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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不見…… 葉慕辰推開發小李羅的手,斜眼乜他,單眼皮一撩?!霸趺吹?,五城守的差事很閑?勞動你一天兩三趟地往我這兒跑!” 李羅咽了口唾沫。發小歸發小,但一來他和這位玉面羅剎交情不深,二來如今的葉慕辰早已今非昔比,堪稱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舉手間便可令他抄家滅族。李羅暗地里埋怨老娘多事,非得用鞭子抽著他,逼他來做個討人嫌的閑漢。 “葉,葉侯,”李羅在葉慕辰投來的冷厲目光中哆嗦了一下,聲音打了個頓,隨即拐彎繞開了原先老娘吩咐的話題,自覺地陪笑道:“咱們兩家比鄰而居,也算有些交情。我老娘特地囑咐,讓我來多個嘴。你知道的,我娘和你祖母,她倆是多年的抹葉子牌的交情……” “說的直接些!”葉慕辰不耐煩打斷他,扣好箭袖,黑色陌刀掛在腰間發出哐哐輕響?!澳橙雽m還要請見韶華殿下,與他商議婚期?!?/br> 隨即哐啷一聲,倏地拔刀出鞘。 李羅:…… 他縮了縮脖子,那句到了嘴邊的“你祖母讓你別娶長公主了咱葉家不缺那些富貴你的小命要緊”卻無論如何說不出口了。 他只得干巴巴地應了一聲,無事了。葉慕辰再問他到底有什么話要轉述,他便拼命搖著腦袋,桃花眼緊張的眼皮一抽一抽的。如同一條渴死的魚。 葉慕辰不耐與他驢拉磨似的兜圈子,借日頭反射的光面,在磨的锃亮的刀鋒潦草瞄了一眼,自認儀表整肅,拔腿便走了。 李羅:…… 敢情那廝方才拔刀不是要砍他!這什么魔頭啊這是,居然拿刀面當鏡子使!唬的他! 李羅再抬腿,發現全身一陣冷一陣熱,官帽下發絲濡濕,腳底板已經軟了。 葉慕辰并不知曉,他滿心歡喜沖入韶華宮層層禁制,見到的卻是一個推開他后滿眼厭憎的南廣和。 這五年,一千多個日夜,葉慕辰心心念念是他,夢魂牽繞也是他。卻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推開。 葉慕辰也是人,是個再俗不過的凡夫俗子。他抱著懷中受到了莫大驚擾神力耗盡的南廣和,如同抱著明滅了他一生的唯一的火,眼眶酸澀?!厝A,我今生今世,惟你一人而已。你怎能,待我如此殘忍! 葉慕辰戀戀不舍地放下懷中的人,獨自背對夕陽,黑影籠罩于熟睡中南廣和的面頰,那一雙水光瀲滟的眸子緊緊閉著,絕色無雙的眉目卻寧靜安逸,似是陷入了一場連綿而甜蜜的夢境。 最后,葉慕辰立在娑婆沙華林中,腳下葉片刷拉刷拉隨風而動,淹沒了他一個凡夫俗子的所有悲喜。他葉慕辰何德何能,可令殿下相信他不懼仙閣來使,不懼正面迎擊這一次的對抗。 他想告訴南廣和,殿下,臣如今麾下已有修習仙術者數百,人人皆成功筑基,可為將帥之才。 又想說,殿下,臣那位便宜姐夫,同為仙閣世間行走的百變星君,此番終于答應了臣,只待有朝一日舉事,他便千里馳援。 還想說,殿下,臣不是那些輕諾寡信的愚夫。五年前大明湖畔一諾,臣時刻銘記在心,從不敢或忘。臣許你一世平安,也只愿你一世平安。你,信臣一次可好? 最后的最后,葉慕辰于夜色中決絕轉身,如同一葉扁舟,投入了茫茫洶涌苦海。 他麾下,確有千軍萬馬,今夜卻都明火執仗立在朱紅色宮墻下,發出雷鳴般的嘶吼?!叭~侯必勝!天佑我葉家軍!” 葉慕辰垂眸。 火把搖晃,如一條流淌的河,照耀的西京半邊天空紅彤彤。葉家軍擴充之后,足有二十萬眾,自西京城外綿延至宮門,趁著黑夜疾行而來,人銜枚馬戴嚼。燈火通明的西京城,鐵馬金戈,一場暴風雪即將撲面而至。 西京眾門戶皆緊鎖,足不出戶。多有婦孺孩童在角門告別自家老爺,拭著眼淚,面色悲凄,送別的兒郎們卻都是一樣的決絕。 昭陽十一年三月三,夜。無數大隋兒郎踏上離家的路,齊聚于皇城朱紅色宮墻下。葉慕辰獨自一人站在九十九級的漢白玉臺階上,一聲令下,手掌千軍萬馬,送無數魂歸。 “殺!” 葉慕辰聲音低沉,卻穿透層疊人群,如一根尖利的刺,撕裂了仙閣籠罩的沉沉黑幕。 是夜,于無數個世代的俗世史書記載中,被命名為此方世界一場耗時長達百余年的仙凡大戰的始端。 昭陽十一年三月三,此后有了一個名字,喚作大隋亡國夜。史稱上巳節之變。 ……大隋朝末世的長公主,南廣和是在睡夢里亡的國。 耳邊傳來遙遠的人仰馬翻,鼻端嗅到衣物帳幔焚燒后的濃煙。他睜開眼,一片黑暗,連小三兒也不見影蹤。 南廣和第一個念頭是,有人要謀害孤!轉眼看,不對,窗戶居然大開,遠處如放焰火似的一大片人影憧憧,奔跑聲呼喊聲慘叫聲混亂成一大片畢生難忘的噩夢。叛兵們提著血淋淋的刀劍,蝗蟲過境一般橫掃禁宮,如入無人之境。有血跡濺到白色窗戶紙上,噴灑如紅梅。 想來是那位護國將軍葉慕辰,終于不堪重負,反了。 南廣和坐起身,抬手摸了摸發鬢。嗯,很好,自打被幽禁于韶華宮,他便沒了梳頭的宮娥內侍,日日散著發,如今長發如一匹黑色絲緞般流瀉了一床一地,起身時需小心不至于踩著了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