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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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告而別?”太子凝眉。 晏衡輕咳著,說道:“聽說皇上離開娘子時是沒打招呼的,具體我也不是很清楚,您去問皇上吧?!?/br> 太子臉上寫著不可思議,半晌才收回目光。 “時候不早,我得出宮了,有什么事您再傳我?!?/br> 晏衡看了眼天色說。 太子擺擺手。 等門合上,他低頭看看手心小金圈兒上刻著的“云哥”二字,又攥緊起來。 …… 朝廷雖然放假,但自初二起,各司仍有人輪值。 織造局把官綢補上來之后,缺口就小了,至少能做到暫時不慌。姚霑年前也來了信,再有天罡營備選的將領名單也擬了出來,只剩下因為李存睿的辭任,朝中暗涌漸顯,但也未到時候。 皇帝難得松泛幾日,對朝中事有了點,早膳后便也打算去靖王府坐坐。 這邊常春卻忽然來報:“皇上,殿下似是著了涼,剛傳了太醫?!?/br> 太子幼時便得到精心照料,又自幼習武,體質極好,聞說著了涼,也請了太醫,皇帝也是不放心,掉轉腳尖往東宮來。 進門見太子半躺在榻上,兩頰潮紅,就不由道:“這怎么回事?挺大個小子了,怎么還著涼發熱?” “沒什么大礙,只是昨夜吹了點風。不該勞動父皇牽掛?!碧訏暝鹕?。 皇帝按住他,仔細看了看,說道:“既然知道不應該,那日后就得注意?!?/br> 太子使眼色把人都揮退了下去,然后笑道:“父皇不是說男孩兒家不該嬌慣么?!?/br> “你不同,你是朕的兒子,還是得仔細?!?/br> 皇帝說著,看他說話不緊不慢地,想來也沒有什么大礙,便放了些心。一旁炕桌上鋪著的物事倒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粗看是幅畫,他拿過來,展開在手上看了看。 這一看下去,他竟是凝住氣息,目光也似膠著在了上頭。 太子道:“父皇怎么了?” 皇帝凝目看了半晌,側首道:“你這畫的是誰?” 太子未動聲色:“便是我前些日子夢見過的人。也不知怎么了,這幾日她在我腦海里盤旋不去,還不停地喚我云哥兒,兒臣可不記得自己有這么個小名,不知她是否認錯了人。 “只是又奇怪了,她若認錯了人,又如何會入到兒臣夢中來?” 皇帝凝眸良久,方才倏地把那畫反扣在桌面上。 天光透過窗紗正照在他眉眼上,將他原本棱角分明的五官映得無端柔和了些許。 但很快他又緊鎖起了眉頭,那突起的眉結下目光深沉而幽遠起來。 過片刻,他緩緩再把這畫翻過來,看著畫上的人臉,說道:“那想必是有些異常的緣份?!?/br> 太子垂眸:“兒臣也覺得是。只是不知道這云哥兒是誰?看起來應該是她的孩子,難道她的孩子不見了嗎? “兒臣惦記于心,竟不覺在風口站了大半夜。我想,倘若我是她的孩子,得知我的母親在這般地思念我,我定然會第一時間沖到她身旁的?!?/br> 皇帝喉結下沉,目光仍落在那畫上,說道:“你近日想這些想的挺多?!?/br> “當兒子的想念母親,當丈夫的思念妻子,都應該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父皇難道就不想念母親嗎?” 皇帝看了眼他,站起身來,拿著畫往門口走去。 “父皇!”太子也下地站起來,“父皇,兒臣畫的這女子,可是兒臣的母親?” 第317章 這個名份 定立在門檻下的皇帝回了頭,看著立在榻下的他,說道:“這畫像是誰給你的?” “我畫的?!?/br> “你都沒見過她,你怎么畫得出來?” 太子道:“您告訴我您跟母親之間是怎么回事,我就告訴您?!?/br> 皇帝面容冷峻,緩步走回殿里。 這是一代開國帝王,迫人氣勢發于無形,但太子倒也未曾后退,他道:“兒臣今日已經鐵了心要問個水落石出,您要是不說,以后的年年月月我都會問,我還會請封母親為皇后,讓她成為我大寧的第一個國母。 “哪怕你不允,來日兒子也定會追封,我不會讓我的母親連個名份都沒有!” “那你可知道,她是否想要這個名份嗎?” 太子微頓,道:“這是她應得的,為何她不想要?她若還在世,不知有多高興看到我! “她會溫柔跟我說話,會處處替我著想,她會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母親,我給她這世上至高的尊榮,不是天經地義嗎?父皇不給,難道兒臣也不能給嗎?” “天經地義?”皇帝呵笑,“你太想當然了!” “那就請父皇告訴兒臣,究竟如何才叫合情合理!” 皇帝側首望著他,好半晌,他說道:“我與她朝夕相處兩年,她的什么事情我都知道,你會比我更了解她嗎? “你母親非但不會稀罕這個后位,她根本連跟多看朕一眼都不會愿意,她不會愿意當我的皇后,更不會愿意當我的妻子。她有多恨我,你不會知道!” “……她為何恨你?” “因為我對不起她?!?/br> “怎么個對不起法?” “我沒有善待她?!?/br> “你為什么不善待她?!” “因為最初認識她的時候,我還是個欽犯?!被实勰抗獾痛?,讓人摸不到深淺。 “我是殺了當時朝廷命官而逃亡的。我窮途末路,我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明天,跟你外祖父學藝也不過是垂死掙扎,我沒有任何資格給人以承諾?!?/br> “那你又為什么要跟她成親?” “這真是個好問題?!被实坜D過身來,“為什么跟她成親?我也不想,因為我知道這是條不歸路,但是你外祖父讓我選擇。 “我若是答應成親,便能得他親傳本領。你知道這份本領讓我在征戰途中占得多少優勢嗎? “我若是不答應成親,那么我就得立刻下山。我學藝未成,那時下山自然是不甘心的?!?/br> “所以你是屈服于現實才娶的母親?”太子紅了眼眶,“那你為何要讓她生下我?” 皇帝默語,片刻道:“那天夜里一同起事的另兩個周營軍官來找我,他們已經籌備好了前期所需,我們在山下喝了點酒,商定了大略的起事日期。 “我很激動,我想我終于不用再藏頭露尾,隱姓埋名,哪怕就是戰死也能死得光明正大。 “上山后我原本是要跟她說清楚的,但我又不知道此去還能不能活著見到她,結果我未能把持住。 “酒醒后我不知道怎么面對她,畢竟我的行為看起來那么不可理喻,一面不理她,一面又要了她。 “后來我就留了張紙條,在她醒來之前下了山。但這顯然是我做的最錯誤的一件事,如果我等她醒來再走,也許她不會去尋死?!?/br> 太子緊抿雙唇,半晌道:“您為什么從來不告訴我?” 皇帝道:“我要是說了,你又會怎樣?” 太子沒有言語。 “你也不能做什么?!被实弁巴?,“除了替我遺憾,你什么也不能做?!?/br> “世上沒有后悔藥,我至少也會勸您向前看!” “所以,你最多也就是勸勸我而已??墒俏易约悍傅腻e,為什么要你來開解?我沒有資格跟任何人探討這段過去,讓你們替我想出各種理由,給出各種臺階來放下它。 “她既狠得下心自焚,可想而知有多恨我。她若有靈,怎么會肯放下身段來當這個皇后? “她定然是一絲一毫也不想再與我扯上關系。這個后位對別人來說倘或至尊至貴,于她而言,她大約只會不屑一顧。 “既如此,我便望她來生自由自在,永世不為情字所累。 “我說了這些,你滿意了嗎?” “您就那么認定母親是自焚的嗎?” “不然呢?”皇帝道,“下山之后頭幾個月我忙著起事,半年后我才知道她有了身孕,我留了信在她素日偷偷藏東西的樹洞里,但她沒有一個字回我?!?/br> “你為什么不直接告訴她?” “我是個逆賊,既然已經走了,她也不知道我是誰,又為何要露面拖累她?” “那后來您就任憑她顛沛流離嗎?” “后來我就自顧無暇了。最初起兵的時候我們才幾千人,第一場戰爭我們對的是周軍上萬的人馬。 “而那時候的兵馬只有一半是正規的軍隊,另一半只是散兵游勇,我們連自己生死都顧不上,睡覺的時候都在想著怎么絕地反擊—— “她幸虧是沒有跟著我,要跟著我,就算是后來不尋短見,也會在還沒有生下你的時候,就已經死了?!?/br> “我聽說母親出事的客棧離父親的營地不過兩百里!” 皇帝望著他:“知道的還挺多?!?/br> 太子換了個問題:“既然父皇沒有露過面,那么姨母是怎么找到父皇的?” “因為是我讓他們往徐州來的?!?/br> “……是您?” “沒錯。周室暴政,各地百姓怨聲載道已久,我們經過大半年的征戰,已經召集了不少兵勇,亦有好些投誠加入的將士。 “那會兒我雖仍然不敢跟你母親接觸,但是我給了信給你姨母,讓她引著你母親舅舅一行往我軍周圍城鎮行走,如此我對他們的處境便有把握?!?/br> “也就是說,姨母一直跟您有聯系?” “不是一直,”皇帝端起桌上的冷茶啜了一口,“是知道他們準備離家避亂的時候。 “我想還有誰能比我更清楚如何避亂的呢?于是就主動找到了你姨母,讓她配合我,引著大家往我給的路線走。 “她想活命,當然會聽我的,但我也沒告訴她我是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