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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葉慕辰反復地重復這兩個字,卑微而又灼熱。視線不敢落在那人面上,只順著一地熒熒仙草,爬到那人腳下,再緩慢地撩起白色袍角往上攀援,直至那人冷淡而又審視的目光。 “殿下,我……”葉慕辰心一顫,想替自個兒解釋,卻又不知道從何處說起。他捧著那枚溫熱的隱隱然帶有血跡的鳳璽,宛若捧了一顆尚在跳動的心臟,如承載了太過沉重的九年。 “你倒是認得出我,呵!”南廣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他修長手指探入懷中,悉悉索索地不知藏了些什么,隨后居然落落大方地解開了腰帶。手指落在淡青色袍帶上,長發垂地,表情似笑非笑。 葉慕辰下意識閉了閉眼。 再睜開時,卻見南廣和依然定定地看著他。寡淡白袍褪去,玉雪一般的肌骨宛若仙人。肌體呈半透明狀,葉慕辰一眼就能通過肌膚看到其內在的骨骼與筋脈,內臟脾腎一目了然。然而在胸前凡人心臟歸屬的地方,卻空蕩蕩的。 “怎么會這樣!”葉慕辰蹭地一聲站起來,急切間就要朝南廣和撲過去。 卻叫南廣和的神色凍住。 “孤的rou身,早在九年前便死了?!蹦蠌V和以那樣涼的語氣,淡淡地道?!叭~慕辰,你所心心念念的韶華殿下,九年前的確死了,死于大隋國破那一夜。眼下站在你面前的,不過是一具法身?!?/br> 南廣和的語氣突然變得有些奇異。 “孤在這人間,沒有rou身了?!?/br> ……什么意思? 葉慕辰不懂。 但這不妨礙他認定眼前這人便是韶華,只不過是一個九年后長大成人的韶華。就算rou身沒有了,但韶華修仙了??!修仙者們往往在化神境后便可分/身,也許韶華自小跟隨那個崖涘在一處修仙,所以眼下這具玉雕一般的身子,是韶華的分/身? 葉慕辰頓了頓,小心翼翼地問:“那真正的崖涘在何處?” “九年前孤自刎殉國,崖涘為了救回孤,以燃燒神魂為代價,替孤再造了這具法身。此身不入六道輪回?!蹦蠌V和抬眸瞥他,語氣極淡?!肮抡嫔泶_是一頭鳳凰,也是此方天地間獨一無二的鳳凰。神魂不入輪回井,也無法在下界久留,萬年天罰是孤的命數。崖涘擅自逆天而行,眼下已經得到了他的因果,正在閉關療傷?!?/br> “爾等在九嶷山所見之人,是孤?!?/br> ……便連三百余年前,大隋朝的開國元后,也是孤。 但后頭這句話他沒說,恐葉慕辰受到了驚嚇,也怕這廝不開竅,轉而去嫉恨當年的“南冥”。 葉慕辰張張嘴,又無奈地閉上。他突然間有些苦惱,眼下韶華當真認了是修仙者,而且還是下界修仙者們夢寐以求的那頭傳說中可以打開天門的鳳凰,那么他該怎么辦?大元帝雖貴,卻貴不過上界傳說中的鳳凰帝君。 就算他手頭擁有潑天的富貴……韶華,卻已成了天。他潑不動他。 葉慕辰覺得前所未有的沮喪。 十六歲時起他葉慕辰汲汲營營的種種,配合隋帝流轉于南贍部洲各地聚集兵力,與仙閣對抗……以及這九年來隨時歡喜地希冀著有朝一日能夠尋回他的小少年,然后將這天下當作聘禮補送到小少年手中的心情。 此時此刻,都變成一場可笑的自以為是。 “韶華,不,殿下,”葉慕辰艱難地措辭,唇抿成一條線,手按在陌刀上蹦出了青筋?!俺荚撊绾畏Q呼您?殿下,還是仙君?” “隨你便吧?!蹦蠌V和懶懶道,隨即又突地一笑?!靶∪~將軍你也不必如此拘泥,你我幼時勉強算有些交情,大隋年間也承蒙你多為關照?!?/br> ……掐掉關照到榻上這段不能提。 一旦這廝知曉原來開國帝君與元后那對“夫妻”也是他們倆,怕不是尾巴要翹到天上去! 必須含糊帶過,快些將原委大概交代個分明,兩人只有坦誠相見了,才有契機替這廝徹底解除蜃蟲之毒。 “咳咳,”南廣和咳嗽了兩聲,絕色眉眼一瞬間柔和的仿佛冬雪都融化了,笑得那叫一個瀲滟生情?!翱傊?,眼下孤不是個凡人,也不是位仙君,拖著這具殘破的身子行走于下界,卻是缺少了些什么。所以當日里崖涘替孤煉化出這具法身后,孤便自行取大隋王室鳳璽作了一顆心,日夜安放于胸前?!?/br> 葉慕辰聽的一顆心都揪起來了,忍不住又是一陣鼻酸,拖著陌刀便朝南廣和走來。 只聽那人又道,“所以小葉將軍你懷疑是孤造反,拿鳳璽頒發假詔令,命三十六諸侯齊聚于西京,委實是冤枉!” “朕信你!” 說話間葉慕辰已經走到南廣和面前,再也不做任何掩飾地,脆弱地抱住了南廣和。 “無論你說什么,朕都信你?!比~慕辰將腦袋放在南廣和肩頭,輕輕蹭了蹭,語聲沙啞而又深情。 “韶華,你是朕的殿下,是朕的君,是朕一生一世心甘情愿追隨的人。哪怕你開口要朕的命,朕都會給你。何況區區一個天下!” “話可不是這樣說,”南廣和也有些感動,卻還記得忙忙地替自個兒叫屈?!斑@事兒真不賴我!孤若少了這枚玉璽,便如同你們凡人少了心一般,活不到半個時辰……” 話音未落,葉慕辰忙將手中赤紅色的鳳璽胡亂塞到南廣和胸口?!敖o你,都給你。你且先將心放回原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