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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事兒若是傳揚出去了,那山下的人還不更當作是那位長公主詐尸了?!不成,敢得罪他薛小四的衣食父母,信不信他滅了這廝! 是以,薛小四被激的全身都在發抖,小臉兒煞白,指著北海侯怒喝道:“你食大隋的俸祿,不忠君侍主也就罷了,誰給你的狗膽,居然敢詛咒殿下!” 南廣和:…… 內心里,南廣和極為深沉地嘆了一口氣。薛小四這孩子,雖然人機靈,但到底還是城府太淺,一句話就叫人試出來了。 此刻自個兒若再補救,已是不及。 果然,那邊北海侯被人指著鼻子當面罵了,卻不怒反笑。笑聲朗朗,震落許多娑婆沙華樹枝上的積雪??梢娺@人當真開心極了! “是某失誤了。聽聞南部瞻洲有句俗話,叫做孩子口中道實情。既然這孩子如此說,想必公主殿下果然尚在人世。一別九年,想來公主殿下如今早已養好傷勢,只待我等聚集兵馬,踏平西京了!” 南廣和:……不好意思,公主殿下的確不在了,如今只有新鮮出爐的南廣和殿下一枚,也不知眼前這些人敢不敢認! 他在心底冷笑了一聲,面上淡淡道:“薛小四這孩子心眼兒實在,七八歲的孩子,說的話哪有什么可當真的。侯爺您又何必故意如此?便如先前貧道與那北川侯說的一般,公主早已于九年前的上巳節宮變夜殉國。彼時,貧道亦在場?!?/br> 他頓了頓,冷冷地嗤了一聲,語氣涼薄道:“侯爺,死者為大。您遠道而來,不提只字片語前情往事,一來便問公主生死,以期謀劃天下……未免太過令人齒冷?!?/br> 北海侯陳穆絲毫不以為意,迎著廣和目光淡然道:“天下事,天下人共謀之。某遠道而來,自然不是為了來找國師討一杯酒喝。況且兵馬將至大元狼煙四起,那葉慕辰小兒枕戈待旦不敢或有一日安眠,據說其早就失去了味覺,五感喪其四,舌不辨甜苦,耳不聞喜怒,目不識美丑,鼻不嗅香臭,早已如同一具行尸走rou。陳某又何須懼他!” 南廣和冷然的表情一瞬間僵住。 九年,他從未刻意打探過那人行蹤。如今從他人口中聽來,卻是如此的苦。 他從不知曉,這九年葉慕辰是如何泅渡過那一夜沉沉暗淵,又如何淌水而來艱難地自血海尸山拔步而出,最終來到了他的面前。 葉慕辰,他的葉慕辰……將軍呵! 北海侯陳穆詫然挑眉望向一旁怔然不語的白衣道人,沉吟片刻,自以為有了答案,遂慨然道:“國師不必多慮,眼下那姓葉的小兒權勢正隆,陳某雖然不懼,倒也犯不著正面輕搠其纓……” “不,”南廣和打斷他,“北海侯陳穆,”他突然間直指其名,肅然轉身望著他,聲音清涼如泉水?!澳阕源笏灞边叾鴣?。大隋立國三百余年,除了帝君祭祀大典以外,諸侯從不與他族私自交往。你既是神鴉一族,排名大隋開國三十六諸侯最末,朱雀乃是鳳帝下第一戰將?!?/br> 他逼近陳穆,語聲冷然猶若出鞘寒鋒?!盃柕蓉M敢,擅自妄言上將!” “國師此言差矣,”陳穆噎了一下,無來由覺得渾身汗毛乍起,厚實的黑色皮襖內一道道凜冽雪刃嗖嗖刮過他的皮他的骨,下意識將手按在腰畔暗箭袋?!瓣惸巢⒉皇恰?/br> “你既稱我為國師,”南廣和再次迫近一步,腳下步伐輕飄如流云,廣袖輕卷,如同在微風中盛放的一朵流云。觀其貌飄然若紅塵外人,聽其音卻咄咄逼人?!氨闶且源笏迩俺f禮相見!” 南廣和擲地有聲,凜然直視這位昔日麾下三十六戰將之一的后世子孫,道:“既是來討教大隋昭陽過往,爾等為何一口一聲葉家小兒?!葉家乃朱雀戰將之后,三百余年間,為大隋拋頭顱灑熱血,直系子弟戰死沙場者達上百眾。更遑論九年前,大隋國破之夜,仙閣慫恿前禮部尚書詵存浩謀逆弒君,彼時,爾等又在何處?!” “我,我……”陳穆下意識后退了一步,眉目倉惶,內心居然感受到了一種撲面而來的浩然殺機。那是一種來自血液深處對于上位者的臣服與懼怕,像是種族上的天然臣服一般。他此刻手扣北海劇毒的暗箭,卻絲毫不敢動。 生怕只抬動一下手指,便激怒了面前這位青年。 這種臣服與恐懼,陳穆生平從未曾體會過。哪怕昔年父侯帶他前往西京郊外隨大隋帝君一同參拜祭祀大典,面臨萬萬人之上的前任帝君,他陳穆都從未曾體驗過如此的恐懼! 戰戰兢兢,寒毛倒立。 陳穆覺得,便連頭頂上的鹖冠都在這年輕道人一步步迫近中,跌落塵埃。白色袍袖卷來,陳穆頭上一輕,束發金簪斷裂。滿頭長發轟然一聲披散下來,面色蒼白,汗如雨下,雙膝簌簌顫抖不休。 陳穆僅憑著最后一口傲氣,死死撐著站在原地,呼吸卻停了。 大氣兒都不敢出。 于陳穆身后,他帶來的三十個黑衣斗篷人皆拱然跪倒在地,全身如篩糠般顫抖。薛小四拽著南廣和袍角,臉色煞白,雙眼不斷往上翻,幾乎當場厥了過去。 娑婆花枝輕輕擺動,在風中搖落一地碎雪。雪如落花,花落亦如雪。 一瞬間,仿佛天地皆靜。 五洲四海八荒渺渺沉沉,仿佛只剩下這座仿若被天地遺棄了的九嶷山,白茫茫一片,獨立于此方世界中。有風,有雪,有磅礴不可承受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