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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 那會兒, 葉慕辰還叫做南冥……在一個光線昏暗的祠堂內一聲不吭地罰跪。 三百余年前,倆人相認于市井街頭,飲了一大碗一文錢的黃褐色茶湯, 南廣和*鳳帝允了這廝一個諾言, 接下了他的賣身契。隨后兩人友好地道別,在目送南冥經過一座九眼拱橋、然后混入人群進入一條幽深窄巷后, 南廣和不聲不響地尾隨于其后。 那是一條黑瓦白墻的長巷子, 年歲久遠, 布履下是泛著青光的石板路。不時有婦人端著木盆與棒槌去河邊搗衣。兒童們梳著丫髻奔跑于兩側街鋪中,攥著一文錢去換三塊糖糕,或是去買一疊開蒙練字的黃紙。 紅塵味很濃。 這是南廣和*鳳帝從未體味過的一個新奇世界。 于是他慢吞吞跟在那人身后, 不遠不近, 掐著十步遠的距離,偶爾興致盎然地打量這條飄滿了糕點香味與紙墨書香的長街。 直至走到長街盡頭, 南冥往左一拐,入了一間門庭煊赫的人家。 南廣和一直等到他人影閃入許久都不再出來, 這才不慌不忙地踱步近前,昂首認真打量這座凡人府邸。卻見鵲尾式馬頭墻上瓦當覆蓋青苔,墻頭有青翠枝葉垂落,門前一對兒瑞獸昂首凸肚地蹲著。黑漆漆兩扇對外打開的大門前,左手邊停著一溜兒五抬青布簾轎子,右手邊則在樹下拴著馬匹,顯然這戶人家常有官紳往來。 門口長條凳上守著一個中年仆從,灰布衫褲,腰間掛著一塊青玉,生的一臉精明相。 那仆從雙眼微瞇,狐疑地來回打量他。 南廣和掩飾性地咳嗽一聲,假裝無意中路過,掉頭施施然地走了。臨走前一瞥,認清了那戶人家的門楣,恰寫著“南府”二字。 自從那天認清門頭之后,時不時地,南廣和便要在三十三天看守大門閑極無聊時,打開手中窺塵鏡,興致勃勃地瞧那個名叫南冥的小兒郎在凡塵中如何過活。直至有一次,瞧見了南冥奔走于市井街頭,茫然立在兩人初次相遇的地方,但凡見著個人便拉住人家問是否見過一位身穿白衣煙青色紗罩褂兒的仙君。 多有人罵他瘋子。 更有甚者,南冥不止一次被人潑水。 他頂著一頭一臉的污水,就在日頭底下矗著,口中喃喃念叨著……怎么會,明明說好了我的命都給他,他為何再也不來了! 南廣和心念一動,便飄搖自南天門外偷跑下來。他走的急,倉促間打碎了一壇留仙醉,淋漓灑了一身衣袍。 天門外,酒香馥郁繚繞,彌月不散。 南廣和下界后搖身一變幻化作白衣道人,飄然乘清風穿至南府大門內,一路循著那人氣息奔到一個極蕭條的院落。僅隔著一扇門,他卻不高興推了,只貼在窗欞下,輕輕呼出一口氣,白色窗紙在面前晃動。 他伸手戳破那層薄薄的紙,就窺見那個人的身影投在墻壁上,燭光搖曳,發絲輕垂,正撩起袍角直挺挺跪在地上。 那個人。 那個人笑的模樣,認真的模樣,此刻都投射在墻壁上,模糊成萬年前的一個意象。 陡然間,似乎又回到了那個渺遠不可追憶的前世。那個遙遠的帶有一萬種香氣的世界。天空中明滅著各種淡遠的香氣,有娑婆花在盛開,流泉淙淙。鳳帝穿著華麗的碧色長袍嬉笑,笑聲清脆,強行命令朱雀仙君放下終日不離身的長刀,拉起自個兒的手,一起趴在娑婆沙華樹上看人間的生老病死。 鳳凰兒昂首一聲清啼,天宮百花就次第地開了。從天宮綿延至下界五洲四海八荒,春天正式來臨。一萬種花朵都開了??諝庵羞b遙傳來豎琴的伴奏。 那是一個回不去的世界。 南廣和忽然失笑?;腥话l覺自個兒就像那個在幽窗下偷窺的狐貍精,任由深夜的露水沾濕了繡花鞋,卻戀戀不肯離去。他注視著墻壁上那幅剪影,掠了掠鬢邊的發,轉眼朝他看去。 南冥卻渾然不覺。 再后來…… 南廣和,哦不,那會兒他也不叫做廣和。他仍是那三十三天的鳳帝,只不過凄凄涼涼,叫人攆出了鳳宮,孤零零坐在天界大門口看守一眼望不到頭的天際線。 高到一眼望不見頭的華表,重達天地一角的界碑石……白云繚繞深處,族眾死傷無數陸續隕落的孤寂,以及,只剩下他一人坐在大片斷井頹垣中醉臥沙石的悲涼。 夕陽墜落成一枚通體燦爛的鮮紅色果實,在云海中安詳凝重。 便連朱雀神君最后的一縷殘魂,都叫他們下令撲殺。 南廣和沖冠一怒,為了救下那個名叫南冥的兒郎,為了那寄居于南冥身體內的一抹朱雀殘魂,寧可犯下滔天罪孽。最終卻叫那位無情帝君親手捉拿,以上萬條鎖鏈縛于三十三天外海中煉獄。 海潮聲滔天,黑沉沉的水面下,鎖著一頭暗無天日羽翼盡皆破損的鳳凰兒。 那滔天的潮浪撲岸聲啊,歷歷宛然。 愛恨亦滔天! 不止一次,覺醒了鳳凰兒記憶的南廣和咬牙切齒,要殺回三十三天,勢必要與那一眾無情道者戰個你死我活。 “葉慕辰,吾承君一諾。從此后無論你怎樣,孤總不會負了你?!蹦蠌V和鄭重地望著月下的愛郎,眉眼深深,懷揣著對于即將到來的大戰的不安。 葉慕辰茫然不解,但是卻一眼看出了他的殿下隱瞞了許多關鍵的事。先前在山洞中他不曾問,此刻卻忍不住想試探性地躍過那一層壁壘,觸碰那背后,究竟有多少神意是深不可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