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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治?鳳華不得不挑明了問。 他并沒有嫌棄胡大夫的意思,他只是不懂。 鳳華與仆從站在門邊說話,并沒有刻意避開那位胡大夫,先前兩人討論胡大夫行醫手段與年歷,胡大夫便沒吱聲。此刻見提起治傷細節,那位胡大夫便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人坐在床邊矮凳上慢悠悠道,有些陳年舊傷要以膏藥推拿為主,棒傷棍傷要分表皮破沒破,皮rou傷治了,還得配活血化瘀兼補氣的方子,人慢慢地將養一個月。若遇見特別嚴重的……嘖! 說話間胡大夫已經伸手揭開了覆在南冥身上的薄被,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抬頭望向正快步走回的鳳華,道,這怕是還要用上銀針了! 鳳華擰眉,默了默,道,便依照最好的方子治吧。 反正欠下富商的也不止一樁,索性都算在一起,將來回報多些給富商,他想。 胡大夫眼風掃了掃門邊的仆從,見那仆從面色不動,顯然剛才說話這位算得數。便笑吟吟道,那老夫就先施針了。 他,鳳華卻又躊躇著多問了一句,不要緊的吧? 胡大夫詫異地瞥了他一眼,見他一身雪白道袍,體涼他或許沒見過人間疾苦,便也好心回道,不妨事,幸虧治的及時。事后記得好好將養一個月,不要引起破傷風,尤其敷藥后要格外注意那幾天高熱期。高熱熬過去了,就沒事了。 鳳華默默記在心里。只斜靠在一邊看那胡大夫從藥箱里取出一大排粗細不等的銀針,然后一手摁在南冥脊背,從頸后猛然扎下去一根。 南冥身體抖了抖,眼皮撩起,見鳳華在側,啞著嗓子攆他走。你,你別看! 鳳華挑眉淡笑,南冥,你的命都是我的。 南冥卻仍垂死掙扎,道,那不一樣。 鳳華嗤了一聲,理也不理他。 噓,別說話。胡大夫阻止南冥繼續嘮叨下去,使喚小童遞針,不多時便沿著脊椎骨壓下一排針。又以藥草敷在兩側腰翼,擰了塊濕毛巾熱熱地覆在上頭。 鳳華見那小童忙不過來時,也親自上手了幾次。 一個多時辰后,南冥全身插滿了幾百枚銀針,臀部則大片敷上了藥草。整個人唯一能瞧見原貌的大概只有一顆頭顱。 鳳華瞧著又是心疼,又是忍不住啼笑皆非。再去以手觸枕上那人額頭時,卻發覺南冥早已眼皮輕闔,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傻子,鳳華輕嘆。 * 這一次,南冥入夢后竟模糊見到了黑沉海水中張開了一座巨大的網。他在夢中圍著那張網轉來轉去,卻始終游不過去,腳下好像踩在了什么粘滯的東西,胳膊與指尖上都是白色絲線,又像是有針扎一般。 夢中的海水很沉,壓在他胸口,令他窒息。 南冥一陣又一陣地撲騰,結果只在那張網中掉的更深。漸漸地,他分不清是他看見了那張網中原本有個人,還是那張網中本來沒有人,因他掉進來了,才有了人。 于一切幽沉中,耳邊咕嘟咕嘟水聲不斷,夾雜著嘈嘈切切的人語聲。 有一個低沉男音沖破了一切的嘈雜,直接在南冥腦海中響起。那人道,南冥,你是吾嗎,吾是你嗎? 那聲音盤旋往復,一遍遍沖刷南冥的體內,直至四肢百骸每一處響起的都是那個質疑聲。 南冥醒來的時候渾身汗津津,一把揪住胸口,手撐著軟枕支起上半身,然后猛烈地大喘氣,額頭汗珠打濕了鬢發,整個人倉惶的如同一只喪家犬。 瞳仁不斷擴散,又收縮,在室內掃了一圈卻沒見到鳳華,他掙扎著就著趴臥的姿勢又將視線再擴大了一圈,那個人仍然不在。 一絲一縷的白煙自鐵鑄小香爐內裊裊升起。 室內窗明幾凈,不遠處矮幾上放著一盤棋,美人弧中插著一大束富貴芙蓉花。 南冥幾乎是近似慌亂地喊了一聲,鳳凰兒! 空氣中的香氣晃了晃,有什么東西極快地自窗戶縫隙逃逸出去,卻在窗扣那里留下了一丁點法術焚燒后的痕跡。 * 鳳華在哪呢? 在揍了南府眾族老后,鳳華正坐在富商家的屋脊上蹺腿想心事,一手枕頭,一手握著富商給他的人間美酒,琢磨著,看來此后要與小兒在此界待下去,怕是不能依仗任何人。從前在天宮,他肩上扛著那許多條身家性命,也不從不曾依仗過誰,今后更是不能。 只是這凡間他不熟。 到底要從哪一步開始破局,他尚未想好。 正在苦思冥想之際,眼角突然瞥見一只極小的紙鶴混在一群灰鴉鴉的雀中飛行。他雖然原身下界時經輪回井洗去了一身上神先天靈力,但是眼界還在,一瞬間想也沒想飛身就追著那只紙鶴去了。 及至一步跨出后,腳下踩著一抹極淡的云氣飛速在半空中疾馳,一手握住了那只作怪的紙鶴。鳳華愣了愣,目光微頓,心道原來吾下界后也不是不能飛,縱然失去仙君身份,在下界依然是個天生道體的絕頂資質修仙者。 他剛想到這里,腳下一沉,徑直穿過那抹極淡的云氣,沉甸甸地往地面墜下去。手中紙鶴也在不安分地撲騰不休。 眼見著要栽! 鳳華立刻收斂心神,雙眸微闔,一念滅,全身輕靈不承片羽。 待再次睜開眼時,他已經穩穩地踏在云頭上,高高地俯視這一整座南贍部洲。蘭翠色如同一只雀兒的形狀,星星點點發光的河帶圍繞著這座洲地,在極南處汪洋一片大海。郁郁蔥蔥的樹木成片,在這座大洲中的一個極小的城內,居住著他家可愛的小朱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