倌兒們追出艙門,只來得及看到一對翩躚翅膀在夜空中劃過,映照在星空下,直往南贍部洲極北的地方飛去。 “壞了,別是半夜撞邪了吧!” “……別,別是遇仙了吧?” 小倌兒們縮成一團,不知誰驚叫了一聲,“那兩位爺有沒有付銀子?” 于是七八個人又手腳并用地爬回船艙內,生怕叫人白嫖了一天一夜的酒資。在那支起的小酒桌上,雙耳銀壺歪倒,灑金折扇半開地躺在一側,卻有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子放在中央。 有一個小倌兒大著膽子掂了掂錢袋,隨即驚喜地叫道:“有錢!有……是明珠!” 錢袋子倒出來,是十八顆南海明珠。每一顆明珠都足有小兒拳頭大,足以買下一座城池。 眾小倌兒喜極而泣,分了那十八顆明珠,沖出船艙,跪在船頭朝天叩拜??谥胁蛔〉氐溃骸爸x謝神仙爺爺!小的們從此得以脫離苦海!” * 南贍部洲于曾經身為凡人的東方楚而言,曾經極大。大到他曾以為,他一輩子都不會將這片土地走完。 可是如今入了仙籍,不過振翅十個呼吸的功夫,他便已經攜著蘇文羨抵達了北川腹地中那片黃沙吹面的沙漠。 貧瘠的鹽堿地中孤零零生長著一株紅柳樹,沿著紅柳樹往前再走半里路,便見到了那個令蘇文羨念念不忘的人轉生所在。 星月交輝,夜色深沉。 夜晚沙漠上的風格外寒冷,吹得東方楚不禁縮了縮脖子,酒也醒了大半。他撲通一聲扔下手中提著的蘇文羨,朝他身上踹了一腳,帶笑罵道:“去把人喊出來!別跟一條死狗一樣,只知道抱著酒壇子哭!” 蘇文羨艱難地睜開一雙狹長美目,雪白狐裘早已塵霜盡染,俊臉上也染了啥黃沙。一抬眉,撲簌簌往下掉沙子。 “……你,你將小爺我帶來這里作甚?!”蘇文羨卻不領情,踉蹌著起身,口中兀自傲氣道:“小爺我拿得起放得下,不需要你假惺惺!” 他說的硬氣,卻在耳中聽到吱呀一聲后突兀地住了嘴,全身僵硬,不敢回頭看。 在他身后,那扇一直朝他關閉的門終于打開了 。一個垂髫幼童刷地一聲打開厚重的油布氈子,懷中抱著一盞氣死風燈,好奇地問道:“你們是誰,為什么一直站在我家門外說話?” 蘇文羨不能回頭,更說不出話。 東方楚爛醉如泥地癱坐在沙漠中,手指著蘇文羨,搖頭笑到喘氣。 那幼童見狀,又道:“尊貴的客人,你們可是走迷了路,需要來我家借住一宿嗎?” 語聲清脆,落在這酷寒的風中動聽如鶯啼。 兩行熱淚順著臉頰淌下來。小爺一定是酒喝多了,蘇文羨昏沉沉地想,都道是傷心的人不能醉酒,醉了,酒便會化作相思淚??墒切斘乙c一個小童訴什么相思?! 蘇文羨想了那么多,拳頭攥到發白,卻還是沒有勇氣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