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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鳳華便知道,他終于來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凡間。 * 鳳華此刻無事一身輕,漫步至山坡下的時候,甚至還特地去山腳一處流水淙淙的淺溪照了個面。水面上倒映出一個身穿白衣的素樸男子,長發半束半垂,眉眼與他先前在天界時的真容相比,只略有二三分相似。 鳳華瞧了會兒,舒然一笑。隨即解開發帶,以水撲面,冰涼的溪水拍打在兩頰,水中都有自由的芬芳氣息。 不一會兒,鳳華重又束好發,振衣起身,打算尋個人問路,看此處距離那名叫南冥的小兒到底有多遠。 待他瀟灑行至山下一戶人家,推門見柴扉內一只老黃狗趴在石板上吐出舌頭,見一個陌生人闖入,叫都沒叫一聲,繼續慢悠悠舔了一口水。一群肥碩的蘆花雞扇動翅膀撲到他面前,撩起一地的碎石子和雞屎。 驚的鳳華一閃身,以手握拳抵在唇邊,咳嗽了一聲。 屋內有人聞聲走了出來,迎著日頭就見一個白衣勝雪氣質絕塵的美男子憑空掉在自家院子里,嚇的險些將手中的簸籮給掉在地上。 仙,仙君……那年輕農夫可憐巴巴地喚他。 鳳華一蹙眉。 那農夫立刻改口,磕磕巴巴道,道,道長? 鳳華默默地放下拳,忍不住又咳嗽一聲,盡量使得自家聲音討喜些。問他道,這位小哥兒,你常居于此處,可知附近是否有座南府? 農夫一愣,隨即捧著簸籮,傻傻盯著鳳華張大了嘴。???南府,那是在哪里? 鳳華沒料到問道于盲,撞見個比他還傻的。 于是鳳華掉頭就走,臨走出院子籬笆的時候,他想了想,回身多問了一句,這里可是南贍部洲? 啊,啊不是!那農夫終于伶俐了一回,說了句較長的話。這里是東勝神洲,道長若想去南贍部洲,須沿著極南一路走,走到一處海邊,渡了海,海對岸便是南贍部洲地界了。 鳳華剛要邁出的腳步一滯,上半身晃了一下,難得的,一向處事散漫萬事都不放在心上的鳳帝他老人家,此刻居然有點慌。 那何處可以買到快馬?鳳華認真地問道。 農夫這次答的更利索了,大聲道,出了谷,前方有個鎮子,鎮子上賣什么的都有。道長只需交一塊銀角,便可挑一匹腳力好的公馬,不出一月便可到達此界與南贍部洲交界的明海。到時道長可以馬匹換船資,一些兒都不浪費。 這農夫,倒是個很會過日子的。 鳳華不由得對這個褲腿卷到膝蓋手中還牢牢捧著個簸籮的年輕人刮目相看。他沉吟了一下,這才想起此刻他身無分文,袖管內空蕩蕩,百寶袋也未能帶下來。經輪回井一遭,他身上的法寶也都替他擋了災劫,消耗的涓滴不剩。 當初跳輪回井的時候,鳳華并沒想過他會面臨眼下的尷尬。 咳咳,鳳華咳嗽兩聲,唇角往上勾,盡力使自家瞧起來不僅討喜,還特別誠懇。于是他又含笑睇視那年輕農夫,款款道,吾剛剛下山,于紅塵不熟,師門也未曾教導何為銀角,所以…… 他停頓的意味深長。 那農夫果然聽懂了,只是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然后他張大嘴巴呆呆地又將這位白衣道長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分明只有一件素凈白袍,長發束了個高馬尾,全身上下一絲裝飾也沒。但不知怎么回事,他就是瞧了幾眼后,鬼使神差地,放下手中簸籮,噔噔噔跑入里廂炕頭下摸出一塊碎花布手帕包好的銀角。 迎著光,農夫沖到院門籬笆前,高握著一小塊銀角,手心中還捏著那塊碎花布手帕,結巴道,這是,是俺娘交給俺的娶媳婦錢兒??墒前尺€小,道長你渡海去了南贍部洲后,尋見你要見的人,記得再托人將銀角還給俺,就,就可以了。 鳳華的笑容一滯,抬眸道,你怎知我是去南贍部洲尋人? 農夫嘿嘿傻笑,摸了摸后腦勺,半天才想到一個不倫不類的比喻。因為道長你剛才提到南府的時候,瞧起來就和俺爹當年瞧俺娘的眼神一模一樣。 鳳華足足將這句話在腦子中過了兩遍,才明白這個凡間小農夫居然在大著膽子調笑他。他又好氣又驚奇,數十萬年光陰里,歷來只有他調戲別人的,從未有誰敢來調戲他! 鳳華瞇起眼,修長手指夾過那枚銀角,逆著光打量了這農夫兩眼,淡淡道,吾今日承你的情,待日后找到了那人,定會還你銀子。 好的好的,那農夫一疊連聲應了,然后又覷著他神色,極小心地道,這里是東勝神洲大宛國玉關外,這山雖小可也有個名字,叫做青草坡。俺姓王,喚作王二。 鳳華:…… 這是有多怕他不還他錢! 鳳華一拂袖,冷聲道,記得了!隨即轉身便走出一陣飛煙。 * 待鳳華到了那農夫口中所提到的鎮子,才明白那農夫所言一塊銀角隨便挑一匹腳力好的公馬,原來指的是可隨意挑選一匹汗血寶馬。 馬市上一溜兒排開的都是身高腿長的駿馬,毛發在春風中輕揚,見有人看它們,多半會矜持回望一眼。瞳仁內又清澈又圓亮,令鳳華一瞬間就有了昔日在天宮好奇鉆入某個后輩小仙的院子中偷馬的感覺,胸口撲通撲通的,仿佛還有一顆心一般,格外鮮活。 鳳華帶著那種久違了的少年感,捏著一角銀子,仔細挑了足有一個時辰,這才牽著一匹毛發淡金色的汗血馬出了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