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兩具尸體，而你們看到的卻是我們的一些失落之物，以及別的尸體，這才造成我和他都相信了這場火的結局！”

    袁婧望著鐵欄內的楊姝：“都已經布署得這么周密了，你卻還說只是一時沖動？

    “就算你恨我，也不該把大哥大嫂一起算計進去！

    “我們避亂避了差不多一年，你拿著他給你的路線，應該是無時無刻不在尋找殺我們的機會！

    “你為了斬草除根，不惜對我們所有人下手，你狠到這個份上，能讓我相信你對昀兒是真心的？你還說你只是沖動？！”

    楊姝移開目光，沒有回答。

    “你布署周密，把所有人都算計在這場火勢之內，豈不都證明你是早就想好了的？你想得這么周密，真的不是跟你的幫手計劃了很久？！

    “你臨時起意能想到那場大火能燒成什么地步？能提前布置好兩個現場？

    “你可真是出息，為著個男人下這么毒的手！

    “你就沒想過，倘若他再娶，再看上別的人，你為他背上幾條人命又值不值得？！”

    墻這邊的皇帝如坐針氈，他撇開臉站起來，面向著墻壁。

    袁婧的話里充滿了對這個男人的不以為然，甚至可以說有些冷漠。

    開國之君，一代帝王，十幾年戎馬生涯，刀尖尖上打天下，如今天底下誰不道他是英雄，是明君？

    世上女子，又有多少人夢想填充他的后宮？為他生兒育女，與他雙宿雙棲？

    誰能想到這世上也有這么一個女人壓根不把他放在眼里？

    李南風卻并不同情，那是他親手撇下的愛他至深的妻子，當年一心追著他跑的人，如今卻不把他當回事了，不過就是老天有眼而已。

    但她聽完這些，又望著楊姝皺起了眉頭。

    袁婧與楊姝這番對話揭露了新的證據，經過對質，得到了楊姝偽造了失火現場的結論，而早前楊姝也交代過得到了幫手幫她。

    可臨時得到的幫手也沒理由替她出主意，那么，一個年歲不大，且一直長在山中的女孩子，怎么會有如此周密的計劃？

    她看向皇帝，剛想說話，皇帝卻已經邁步進去，牽著情緒激動的袁婧就往外走。

    袁婧不肯就范，皇帝索性將她一把箍在懷里：“你知道為我這樣的人殺人不值，難道為了她這種人氣壞了身子就很值？！”

    “你們是一丘之貉！”

    “我不是！”皇帝道，而后一咬牙，解下大氅來將她裹緊了，“你要怎么著她，我陪你，但求你別把自己氣哭了?！?/br>
    袁婧背轉身。

    皇帝軟下聲氣，又道：“你看，你要氣病了，我正好天天來找你，你就得天天對著我，多煩啊，是不是？”

    袁婧咬牙，轉身走了出去。

    李南風連忙迎住她，引她在椅上坐下來。

    皇帝轉身看著牢籠里緊盯著他們的楊姝：“你這番計劃是誰列的？”

    李南風收回目光，看來她跟皇帝想到了一塊兒。

    “當然是我?！睏铈卮鹫f。

    “也就是說你承認早就列好了殺人計劃?！?/br>
    楊姝咬牙無語。

    此刻的皇帝也不如之前失控，他變回了一貫冷靜冷冽的他，他的一雙眼睛銳利得像鷹眼。

    “既然早就計劃好了，那就說明你也早就準備好了人手。你說意外得到的援手，也根本就是在撒謊！”

    楊姝望著他：“那你覺得是怎么樣？”

    李南風凝著眉，這楊姝并不直接回答你疑問，卻把疑問交給你來回答，這不是尋常女子能擁有的思維。

    “你是在下山之后起的殺心?！被实垌曀?，“下山后發生了什么事，使你得到了強援，并且還下決心殺掉他們？”

    “你不如直接說我是周室余黨？”楊姝冷哂。

    “十八年前我才剛起事，并且還未以寧王自稱，如果你們是周室的人，那么早在那個時候就滅了我了，更不會留下我的孩子?！?/br>
    楊姝神色漸凝。

    “你們殺的是袁家的人。袁家當年是周室的欽天監監正，你們這么做，跟周靈帝有什么關系？”

    聽到這里，不光楊姝神色繃緊了，就連情緒不穩的袁婧也抬起頭來。

    李南風扶著她肩膀，又往里看去。

    楊姝已經連身子也繃直了，她冷笑道：“姐夫真是胡說八道，我一個鄉野女子，跟當時的皇帝能有什么關系？”

    “你們楊家讀書人家，有田產出賣，但你一家人盡滅之后，你卻無族人可依，須得仰仗我岳父收養?？梢娔阋膊⒉皇且话愕泥l野女子?！?/br>
    楊姝咬緊下唇，眼底漸漸有了戾光……

    第333章 有什么仇？

    李南風腦子里弦一動，周靈帝？！

    周靈帝是亡國之君，袁婧的父親袁坤正是在周靈帝在位時辭官的，但她與身為平民的袁婧接觸日久，竟然忽略了她父親曾經也是朝廷的一衙之主官的歷史！

    楊姝針對的的確是袁家一家，若無前因，她總沒有道理周密布署要把袁家人全殺害？

    “你跟靈帝有仇？”靜默之中皇帝又開了口。

    楊姝泛散的目光漸斂，臉上又恢復緊繃：“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br>
    “我岳父往上幾代都是欽天監監正，到靈帝時突然辭了官。這個職位雖不如六部三司職位重要，但他們對宗族內部以及皇帝行大事之前動向十分了解。

    “關鍵是朕在他手上學著的這點皮毛都發揮了不小用處，倘若他被靈帝重新請回去，該發揮出多大的作用？

    “你們滅袁家，是不想讓靈帝重新找回他們，朕說的是不是？”

    楊姝咬牙，眼圈開始轉紅。

    “剛下山時你們可能確實還沒想殺人，因為哪怕是靈帝派來的人已經在路上，但因為朕給了你下山避亂的路線，而且條件還未成熟，所以你們沒有下手。

    “后來應該還是被人追上來了，你們就鋌而走險，密謀了這么一出。你們先是放火燒客棧，想殺死他們。

    “因為朕不是你的仇人，甚至還能替你殺了靈帝，所以在知道朕的身份之后，你留下了昀兒，并且讓人給朕送了消息，博取朕的信任。

    “朕到來之后，一切就順理成章了。朕看到了他們的‘尸體’，他們的‘遺物’，在抱著孩子的你的說辭面前，只能相信他們已經死了。

    “而他們找不到你們，看到了你們的尸體，自然也相信你們死了。靈帝的人找到了那里，看到的也只有一片灰燼，就算他們還活著，他們也失去了線索。

    “后來朕把昀兒帶回軍中給了朕的弟弟弟媳照顧，把你送到了高家，原是打算讓你在那呆著的。

    “但你說想念昀兒，我看在你是他姨母的份上，才讓人把你接了過來。

    “你跟著朕打仗，應該不是因為死心踏地想跟著我，而是想看看朕有多少勝算?！?/br>
    楊姝抱膝望著地下，下唇已被咬出血來。

    “所以朕猜測，朕要是敗了，你會離開再去尋找下一家。但朕居然贏到了最后。所以，你不但借朕的力量替你們報了仇，而且，你還借著保護太子的功勞成功留在了朕的身邊！”

    在袁婧聽到這里情不自禁地走了進去，睜大眼望著地下的楊姝。

    楊姝張了張唇，啞聲道：“那對你也沒有什么害處，我至少沒有害你！

    “你想滅周室，我也想滅，你可知道最兇險的時候靈帝派來的人距離我們只有一個城鎮之遙？

    “他們袁家都以重情自詡，但凡抓一個作作為要挾，你覺得剩下的人不會竭力助周嗎？

    “那樣哪怕最后周室還是會滅亡，至少也還會要拖個三五年吧！

    “三五年之后，誰知道趙家會不會又出個力挽狂瀾的英才？！從這點來說，我不是也幫了你嗎？！”

    袁婧顫聲道：“難怪早些年我們在外，也曾頻繁遇過大肆追查會堪天相的周兵！靈帝曾派人找過我們？！”

    “當然！人家好歹也是個皇帝，他就沒想過應對的辦法嗎？后來的欽天監哪有歷代就在宮中的袁家用得這么順手！”

    “那你為什么不告訴我！”袁婧聲音都變了形，“你寧愿下手殺我們也不愿意告訴我們，讓我們提防！你還有臉說你是幫了大寧的忙？！”

    “殺了你們才是最穩妥的辦法！”楊姝拖著鐵鏈站起來，“其實我跟著去軍營，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想跟著看看你們是不是真的死了？如果你們沒死，我想他總歸會知道的。

    “后來十幾年杳無音信，我就相信你們是真死了。但沒想到，十八年過去，你還是出現了！

    “這也是我命不好。你要是沒出現，他們遲早都會接受這個結果，接受與他們朝夕相處患難與共近二十年的我！”

    楊姝聲音帶著異樣的尖利，到后來整個人都在抖動，牢里一片鐵鏈聲響。

    “你跟靈帝有什么仇？”皇帝打開鐵欄，跨門進內。

    楊姝抬頭：“我跟靈帝無直接仇恨。家父曾是鄭王趙勤的幕僚，趙勤被靈帝以謀逆之罪殺了，我們是逃出來的。

    “我爹娘在世時跟我說過這些，那時我也沒想到還會有人來找我，所以我甘心被袁家收養。

    “——在山上那段日子，我的確是安心過日子的！”

    “你那些人呢？”

    “我不知道?！睏铈瓝u頭，“他們是趙勤舊部，我到高家的時候還偶有聯絡，后來我去了軍中，就漸漸沒消息了。后來進了宮，我再沒有出去過，就更加不可能有消息了。

    “——jiejie！”

    她忽然紅著眼沖過來，“我也是被形勢所迫，你原諒我！”

    李南風忽略她的鬼嚎，到如今為止她是沒有出過宮，但她知道前世當老太后薨了之后，她卻是也曾出宮上過香的。

    她看了眼楊姝，她似無話說了，只望著袁婧，眼淚還在往下流。

    袁婧與她對望半晌，緩緩轉了身。

    “姐，jiejie……”

    袁婧沒停步，一直走到了牢門口。

    肩上皇帝的大氅太長了，長到令她跨門的時候險些絆倒。

    李南風攙住她，回頭看了一眼，往外走去。

    外面還在飄雪，北風呼呼地，袁婧立在屋檐下沒動。

    李南風也沒動。

    楊姝的動機已經明明白白，至于她最后是不是真有隱瞞，有鄭王府這條線擺在那兒，要追查起來也不會太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