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姜舒窈:…… 她實在沒好意思提醒謝珣早食得悠著點別撐壞了,把油餅包燒麥遞給了謝珣。 謝珣開開心心接過,一手抓一個,騎著馬優哉游哉地往宮城方向去了。 中途碰著了九思巷買包子的李復、關映,長街口買鴨rou燒餅的藺成,四人匯合,一起悠著馬往宮城那么去。 謝珣作為一手拿一個鼓囊囊油餅包燒麥的人,在四人中格外凸出。 關鍵是這么足就算了,還吃得那么香。 那油餅聽著就又脆又酥,里面夾著的濕糯糯的不知道是什么,似乎還帶著湯汁,擠在油餅里,隔著一人寬的距離似乎都能聽到謝珣咀嚼時那層黏糊糊、糯嘰嘰的輕微聲響。 身為東宮官員,在馬上吃餅,太不雅觀了!——藺成咬下一口鴨rou燒餅,嫉妒的眼淚從嘴角滑落。 向林家隔房女兒提親的想法是不是該向娘親說說?——關映咬下一口包子……嘿,怎么全是皮。 吸溜,吸溜,吸溜——李復什么也沒想,光饞了。 哼哼哼,直到林家早食鋪開業那天,我都會是整個東宮最耀眼的——謝珣得意地往嘴里塞……呃,好像有點撐。 第83章 謝瑯已經記不得有多久沒有和周氏說過話了, 每次見到她, 她都會遠遠地瞥一眼他,然后面無表情地走開。才開始謝瑯只當她是在生氣,消了氣后他便可以哄回來,但時日漸長,他發現她不是生氣,而是連生氣的心思也不在了。 這些時日謝瑯一直在想,到底是哪一關節出了茬子。曾經他納妾時,周氏氣過, 但沒過幾日又跟會什么也沒發生似的回到他身邊,好像對于這事她只是有點介意,都不用他哄,只要他對她笑笑,說幾句話,她就會喜笑顏開,忘掉那些不愉快。 有時候回想過往幾年的歲月,他覺得似乎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 長到他快要忘記與周氏時相遇時的光景了。他只模糊地記烈馬上的少女,馬鞭揮得咧咧作響, 看見他們這群游歷的書生,好奇又新鮮, 大膽地上前問話。 當謝瑯意識到她并沒生氣時, 忽然開始慌張起來。 時日越久, 心緒越繁雜, 以往吟詩作對下棋的興致也沒了,整日蹙眉憂慮,扯著謝理飲酒澆愁。 才開始謝理還會陪著她,后來徐氏和謝理談過話后,謝理也不來了。 于是他便一個人在亭里喝酒。 小妾來過,長兄三弟來過,便是那些看著謝理頹唐模樣的丫鬟也生了不該有的心思,也來過,通通被謝瑯厭煩地斥走。 厭煩,謝瑯第一次感受到這種情緒。 或許周氏也曾厭煩過。她內心的五味雜陳,如今他總算體味到了一角。 他搖搖手里的瓷瓶,酒液只剩下薄薄一個底,正欲仰頭灌進口里時,身后突然傳來軟糯的聲音。 “父親?!?/br> 謝瑯嚇了一跳,他酒量大,并未喝醉,只是有些眩暈而已,一聽到謝笙的聲音立馬清醒了。 他不想讓女兒看到自己酗酒的模樣,匆忙將酒瓶放到袖口下掩住,回頭看向謝笙。 謝笙讓丫鬟在遠處等著,此時只有她一人過來了。 她走到謝瑯身前坐下,道:“父親,夏時已過,夜里漸漸涼了起來,你總是在這里喝酒,小心著涼?!?/br> 謝瑯看著謝笙心頭一軟,這是他和周氏的女兒啊。 “無事,我不會醉的,只是稍微喝一些,夜里睡得沉?!?/br> 謝笙點點頭,沒說話了,剛才那么長的一句帶著關心的話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謝笙好詩文,而謝瑯才華橫溢,她嘗嘗來請教,所以謝笙和謝瑯的比較親昵。謝瑯很喜歡這個女兒,但又不知道如何對待她,此刻見她垂頭不語,氣氛稍僵,便道:“你怎么來這邊了?” “不舒服,散散步?!敝x笙語氣平淡無波的道。 謝瑯立刻緊張了起來:“哪里不舒服?可有叫大夫?不舒服還出來散步做甚?” 謝笙抬眸看了他一眼,道:“胃里不舒服,娘晚上給我送了刀削面和好幾盤子菜,吃撐了?!?/br> 謝瑯的表情僵住了,因為緊張而向謝笙傾斜的身子緩緩后靠,最后坐正,艱難地道:“原來是這樣啊,很好。你們母女親近是好事,只是日后莫要再吃撐了,對身子不好?!?/br> 謝笙點點頭:“母親也是這般說的,她說看我吃得多她很開心,但后來我吃撐了,她又不開心了,匆忙地煮山楂水去了?!?/br> 謝瑯聞言腦里立刻出現了周氏慌里慌張的模樣,下意識輕笑,但隨即笑容一滯,轉為苦澀。 夜風幽幽,吹起謝笙的發。 她走過來也只是因為按照規矩見著了父親得過來行禮問候,現在人也關心了,話也說盡了,可以走了吧。 她站起來,準備行禮告退,謝瑯卻忽然開口道:“你母親近日在忙些什么?” 這個問題讓謝笙有些困惑,她歪歪頭,問道:“父親不清楚嗎?” 謝瑯面上的笑更苦澀了,但他并不會在女兒面前展露出頹唐的一邊,盡量用平淡的語氣道:“不知道?!敝苁喜粶仕胨脑鹤?,她的丫鬟們也避著他,嘴巴守得牢,不敢多言。 謝笙雖然疑惑,但還是乖乖回答了:“忙她喜愛的事兒?!?/br> 謝瑯沒想到是這個答案,他愣愣地開口:“她將刀劍撿起來了?” 這話把謝笙也問懵了,她驚訝道:“刀劍?” 她太過于驚訝,謝瑯反應過來,更加疑惑了:“還能是何物?” “下廚琢磨吃食呀?!敝x笙語氣難得有了波瀾,她一屁股坐回石凳上,“刀劍?母親曾經喜愛練刀舞劍?” 周氏從嫁到京城以后就盡力回避這些往事,沒想到被他戳破到女兒面前了,謝瑯有些猶豫,但還是點了點頭。 出乎意料的,謝笙并未流露出嫌棄的表情,她眨眨眼,睫毛忽閃忽閃的,臉上總算帶上了些許生動的孩子氣。 她慢吞吞地消化著這個事實,半晌問:“那為何母親拋卻了練習武藝的喜好?” 這句話聽到謝瑯耳朵里,猶如晴空霹靂,驟然的巨光將他照得清醒。心里的不解和困惑散了,謝瑯感覺腦里有些木然,不斷地重復著謝笙的問話。 為何? “……因為我?!彼麖膩頉]有覺得說出三個字需要耗費如此大的力氣,說完以后,他整個人都頹唐了。 是啊,因為他。 若不是他,周氏怎么會從那個縱馬張揚的少女變成如今久居內宅性子古怪的婦人,而這天翻地覆的轉變,只不過幾年時光。 謝笙聽不懂他的話,但能感受到他的情緒。 她有些無措,但并不想安慰這個父親。有些事孩童雖然看不明白,道不出一二三,但心里始終是有一桿秤的。 她再次行禮告退,走了幾步,又不甘心地返回來。 謝瑯背脊不再挺直,姿態顯得有些頹敗。 這幅模樣讓謝笙有些無可奈何,她忍了忍,還是說道:“十一那日,林氏早食食攤在城東那邊開業,母親會去的?!彼膊恢罏楹我f這一句,只是直覺謝瑯應該去看一眼,連她都能看到母親的改變,父親卻還在這沉浸在過往中無法自拔,傷春悲秋,看著愁人。 謝瑯沒來得及說話,謝笙就走遠了。 十五那日,謝瑯特意休了假,一大早就趕到了城西的市肆。 他尋了好幾位路人問路,始終沒找到林家市肆,在街頭打轉時,忽然聞到了一股濃郁豐富的香氣,他順著香氣尋路,終于看到了林家市肆的招牌。 這鋪面很小,一點兒也不符合林家財大氣粗的風格,是以他初時從這里路過,并未細心留意。 如今繞了一圈才來,市肆已經開門迎客了。 夏末初秋,晝夜溫差大,清晨泛著一股淡淡的涼意,熱氣騰騰的白霧從市肆飄了出來,吸引了一大堆食客。 這附近住的人都是些手里有閑錢的普通百姓,有一大早起來準備去趕船的商戶,也有趕著去自家綢緞鋪子的掌柜,也有昨日回家看父母今日一大早就得往城外趕的教書先生等等,他們從此處路過,聞見了香氣,見天色尚早,便猶豫著在市肆面前停住腳步。 人越聚越多,小二招呼著,食客們紛紛落座,漸漸熱鬧起來。 此時一輛馬車悠悠開過來,在不遠處停下。 車簾一掀,穿著一身利落棉布衣裳的周氏跳下來,轉身扶林氏下車,緊張道:“小心?!?/br> “我身子穩的很?!绷质蠌鸟R車上下來。 “那也不該過來,若是弟妹知道了,定是要生氣的?!?/br> 林氏頓時縮了縮:“那也得過來?!彼D頭看周氏,“你也是非過來不可的,自當明白我的心思?!?/br> 說到這兒,周氏啞聲,辯駁道:“我就想看看我調出的口味能不能合食客心意?!敝苁仙囝^靈,又是純古人,姜舒窈每樣吃食都得問一下她的意見,兩人琢磨著改正。她又勤快又不怕苦,連揉面筋都會親自上手,一整天忙著不帶歇氣,市肆能這么快開張,她有很大的功勞。 “是啊,開張這日最是讓人期待的?!绷质虾退煌箝T走,“看著食客為陌生的吃食駐足,津津有味地品嘗后滿意地離開,我這心里面就會無比舒坦?!?/br> 周氏無比贊同,搓搓手:“若不是不合適,我真想在在這兒試試我的手藝,弟妹說我很有天賦的?!?/br> 林氏無奈,扯著她往里走。 謝瑯站在轉角處,有點恍惚。 他有多久沒見過這般精神奕奕、帶點胡鬧的周氏了?太久了,久到他都快要忘掉她這幅模樣了。 他站在這兒,有人急匆匆路過,和他肩膀撞上。 那人身形薄,個兒矮,被撞得后退兩步,瞪眼看謝瑯,本欲罵幾句,見他姿容不俗,氣度斐然的模樣,又硬生生忍住。 矮個子揉著肩膀,嘟囔幾句,走向早食攤。 這附近的住戶都認識,他一邊走一邊和市肆面前吃早飯的食客打招呼:“吃的什么???味道如何?” 大家嬉嬉笑笑地說著,贊揚市肆的早食。 “好吃,渾身都舒坦了?!?/br> “原來早食還能這么美味,以后早起也不煩了?!?/br> “我買了一個準備帶走,咬了一口,又折回來買第二個,你說味道如何?!?/br> “誒,老丁,今日這么早是又到了揀貨的日子了嗎?” 老丁點頭,搓搓手臂道:“是啊?!鄙檀瑥木┏沁^,他的貨物到了,要去碼頭驗過再卸貨。他不信別人的眼光,每次都自己去,想著碼頭日頭曬人,便穿得薄了點兒,誰知清早這涼氣這么重。 他往市肆密密麻麻的吃食上掃了一眼,最后只是道:“有什么吃了暖和的,來一份吧?!?/br> “好嘞?!毙《M去,不一會兒,端出來一碗湯和一盤油餅,“胡辣湯和油餅,您請用?!?/br> 老丁往面前一看,所謂的胡辣湯是一碗有點紅、有點棕黃的湯羹,瞧不出是個什么味兒。湯汁粘稠,有股強烈卻不刺鼻的辛香味兒,里面裹著各色食材,黑的木耳、棕綠的海帶絲、透亮的綠豆粉條,嫩黃的豆腐皮和面筋等等,在稀薄的白霧熱氣的遮掩下,顯得格外誘人。 他沒吃過這種味道的早食,此刻有些猶豫,拿起調羹舀了一勺。湯汁極為濃郁,一舀,掛起了一道芡絲,湯汁成團滴落,粘稠極了。 因著是揉面筋的水來勾芡,湯的顏色會顯得厚實,光亮感很足,一入口,第一反應是這湯真稠,這么稠,但口感卻依舊細膩。接著就是骨湯的清甜香氣和胡椒的麻意漸漸涌上舌尖,伴隨著那股溫熱粘稠的口感,濃郁的鮮麻味沖到了口腔里,后勁兒足,十分過癮,從舌尖到喉噥,一路暖到胃里。 面筋軟而勁道,掛足了湯汁,嚼起來有一股清淡的豆香味。木耳爽脆、海帶硬實、粉條彈牙,一嚼,各種豐富的口感伴隨著不同程度的麻香一同襲來,胡辣湯雖然有辣字,但和辣椒的辛辣刺激不同,它主要是胡椒的麻。胡椒吃起來很香,喝起來暖和,渾身一下子就舒展了。 他呼嚕嚕地吃著,對面忽然坐下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