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溫映寒怎么也沒想到自己這一覺會睡得這樣久,原本是打算午膳之前在這里淺眠一會兒,誰知許是近來太累的緣故,躺著躺著竟睡得深了。 她打算今日午后去勤政殿的事,是上次王德祿過來送東西的時候,她親自跟王德祿說的,蕓夏和明夏并不知情,她事后也忘了提,以致于睡到現在都沒人叫醒她。 蕓夏也是好意,看著自家娘娘身子不適還忙碌了好幾日的樣子有些心疼,所以特意將屋外的人也撤了不少,路過院子的人也不許出聲,好叫自家娘娘好好睡一覺。 誰知她這一睡,就睡過了時辰。沈凌淵在勤政殿等了她好久也不見對方有半點要來的意思,索性也有些放心不下,讓下人們跑一趟再回來傳話也是好費時間倒不如直接過來看她了。 這一看,正好望見她做噩夢時的樣子。 溫映寒這回算是明白過來怎么回事了,從前只知有“喝酒誤事”一說,如今算是發現睡覺也能耽誤正事了。 她抿了抿唇,輕輕開口“皇上恕罪,臣妾不是忘了,只是睡過頭了……” 沈凌淵望著她沉默了一會兒,深黑色的鳳眸讓人辨不清里面的情緒,暗含著些意味深長。 許久,他垂眸輕輕捻了捻手指,聲音低沉平緩,有些意味不明“朕可是等了你一個下午?!?/br> 溫映寒覺得他大有點要興師問罪的意思,眸子里下意識地閃過了一絲慌亂。 其實想想也是,告訴人家自己要過去,結果在床上睡著了爽了約,還叫人家當場發現了。別說對方是皇上,就算是換位成自己,也該要生氣了吧。 “皇上恕罪,臣妾下次定早早地過去?!?/br> 沈凌淵動作一頓,狹長的鳳眸微微打量在她身上。 溫映寒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這是無形中承諾了下一次的意思。 其實今日她想去見沈凌淵,無非是因為香囊就差個收尾了,想今日一氣呵成地弄完直接交給他。 前一陣子因為忙活太后回宮的事情花去了不少時間,繡香囊這件事擱置了很久。沈凌淵也不是每日都有時間,有時候她閑下來的時候,對方正在見前朝大臣,等他見完了,溫映寒又已經回去過問內務府的事了。 兩個人的時間總是巧合地碰不上,這一來二去,沈凌淵那只香囊沒繡完,她自己那只早已經繡成了。 昨天晚上填好了香料,隨手放在了桌上。因著今天早上去康寧宮覲見,時間緊,她也沒想起來佩戴,這會子那個香囊還在那張桌子上擱置著沒動地方。 沈凌淵顯然沒打算這次這樣輕易地放過她,他語氣未變,聲音略有些低沉“只是早早地過來?” 溫映寒一怔,難不成他是真打算罰她? 她琢磨不清這個人的脾氣,便覺得沒底。 與其等著對方定下如何懲罰,還不如她先一步開了口。溫映寒索性輕抿了下唇,道“皇上若生氣,那不若下次皇上也叫臣妾等一個時辰吧。臣妾提早過去,就在殿外等著?!?/br> 沈凌淵無奈失笑,也不知他這個小皇后一天天的腦子里凈想些什么亂七八糟的。在外面站一個時辰?這究竟是氣他呢還是哄他呢? 沈凌淵一只手微搭在軟榻的邊緣,手指無奈地輕叩了兩下,“老老實實在殿里待著?!?/br> 他垂下視線緩緩捏了捏眉心,抬眸時不經意間望到了小桌的方向。 他薄唇輕輕勾了勾,尾音微微上揚“朕的那個香囊呢?” 溫映寒這才想起正事來,“還差一點?!毕樵频募y樣和位置已經在之前就定下了,只是祥云邊緣的顏色還有待確認,還有一些細節的地方得重新檢查一遍,算了算去有一個時辰差不多也夠了。 她回眸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陽光經過云窗的過濾已經柔和了很多,外面的天還大亮著,遠沒到黃昏,溫映寒估摸著時辰,知道沈凌淵多半是批折子批到一半先過來了一趟。 她頓了頓開口道“皇上更喜歡紫色還是鴉青色,臣妾其實主要是想問這個,香囊還剩一點收尾就可以繡好了,皇上不若先回去批折子,晚點的時候臣妾親自送過去?!?/br> 沈凌淵薄唇輕抿。 “使喚”完了便要趕他走,當真是個小沒良心的。 沈凌淵摩挲了一下手里的玉扳指,直接朝門外開口道“王德祿?!?/br> 王德祿一直在門口站著,聽見屋子里面的聲音趕緊走了進來,“皇上您吩咐?!?/br> “從勤政殿將奏折都搬過來,朕下午在德坤宮批折子?!?/br> 王德祿拂塵一掃,低著頭也沒看見溫映寒的神色。 “遵旨?!?/br> 第55章 這可不是沈凌淵第一次要在德坤宮批折子了。小說 王德祿也算是輕車熟路,得了命令很快就將一切都安排妥當了。 溫映寒瞧著被重新搬回來的案幾,再看看另一張書案上堆積滿滿的奏折和書卷。上次好歹也只是搬過來了一部分,這回眼看著王德祿是完完整整地把沈凌淵沒看完的都搬過來了。這明擺著是晚膳也打算在這里用了的意思。 溫映寒望了望那個正坐在軟榻上喝茶的人,垂了視線一聲不吭地退到珠簾外面由著里面的下人們折騰。 蕓夏一看自家主子出來了,忙上前問道“娘娘可是有什么吩咐?”其實蕓夏一直都在外間候著,因為王德祿帶著小太監們人來人往的搬運東西,就沒進去添亂。 這會子見溫映寒出來了,蕓夏還以為是缺什么要用的東西了,不滿地瞧了眼里面的王德祿,心里暗道那幫人怎么能眼里只有皇上,而忽略了她們娘娘呢! 溫映寒可不知她腦子里在想些什么,溫聲開口道“扶我去偏殿換身衣裳吧,再叫明夏一會兒沏一杯毛尖送進去,皇上最近愛喝這個?!?/br> 她話音剛落便見蕓夏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溫映寒不明所以,“怎么了這是?” 蕓夏趕緊搖了搖頭,她家娘娘可算是對皇上上點心了,可不能點破。她抿著唇,應道“娘娘放心吧,奴婢一定安排妥當?!?/br> 溫映寒身上原本穿得是件月白底的銀絲線常服,是早上從康寧宮回來后換上的,這會子因著剛剛的噩夢,出了不少細汗,穿在身上多少有些不舒服了,青天白日的也不好喚水,沈凌淵又在,還是換一身較為妥當。 蕓夏從柜子里為她擇了一聲寶藍底金絲銀線白牡丹花紋錦緞袍,她從以前就覺得,自家主子穿深一點藍色最為好看。墨色的長發微垂到腰間,腰如約素,膚若凝脂,深深的顏色更襯皮膚白皙,眉眼間微微笑起來也是極為好看的。 蕓夏站在她身后替她重新梳著發髻,溫映寒默不作聲地看著鏡中的自己,忽而開口問道“皇上是什么時候來的?” 蕓夏頓了頓,“約是剛過了午時吧?!?/br> 其他她當時也沒太注意時辰,平平靜靜的午后,正一門心思地在廊間值守,一抬頭忽然看見皇上毫無征兆地進來了,這任誰站在那里也無暇注意現在是什么時辰了吧。 她常年跟在溫映寒身邊,自然知道溫映寒問這話的意思。這是要詢問她睡著時發生的事。 蕓夏繼續開口道“皇上來了有一陣了,見您睡著也不叫奴婢們喚您,就在一旁看了會兒您??吹哪菐妆緯?,后來奴婢便不知了,皇上叫奴婢們都下去了?!?/br> 溫映寒眼眸微動。 那人剛剛看起來一副要興師問罪的樣子,其實細細想來多半是在唬她。若是真的生氣了早就命人將她叫醒了,甚至不可能親自來這一趟,還安靜地等她自然睡來。 溫映寒朱唇輕輕動了動,“一會兒去叫小廚房準備幾個皇上喜歡的菜,御膳房給各宮準備的東西大抵都一樣,難免有不周全的時候,以防萬一先備著?!?/br> 蕓夏一怔,“皇上要留下來用晚膳嗎?” 溫映寒朱唇輕抿,其實沈凌淵沒說,但她覺得他多半不會走了。 “就先這么備著吧,若是皇上回勤政殿了,就咱們自己留著吃?!毙N房每次做的量都多,有時候剩下一些溫映寒便讓蕓夏她們分了,這次也不例外。 蕓夏點點頭應了,梳妝完畢后,扶著她先回了內殿。 王德祿趁著這會兒的工夫將那些看起來堆積混亂的奏折命人重新整理了一遍,待到溫映寒回來時屋里已經煥然一新了。 她默默坐回到了軟榻另一側的位置。 沈凌淵正垂著視線,執筆在一本奏折上寫下鳳翥龍騰的字跡,余光瞥見她坐下來了,筆尖的狼毫微微停頓了一下,順手沾了沾旁邊研好的墨汁。 他鳳眸微抬,聲音低醇悅耳“去換了件衣服?” “嗯。去了趟偏殿?!?/br> 周圍的下人見狀面面相覷,紛紛識趣地退了出去。 溫映寒瞧著他再度落筆,這會子還不太想繡東西,索性抬手拿起硯臺邊輕搭著的那塊圓柱形的墨錠,慢慢研磨了起來。 她小時候替她哥哥研過墨,那陣子家里請了有名的先生來家里講學,結束后總要布置些課業,她年紀還小家里不準她獨自出府,便只能等著溫承修有空了陪著她出去,于是為了催著他能快些寫完先生要求的文章,溫映寒干脆守在他書案旁,一邊念叨著一邊給他研墨。 天知道溫承修當時有多么無奈這件事情,先生布置的東西本就晦澀,自家meimei又是他一向寵著,一點重話舍不得說的,這一來二去他便練就了一身一邊應著溫映寒的話,一邊行云流水寫字的本事。以至于到了后來別人分|身乏術的事,他都能一心二用地一個人解決了。 溫映寒慢慢地從回憶里淡出,抬眸默默望了一眼沈凌淵。 他批閱奏折時的樣子總是很專注,鳳眸微斂,沉穩從容,紙絹上落下的是那勢巧形密的字跡,筆鋒干凈利落,筆走龍蛇,溫映寒一眼望過去,腦海里便只剩下了“字如其人”這四個字。 果然老話里說的總歸是有些道理的。 沈凌淵也注意到她投射過來的視線了,薄唇在不經意間輕輕勾了勾,倒是沒停了手里的動作,任由她朝這里望著。 他聲音很低“手酸了的話就歇一會兒,朕命御膳房給你做了些糕點,估計已經在送過來的路上了,等會兒去吃一些?!?/br> 溫映寒微微抬眸恰好望見他那雙深黑色的眼睛,第一反應是沈凌淵是不是知道她沒用午膳的事了,朱唇輕輕動了動正要說些什么,門外適時傳來了王德祿的聲音“皇上,御膳房的人到了?!?/br> 沈凌淵抬了筆,“呈上來?!?/br> 雕花鏤刻的花梨木門發出輕微的聲響,很快溫映寒便聽見了珠簾被撥開的聲音。 王德祿提著一個剔紅繪金的食盒緩步走了進來,他輕手輕腳地將食盒放在了房間另一側的小圓桌上擺好。而后緩緩行了一禮,一點兒不打斷屋中的靜謐,默不作聲地再度退了出去。 沈凌淵抬眸望了一眼還在攥著墨錠的溫映寒,修長的手指握著狼毫筆輕輕在她手邊的墨汁上蘸了蘸,“去凈手吧。吃些東西再過來?!?/br> “皇上不用些嗎?” “朕對甜食一般?!?/br> 吩咐御膳房做的自然是按照她的喜好來,溫映寒一點苦味的東西吃不得,沈凌淵索性便常常給她備一些精致的糕點。他自己倒是沒多愛吃這些甜食,送來也都是給她一個人吃的。 蕓夏做事一貫機靈,看見御膳房送食盒來了早早就備好了可以洗手的熱水,還往里面添了不少玫瑰花瓣進去。溫映寒出來的時候剛好看見她端著個小本盆從外間的大門外跨進來,等到真正洗凈了手打開食盒蓋子,她方才覺得自己是真的有些餓了。 她那一覺睡得沉,中午沒用午膳,早晨也沒太多胃口,一天過去了總共沒吃幾口東西,原本沈凌淵不提還好,這會子如此精致的糕點擺在面前了,竟莫名有些想吃了。 那糕點外層由糯米包裹著,表皮軟軟糯糯,晶瑩剔透,一個個成雪團子般的大小,一口吃不下,得分幾次才能食完。 沈凌淵偏過頭望了她一會兒,緩緩開口道“你先嘗嘗,看合不合你的口味?!?/br> 溫映寒眼眸微動,坐在小圓桌旁,拿筷子夾了最靠近她的一個。這團子剛剛看的時候還不覺得,夾起來反而沉甸甸的,溫映寒也擅長做糕點,一猜便知定是還有不少餡料填充在里面。 她索性輕咬了一口。 “有豆沙?”有豆沙仿佛里面又不止是豆沙。溫映寒垂眸去望,只見那甜豆沙的里面還裹著一顆小小的草莓。草莓剛剛被她吃掉了一點,現在沒了豆沙和糯米皮的包裹,小半顆都露在外面,鮮亮的顏色與豆沙對比,甚是好看。 這團子外表軟糯,里面香甜,從前竟沒想過糕點里還可以包些時興的水果進去的。 沈凌淵薄唇輕輕勾了勾,“怎樣?可還喜歡?” 溫映寒微微頷首,確實很是可口。她隨即望了望那裝得滿滿當當的一盤。 “皇上可要嘗嘗?” 沈凌淵無心吃東西,只是放下了毛筆輕抿了一口手邊的熱茶,“朕午膳時嘗過了?!?/br> 是覺得她會喜歡,才叫人給她也備了一份。 溫映寒睫毛輕輕動了動也沒再開口,默默吃完了手中的糕點,抬眸望向寢殿另一側正在專心批著奏折的沈凌淵。 午后的陽光透著紙窗只剩下柔和的光線,繪著精致紋樣的青花瓷茶盞白煙裊裊,里面沖泡著近日來最好的毛尖。茶葉緩緩沉入杯底,水汽慢慢上升盤旋,時光沉靜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