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佳把這個結果告訴顧順。

    顧順當即哀嚎：“不可能錯的吧？我老頭特意算過的！”她讓姚佳等一等，她說去找她丈夫的運算過程。

    兩分鐘后，顧順在電話里懊喪地說：“哎小姑娘，你說得沒錯，我老頭確實讓我買大匹數的，但我下單的時候，它怎么就變成小的了呢？要我說都是你們的購物網頁搞得太復雜！小姑娘，四臺空調不便宜的，阿姨只是工薪家庭，這些空調才買了不到一個月，你可得答應阿姨，給阿姨都換掉??！”

    姚佳耐心又好聲氣地告訴她：“顧女士，是這樣的，產品如果不是因為本身質量有問題，又已經過了七天包退換的期限，一般是不能退和換的?！?/br>
    顧順開始帶了哭腔：“小姑娘啊，阿姨不容易的，阿姨一個月就千把塊的工資，一口氣買錯四臺空調，這可真的是一筆巨大損失！你行行好，幫幫阿姨，好不好？你去給你們領導好好說一說，好不好？你看你們公司的購買網頁上物品信息做得那么不明顯，我哪里知道下單前還要選匹數的，我是對你們實在太信任，這才直接就下單買了??！求求你了小姑娘，幫幫阿姨，阿姨愿意補差價的！”

    顧順說了一堆好話軟話，懇請姚佳找領導幫幫忙，商量一下。

    姚佳一向對mama年紀的人沒有什么抵抗力，尤其還是軟聲哀求她的mama年紀的人。

    她的mama從來也沒這樣跟她講過話。

    她當下應下來，說跟上級領導商量一下，再把電話回過去。

    掛斷電話，姚佳起立找林芊。林芊走過來，聽姚佳說了遍事情原委。

    孟星哲正好接完一通電話，趁勢跟著一起聽了。

    “班長，我是覺得，別說mama那個年紀的人買東西，有時候會看不清信息就下單，其實我們也都有看走眼買錯東西的時候。要不，你就幫幫她，給她申請個權限，讓她換成大匹數的空調，由她補個差價吧？”姚佳為顧順向林芊做著爭取。

    旁邊響起極輕的一聲笑，笑音里似乎有淡淡的譏誚意味。

    姚佳扭頭，看到孟星哲翹得若有似無的嘴角。

    她忍不住問：“我說的話很可笑嗎？”

    孟星哲扭頭眤她一眼：“空調的內外機一旦安裝，再拆下來就必然造成了折舊損失。你倒是有好心，同情顧客犯下的錯誤，想為她更換新機，但這個錯誤造成的損失，也就是舊機器折舊的成本，最后還不是得由企業買單?！?/br>
    姚佳說：“但這么大企業不會因為四臺空調就垮掉，可一個家庭卻可能會的?！?/br>
    孟星哲呵地一聲：“你有沒有想過這么大企業的背后是什么？是成本，這些成本最終會算在人頭上。說白了將會是企業員工幫顧客分攤由她個人過錯所造成的損失?！鳖D了頓他又說，“做好心人熱心人，是有成本的，總得有人接收你做了好人之后的虧空?！?/br>
    姚佳噎在那不說話了。她知道孟星哲說得沒錯。但莫名地，她心里被他的話堵得不舒服。也許是他語氣中含著“做好心人純屬多余”的譏誚，讓她沒法認同吧。

    姚佳轉頭看向林芊。

    林芊不動聲色地說：“我可以幫你去跟領導做申請，領導也許會同意和其他部門溝通，答應對大p數空調補差價進行置換，但條件是得對原空調進行折舊?！鳖D了下，她接著說，“不過即便你給她爭取到這樣的結果，最終顧客那邊的反應，未必會如你所想?！?/br>
    姚佳很感激林芊的人性化態度，但她同時也有點不太明白林芊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不過她馬上就明白了。

    當她給顧順回電話，把林芊為顧順爭取到的權益傳達給顧順時，顧順的態度變得跟剛剛的哀婉懇求完全不一樣。

    “什么？還要我折舊和補錢？這不可能！小姑娘我告訴你，你們不要誆我，剛剛我老公告訴我了，他說是你們的銷售頁面非要把大小p數列在一起，默認還是小p數的，這才導致我買錯，所以你們是要負全責的我告訴你！還讓我補錢？你們眼里還有沒有顧客了！我不管，你們必須給我全部免費換新的！什么鬼折舊費，我一毛錢都不會掏！小姑娘你要是不按我的要求來，我就投訴你！我還要去法院告你們公司！”

    吧啦吧啦，吧啦吧啦。

    姚佳以為自己會生氣，但很意外，這通電話她居然越聽越平靜。

    她這時明白了林芊說的那句“但最終顧客那邊的反應未必如你所想”是什么意思了。

    她想林芊一定是見多了這種事，見多了人性的多變，于是見怪不怪百煉成鋼了。

    她平靜地聽著顧順憤怒地嘮叨，在心里告訴自己，這就算是給自己上了一堂人生課吧。一堂人性多變、好心是有成本的課。

    或許孟星哲說的也沒錯，總得有什么為你的好心買單。

    最終這通電話在顧順的憤怒先掛斷下，不了了之。

    但兩天之后，姚佳又接到了顧順的電話。

    顧順的態度又變得極度地好起來。

    她又像叫著自己孩子一樣，再次溫情脈脈地喊姚佳為“小姑娘”，態度好得幾乎有一丟丟諂媚，說：小姑娘啊，我又想了想，要不就按你說的方案給我換大p數的空調吧。

    姚佳得體地說好，說謝謝您的來電，說祝您生活愉快。

    仿佛什么不愉快的過程都沒有存在過一樣。

    她覺得她做客服的本事，好像進階了。

    電話掛斷后，姚佳問林芊，顧順的態度為什么又突然大變樣了。

    林芊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去問一旁正閑著的孟星哲：“你覺得呢？”

    孟星哲譏誚地挑一挑嘴角：“很簡單，她一定是去咨詢過律師了，問這種情況下自己如果去法院起訴，能不能贏。律師也一定會明確地告訴她，她贏不了，因為空調本身不存在質量問題，是她自己下單時選錯了p數，行為過錯方是她自己。在確定就算起訴也無法達成免費換機的訴求以后，她當然要回來重拾笑臉了?！?/br>
    孟星哲看著姚佳說：“這就是人類偉大的劣根性，以為利益可以按鬧索取，等鬧不到了，就翻過這一頁好像從來沒鬧過一樣，立刻就能對你重拾笑臉?！?/br>
    姚佳覺得孟星哲說這句話時，他的眼神又變得和平時不一樣了。他又是那種起了氣場的神色。

    她扭頭去看林芊，林芊對她點點頭。

    “之前有過類似的案例，顧客起訴到法院，法院判我們沒有過失，買錯電器是顧客自己的問題，我們沒有義務退貨退款。但公司出于人道，是提供機會給顧客用以和我們私下協商具體解決方案的?！?/br>
    姚佳在心里嘆口氣。她覺得孟星哲這種時候年紀并不白長，他在她面前就像個經驗老到的老炮。而她還很嫩，要學的東西，要體會的道理，要品味的人性，還有很多。

    ※※※※※※

    晚上下了班，姚佳和田華生繼續回宿舍歡天喜地地搭伙吃晚飯。

    佟雨墨繼續減肥。

    孟星哲打算繼續去下館子……

    但孟星哲一只腳踏進越南菜館子前，猛地想起自己身上的錢好像不多了。他趕緊掏出手機查了一下自己可支配的現金余額，然后緩緩收回踏進越南菜館子的那只腳。

    之前從貝洛南那偷走的信用卡，也被他要回去了。

    孟星哲無聲嘆氣。

    他實在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淪落成現在這樣的，身上連吃頓越南菜的錢都勉強了。

    他嘆著氣摸出手機，給親愛的爸爸mama打電話。

    電話是老爸孟予堂接的，話筒里傳過來的聲音聽著還有點氣喘吁吁。

    孟星哲問：“爸你干什么呢，這么喘？”

    孟予堂說：“我跟你媽和隔壁房兩口子飚舞呢，我們在競爭養老院下個月拉丁舞匯演的最后一對名額。你有什么事嗎？你沒什么事我們可以多聊兩句，要是有什么事我這就掛電話了?！?/br>
    孟星哲：“……”

    這可真是他親爹。

    他握著手機說：“爸是這樣，我把我手頭所有的錢劃拉劃拉全投我那公司里去了，我現在連飯都要吃不……”

    “上”字還沒說完，電話就戛然中斷，聽筒里傳來嘟嘟聲。

    他親爹，把電話直接給他掛掉了。

    孟星哲握著手機直發愣。

    他是撿來的嗎？！

    手機屏幕驀的跳進一條信息，是孟予堂發過來的：[啊呀，信號不好，那就不多聊了，我跟你媽找人飚舞去了，照顧好自己哈。]

    “……”飯都吃不上了，他要怎么照顧好自己？！

    [對了周末不用來看我們了哈。]

    “…………”就這么怕他周末去要錢嗎？？

    孟星哲站在林蔭下的小路上，看著親爹發來的信息，心頭感到一片蒼涼。

    想了想，他又翻到通訊錄，給貝洛南打了個電話。

    他問貝洛南：“你干嗎呢？”

    貝洛南說：“加班呢?！?/br>
    他又問：“你餓嗎？”

    貝洛南警惕：“你想干什么？”

    孟星哲：“我沒錢吃飯了?！?/br>
    貝洛南趕緊說：“那我不餓?！?/br>
    孟星哲：“那你等會要是餓了呢？要不你過來請我吃飯吧?！?/br>
    貝洛南簡直是在發毒誓：“不，我一定不會餓的！”

    孟星哲不氣餒，問：“哥們，你現在天天怎么吃飯呢？”

    以前他們倆都是下館子解決晚飯的。既然他沒錢了，他想蹭蹭貝洛南的館子。

    貝洛南說：“我現在天天吃公司食堂，特省錢。要不你回來吃點??？”

    孟星哲打個激靈。他們公司食堂的飯有多難吃，他心里是有逼數的，他就是餓死，就是去和田華生搭伙，他也不會去醒北科技食堂吃飯。

    他對貝洛南吐槽：“你敢信嗎，我爸一聽我提錢，立刻就把電話給我掛斷了，你說他是我的親生父親嗎？”

    貝洛南笑得嘎嘎的：“該，你爸媽都給你那么多錢了，誰叫你自己沒計劃好怎么花?！?/br>
    孟星哲特別想隔著手機扇貝洛南大耳刮子。他錢還不是都用在公司發展上了？？？

    居然取笑他取笑得跟個沒事人似的。

    貝洛南在那邊給他建議：“你雖然沒錢了，你不是有一堆好東西呢嗎，那些什么表啊、鞋啊、車啊包啊的，稍微當一當、賣一賣，不就能繼續供你揮霍一陣的嗎?！?/br>
    孟星哲噴他：“閉嘴！你瘋了還是我瘋了？我買的那些東西有一樣不是限量款嗎？我敢松手？全都有去無回的好吧！”

    他想了想，說：“要不這樣吧，你把下個月工資給我預支一下?！?/br>
    貝洛南斷然拒絕：“不行。不只下個月不行，下下個月、下下下個月都不行！”他大義凜然，“孟總啊，公司現在研發需要錢，我們身為老板，更應該身先士卒，每個月就先別從公司賬上領那么多工錢了?！?/br>
    “……”孟星哲覺得今天這日子在黃歷上一定屬性為“噎”，他覺得他太噎得慌了，“咱倆不從公司領工資，這事兒你不能早點告訴我嗎？？我他媽把錢全投進公司了，沒給自己留一點后路，就等著每月工資活呢！來，你告訴我，我現在要怎么活下去？？”

    貝洛南隔著電話顫聲給他送鼓勵：“加油親愛的，挺過這仨月，好嗎？三個月以后，咱們別的產品線就有回款了，么么噠！”

    “么你大爺！”孟星哲不吃他這套，“那這樣，你把你信用卡再借給我用?！?/br>
    貝洛南立刻說：“卡沒了，我注銷了?！鳖D了頓，交代原因，“因為怕你再偷去用?！?/br>
    “…………”孟星哲簡直快要懷疑人生。他順豐順水風光一輩子，走在哪里都是顏值巔峰，都是人群焦點，都是優秀的金字塔尖，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混到今天這種鬼日子了？

    爹媽合伙人全都防他像防賊一樣，他窮得連飯都要吃不上?。?！

    貝洛南還在手機里給他出著主意：“那什么，你不是還有在坤羽電器做客服的那份工資嗎？星星你乖，你節省一點，實在不行先和同事們借一借，??！挺挺就過去了。你看我，我不也是天天的，不是吃食堂就是回我媽那去蹭飯嗎！”

    孟星哲握著手機，差點咬崩了后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