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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他在月色下仰頭望著我,陶醉在我琴聲中的模樣,想起他專注望著我的目光,想起他一頭白發落滿月色的模樣,許多記憶中的不在記憶中的東西狂潮一般涌向我,幾乎將我吞沒,讓我如同溺水之人只能去抓取浮木。 他抓住我手腕的那一刻,我已經分不清楚,到底是他需要我、還是我需要他了,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他在依靠著我,還是我在借助他脆弱的身體支撐自己不被記憶的浪潮覆沒。 我們如同迷失在滄海中的兩個孤獨無依的人,唯有彼此才是救贖。 · 旬柯滿臉慘白一頭朝著我栽倒,我喘著氣將他抱在懷中,抽出刺入他肩膀的長劍試圖為他止血,卻因為被他緊緊握住手腕而無法自如動作。 周圍皇宮護衛紛紛沖上來:“王!王上!……” 混亂如潮水一般的嘈雜,很多很多的人吼聲在我耳邊,還有斥責聲和發怒的聲音,他們在擔心他們的王,我懷里這個人。 “謀害我國之王!阿奈罕王,還真是居心叵測!” “應當抓起來,把他關起來!” “給我們一個交代……” 我像是什么都聽不見一般,只低頭望著旬柯淺淺的眸子,他的眼睛一眨不眨望著我,在痛苦中恍然多了一分笑意。 “真好啊?!?/br> 我聽見他嘆息一聲說出這樣的話,然后他轉頭朝著四周低吼一聲:“都退下!任何人不得傷害阿奈罕王!” 霎時眉眼間多了凌冽的帝王肅殺之氣和威嚴,我不由得微微一怔,卻感覺胸口猛地被一壓——他歪頭靠進我懷里,吃力喘著氣闔上眼,眉眼因為痛苦微微皺起,疲憊地陷入沉睡。 在這一刻他終于完全不再掩飾自己的脆弱,在我懷中沉沉昏過去。 ☆、斷骨(七) 最后是我送他回去包扎傷勢,因為他一直死死抓住我的手腕不放開,我試圖抽出自己的手卻以失敗告終,明明昏睡過去的模樣那樣脆弱,卻像是一只小獸霸道守護著自己的東西,不讓任何人有機會奪走。 我不免有些失笑,心中明白他的用意。他在怕如果放開手,可能會有人以刺傷君王的罪名將我關押起來,不管我身份是什么,動手的人是我,傷了他們的王也是事實,所以即便被囚禁起來似乎也變得理所當然。 不過我不明白他保護我的用意,或許是不想因此讓兩國交惡,再一次陷入苦戰之中? 旬柯流了很多血,即便是御醫來過后處理傷勢的血跡依然多得令人膽戰心驚,我坐在床邊看著他滿頭的白發鋪散開來,問旁邊正在收拾的御醫:“情況如何?” “需要靜養?!庇t看上去對我還比較恭敬,回答問題時態度也十分認真,“傷勢不算重,不會危及性命,但是王上身體向來虛弱,這樣的傷對他來說算是嚴重了?!?/br> “哦?”我微微挑眉,表達自己的不解。 “阿奈罕王,您可能不太了解?!庇t拱手說,“王上天生身體有缺陷,故而這般全身皆白的模樣,身體比之常人也更為虛弱,若是受傷出血便不易痊愈,并且畏懼強光?!?/br> 我不由得一怔,低頭去看還在沉睡中的他,安靜乖巧地緊閉雙眸。大概因為失血過多臉色越發的白了,然而之前的血跡未完全擦凈又給他添上一份艷魅的顏色。 御醫走后,我便坐在床邊靜靜等待他醒過來,他不松手,我哪里都沒有辦法去。 忽然覺得這個舉動有些幼稚可笑……想到這里時我竟忍不住自己笑起來,在我發笑時他醒過來了,迷蒙睜開一雙淺色的眼睛,呆呆地望著我,仿佛還反應不過來這是哪里,我又是什么人。 我率先指了指自己已經被抓出淤青的手腕:“放手?” 旬柯仿佛對這句話理解了許久,然后才慢慢松開手,指尖的溫度殘留在我皮膚上,繾綣不散。 他慢慢地捂著肩頭坐起身,低頭輕聲問:“沒事吧?他們應該沒有為難您吧……” 我愣了片刻忍不住好笑,這個人醒來后一不擔心自己身體如何,二不問責我傷了他,反而問起我有沒有事? 雖然感到好笑,但心底有一顆種子在某一個契機被種下,慢慢地開始發芽生長,某種我無法抑制的情緒在發酵膨脹。 我坐在床邊沒動,甚至側身朝他靠過去了一些,果不其然見到他臉上浮起幾分窘迫和不自在。 我說:“剛才——” “嗯?” “為什么扔掉劍?” 他明明有自保的機會,如果那一劍朝我落下,他本不該受到這傷。 旬柯許久沒有說話,他側過頭不看我,像是打算用無聲拒絕回答我的問題。 我等得有些無趣了,正打算說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卻聽他低低的聲音響起:“我如果不扔掉劍,就會傷到您的手,我……我很喜歡你……的琴聲?!?/br> 從他斷斷續續的描述中,我忽然明白過來了,忍不住笑起來:“你很喜歡孤的琴聲?” 旬柯這才轉過頭來看著我,純白色的眼睫微微垂著,眼中卻映著周圍的燭火。 “很好聽……”他輕聲說,“我很喜歡?!?/br> 我聽過太多這樣的話,然而這句話從他口中說出時不知為何心里某個地方微微一動。旬柯抬起頭定定望著我,問:“你會覺得不舒服嗎,這種話從我這樣一個人口中說出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