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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手,似乎想要伸手去摸那棺木,手指伸出去的那一刻,又好像被人抽離了勇氣,緩緩地收了回來。他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指尖,突然輕輕笑了一聲:“話若是這么說好像也不太對,畢竟您從未離開過皇城,也從未離開過我父皇。是兒臣不孝,將您一個人留在那黑漆漆的密道那么久?!?/br> 嚴璟的喉頭突然哽住,讓他忍不住抬手遮了遮自己的眼,良久,他突然歪了歪身子,將頭靠了過去,臉頰觸碰到微涼的棺木,與他母妃單薄卻溫熱的身體沒有一丁點的相似之處,但嚴璟卻仍然不愿起來,就那么靠坐在那里,就好像回到了很多年以前,他還只是一個小不點的時候,這大殿里就像此刻這樣,只有他們母子二人,只是那時候一直在絮絮叨叨說個不停的只有他母妃,而現在,無論他再說些什么,都不會得到一丁點的回應。 并且,從此以后都不會再有回應。 曾經嚴璟一直以為,自己此生最為痛苦的時候,便是那一日抱著渾身是血的母妃,看著她在自己懷里斷氣,卻又無能為力的時候。直到現在,他才明白回到熟悉的環境,過去的記憶在心間翻涌的痛意并不遜于失去的那一刻。 這里的一草一木,一桌一凳,隨時隨地都在提醒著自己,他究竟失去了些什么。 “殿下?!笔绦l的聲音小心翼翼地在殿外響起 嚴璟慢慢坐直了身體,伸出手終于輕輕地碰了碰那棺木,才從地上爬了起來,整理了一番衣袍,沖著敞開的殿門回道:“何事?” “崔將軍已經親自將先皇后接回了昭陽宮,命小人來告知于您?!?/br> “知道了,我這就過去?!眹拉Z回過身,看了一眼身后的棺槨,“讓人過來收拾一下吧,動作輕一些,不要驚擾到我母妃?!?/br> “屬下明白,殿下放心?!?/br> 嚴璟緩緩地走出大殿,親手將殿門關上,將外面所有的喧囂盡悉隔絕,將安寧留給了身后的永寧殿。 與永寧殿相比,昭陽宮要多上幾分人氣,畢竟直至今日之前,崔嶠一直住在這里,這殿中的許多物品還保持著晨間的樣子,就好像屋主人只是短暫的離開一下,很快便會回來。 崔嵬親自出了趟城,將崔嶠的尸首帶回了這里,入殮之后,靈柩停于昭陽宮正殿,與之并排停著的,是因為劫難一直未得到機會葬進皇陵的嚴承的棺槨。 帝后二人歷經波折,最終以另外一種方式,重新在一起。 嚴璟入殿之后,朝著兩座棺槨先后行了禮,才緩緩站起身,望向了一直垂眸站在一旁的崔嵬。感知到他的視線,崔嵬抬起頭來,朝著嚴璟輕輕笑了一下,回頭看向身前的兩座棺木:“璟哥,我沒事?!彼従彽?,“這是阿姐的選擇,對她來說,也許已經是最想要的結局?!?/br> “嗯,”嚴璟輕聲道,“不過,即使如此,也總有人要付出一些代價?!彼D頭看向方才一直跟著自己的侍衛,“我要見的人帶來了嗎?” “回殿下,已經帶來了,正在殿外等您的吩咐?!?/br> “既然來了,便帶進來吧,”嚴璟淡淡道,“身為人子,總該先給父皇和母后行個禮?!?/br> 崔嵬聞言立刻抬起頭來:“璟哥?” 嚴璟安撫般拍了拍他的手:“既然回來了,我們兄弟之間總應該敘敘舊?!?/br> 崔嵬猶豫了一下,最終點了點頭,他回過視線朝著崔嶠的棺槨看了一眼:“那我在這兒陪著你?!?/br> “好?!?/br> 說話間,沉重的腳步聲傳入耳內,兩個侍衛帶著穿著破舊,面容憔悴,神色頹唐的嚴琮進到殿中,嚴璟將目光轉到他身上,眸光微閃,最后居然勾出了一抹淺笑:“二弟,別來無恙啊?!?/br> 嚴琮整個人抖了一下,他恍然想起,上一次他們兄弟二人相見,一個被困于城中,一個在城外勢在必得,嚴璟也是如此輕笑著開口,說了一模一樣的話。明明場景已經改變,局勢也早不復當日,但似乎,不管如何,嚴璟總是更云淡風輕的那一個。 嚴琮抬起頭,目光與嚴璟相對,從他心底生起了一分困惑,到底是從什么時候起,他那位一無是處的兄長變成了這個強大而又自信的年輕男人,還是從一開始,就是他們看錯了人? 嚴琮沒有答話,嚴璟也全然不在意,他的目光在他身上短暫的停留,察覺到他身上那件破舊的外袍上沾染著分明還新鮮的血跡,不由詫異:“這是怎么回事?” 侍衛跟著看了一眼,立時解釋道:“方才處理那位鄭公子的時候,忘了二殿下就在隔壁,所以不小心濺到二殿下身上?!?/br> 提到方才的事情,嚴琮突然就變得激動起來,他猛地向前兩步,幾乎沖到嚴璟面前:“嚴璟!你好狠毒!二表弟又做錯了什么,你明知一直以來他都是為我做事的,你要殺,便殺我,又何必如此折磨我舅父一家!” “你舅父?”嚴璟輕輕笑了一聲,他回轉過身,指了指身后的棺槨,“二弟,你親父皇就躺在這里,于情于禮,你都應該先行個禮吧?” 嚴琮這才發現在嚴璟身后的兩座棺槨,面色立時大變,他目光來來回回地在兩座棺槨上掃過,最后發出一聲輕笑:“沒想到到最后還是你母妃如了愿?!?/br> “你錯了,這不是我母妃,”嚴璟緩緩道,“就在兩個時辰前,先皇后崔氏不甘被叛臣作為要挾大軍的籌碼,以身殉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