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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涘苦笑一聲。 在那人看不見的地方,他輕輕捂住胸口心臟所在的地方,輕輕啟唇,無聲應了一聲:“……好!” 殿下呵,貧道何德何能,能得殿下一聲問詢,哪怕只是玩笑……亦榮幸之至! 崖涘悵然若失,掐指算去,卻見殿下身上所攜世間因果越來越鮮明。他的小殿下呵,歷來都是與塵世有緣,于姻緣有路,蓬萊……亦仙門大開。 是種無法測算的帝王命。 卻非凡塵帝君。 近一個月來,仙閣頻繁催促,命他將大隋這位韶華長公主接入仙閣,美其名曰令其修道,或引其歸于仙閣所用。實則一旦入閣,殿下必將被人分而食之,尸骨不存。 這些年,崖涘膽戰心驚,盡其所能地護著他的小殿下,卻不知還能護多久。從前,他多次以大隋朝長公主紅塵緣重、骨血氣運尚未顯現為由,蒙混時日。仙閣將信將疑,然而如今到底拖不得了! 長生殿外,十七歲的崖涘垂目,漸漸熄了所有旖旎心思。輕風卷落花瓣,灑了他一頭一臉,一襲白衣卻純然無染。羽衣常帶煙霞色,不染紅塵桃李花【注】。 ** 直至后來的后來,很多年后,崖涘才恍然明白——多少世態涼薄,都喚不回此時此刻,昭陽二年三月于長生殿外,他的小殿下這一聲半真半假的問詢。 有些事,錯過一剎那,便即永恒。 生死如是。 愛慕亦如是。 作者有話要說: 【注】宋朝白玉蟾的《臥云》:滿室天香仙子家,一琴一劍一杯茶。羽衣常帶煙霞色,不染人間桃李花。 第6章 驚亡 三百年前,在南氏開國帝君薨逝后,鳳華帝君亦隨之不知所蹤。沒有回到仙界受罰,也沒有在凡間現身。多有猜測,恐這位萬年來第一癡情的仙界帝君追隨愛人魂魄,上窮碧落下黃泉,尋那人轉世去了。 如今,滄海桑田。三百余年過去,鳳華帝君遺落在凡塵的骨血中還有多大概率蘇醒,重新執掌仙界空懸的帝君一位,尚是未知數。 崖涘愁腸百結,暗地里多番籌劃,忙的腳不點地。 南廣和卻不知道背后崖涘的心情,也懶得去搭理。兩人隱隱約約賭了幾天氣,廣和只覺得崖涘也不主動來招他,更加郁郁。索性連最愛的騎射課都停了。 就這樣過了月余,南廣和終于從父皇派人送來的朱批里見到了大隋與有羊聯姻的婚書。他頂著“韶華”的頭銜,與烏答兒成了訂親的夫妻。 南廣和將那封婚書顛來倒去看了幾遍,嗤了一聲,隨后覆在臉上,懶懶躺在雕花木床上。春日終于過去,夏初的風聲里都帶了幾分燥熱。 他懶懶地躺著,懶懶地想,有羊國究竟與大隋秘密約定了什么交易。有羊敢公然娶仙閣定下的神降之女,底氣從何而來? 然而不待他琢磨出答案,幾天后,就從有羊國傳來報喪噩耗。 烏答兒,那位年僅十二歲孔武有力的有羊國皇位第一順位繼承人,居然得了痢疾,死在王庭的床榻上。 南廣和聽聞這一訊息,當真是,垂死病中驚坐起。 他一驚之下,忘了還在與崖涘賭氣,脫口而出?!笆遣皇窍砷w?” 崖涘不動聲色地坐在窗臺上,單腿翹起,手握一卷經文正在默讀。見南廣和一臉驚惶,下意識語帶安撫?!安恢劣?!” 南廣和收回聲,用懷疑的目光瞅著他。 崖涘被那樣的目光刺痛,放下手中書卷,微微嘆了一口氣?!暗钕?,此事貧道自會處理。殿下無需焦慮?!?/br> 南廣和張了張口,到底沒再說什么。 只是從那夜起,南廣和就多了個夜驚的毛病。每到夜半,便會做噩夢。 一次在夢中,他竟然見到了素未謀面的烏答兒。夢中月亮又大又圓,他似有人引導,居然不知不覺走近草原上一個碩大的白色帳篷。帳篷外無數侍衛手執兵器,面目肅然。 他如入無人之境,信步踏入,卻見到烏答兒赤身躺在床榻上。 十二歲少年赤.裸的胸膛上赫然有一枚烏紫色的手掌印。 掌印貫穿胸骨,令烏答兒整個胸膛都坍塌了進去。這位草原上的少年卻還活著,面色赤紅里泛著黑,不住喘氣。 許是感應到什么,烏答兒抬起頭,凝視南廣和所在的方向。少年滾圓烏黑的雙目中突然流下熱淚。 “……救我……” 少年啟唇。卻發不出聲音。 南廣和悚然一驚,知曉自己是在夢中,卻怎樣也醒不過來。他拼命掐自己的指尖。少年那雙烏黑的眸子卻一直盯著他。 “救我,救有羊國……” 沒有聲音。但他讀懂了少年眼中的祈求。 南廣和無力地抬起手,想說什么,卻見少年的臉頰快速干枯,隨即整具身軀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被什么吸食干水分,皮膚掛在骨架上,骨骼歷歷可數。坍塌的胸骨處,依稀可見內里骨骼已經被暴力捏成了一團。 大團大團的血,從烏答兒口中噴濺而出。 如暴雨淋漓,濺在南廣和的身上。 南廣和大叫一聲,從床上坐起身子,額頭上冷汗涔涔。他信手摸了一把,掌心中居然有血。 赤紅中泛著烏黑的血。 ……與夢中所見一般無二。 ** 七歲早慧的南廣和從此噩夢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