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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陽六年的七夕夜,那盞連片兒的花燈上大隋開國元后手執一枝血娑婆,笑得無限溫柔。陪伴于他身邊的人,用一件鶴氅裹住了他的神魂,牽著他的手緩緩游走于市井街頭。一道道記憶,歷歷如新。七夕夜那人勾唇一笑,溫柔的,暖了青澀少年時光。 再然后,十一歲那年他被幽禁。臨關押前,葉慕辰直挺挺跪在殿外,親自恭送他入殿,然后關門。沉重的銅環門在身后吱呀響起,碾磨了歲月間最后一點情分。 雖然他確實知道,每日黃昏,葉慕辰都會立在殿外,不遠不近地看著他。 他常常推開軒窗,彼時是因為愛看外面那自由翩飛于花間的蝴蝶鳥雀。后來,則都是為了他。到的后來,每到黃昏,小三兒便會貼心地在外面稟報——殿下,今兒個葉將軍又來了。 五年,一千八百個黃昏,葉慕辰都會來到韶華宮外,從來沒有一句話,也從未讓人知道行跡。 若不是那株娑婆花樹從不肯開花,若不是他閑來無事特地令小三兒給他在腰間綁了繩子爬上去查看端倪,若不是那一日在樹上他親手撿到了葉慕辰落下的明珠,若不是……若不是他一眼就認出那顆明珠出自何處,想必那人還會瞞著他許多年。 再后來,南廣和就習慣了推窗,抬頭便能見到那株從不肯開花的娑婆花樹間又多了一抹黑色衣角。 五年,一千八百個黃昏,風雨無阻。 那人為他獨自立了一千八百多個黃昏,為他破開了詛咒加身的韶華宮門,如今,為了他,狼狽跪在燒焦的土地上,哭的不能自抑。 竟仍然如當年一般無二。 世人皆說時光的洪流最是無情,縱有再多的不甘心,也會在年華漸老后任由時光的指尖撫平心上那一絲一縷所有的心不甘情不愿,像是一雙最無情卻又最溫柔的手,將人牢牢捏在指掌之中,搓扁捏圓,將一切重新塑造。生生地,將人記憶中所擁有的一切,都打破,打碎,直到面目全非。 可是圣人又曾言,這世上卻有一種人,無論外物如何變遷,無論流年如何無情,他們都能將某些東西,深深地藏入阿賴耶識之中,如一顆種子埋入靈魂的土壤,好不叫人偷窺去,也不叫天地任意取走。 圣人所謂這阿賴耶識,自六歲那年就深深地種在南廣和的骨血之中,任由外界東西南北風,孤自巋然不動如鐘。 如藏著一個瑰寶,不可示人,不能言說。 指心作囚,畫地為牢。 今生今世,他永遠不可能與那人成婚。更不可能頂著大隋朝長公主的封號,與天下任何一個男人拜堂成親。 他這短促的一生,從頭至尾,都是一個荒誕而凄涼的笑話。 這十六年,他從未在陽光照耀的地方,公開地、淡然地、心安理得地,檢視過屬于他南氏的天下。也從未被人公開稱呼一聲,廣和殿下。 他是這么地,想念那些無憂無慮的幼年時光。 他是這么地,不甘而又不得不,赴死。 作者有話要說: 【預告】還剩下最后一章了,第一卷 大結局。感謝小天使們給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香寶寶 1枚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_^ 第59章 涅槃 眼前飛過一道白光。 剎那不過一彈指, 也好,待葉慕辰奔赴而來,這一切早已塵埃落定。什么“女帝”, 什么詔令諸侯的玉璽, 什么埋葬了歷代鳳命女的寶藏之地, 什么天降神鳳必將重啟天門打通下界飛升通道的預言,一切皆已成了灰。 在劍鋒穿膛而過的剎那, 南廣和很詫異自個兒居然還有余力,想了這許多。 彼時南廣和甚至還能聽得見葉慕辰的怒吼,能看得到國師大人表情的碎裂, 心里最后一刻所思所想, 卻是——他這短促的十六年生涯真冤枉! 自幼被父皇母妃藏著掖著,貼身太監除了小三兒以外,一個宮娥都不敢放。從小他被迫學會獨自一人穿衣梳頭, 被迫服食秘藥控制身體生長, 就算如此小心謹慎,卻依然在十一歲那年, 闖下彌天大禍, 害母妃于韶齡盛顏時殞命……他害了王青霄, 害了烏答兒,害了話語鏗鏘落地千里奔赴而來的北川侯蘇晟。這短暫的十六年,為他而死的太多了。多到他無法再繼續承載下去。 成千上萬條生靈的命, 皆因他南廣和一人而殞命。那些人, 又何其無辜! 誰的命,不是命?誰的一生, 不是一生。 這一個彈指間的短促剎那,被放大綿延, 直至無限長。 南廣和甚至還能看清葉慕辰跑過來,扔掉了火把,臉色是前所未有的倉皇。他也能清晰地看見國師大人顫抖著唇,朝他伸展開雙臂,遲緩地將他前仆的身體摟入懷中。 緩慢地,緩慢地,他閉上了眼。 死的真冤??!一十六年,如此苦,卻又享盡人間尊榮,難道堂堂南氏血脈,大隋朝唯一的皇子殿下,就因為一句可笑的神鳳預言,害父皇亡國嗎?那么所謂天命,究竟是什么呢?是嘲笑父皇沒法與下界修仙者們對抗,還是嘲笑他南廣和不能夠繼續盡忠盡職地將“韶華長公主”這個身份繼續扮演下去呢? 所謂天命,竟就真的這么重要嗎? 那么崖涘呢,他明明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為什么在他的師父批完“南氏有子禍國”的預言后,卻又能奉師命從九嶷山下來,盡心盡力地輔佐他這位假公主真皇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