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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成化十四年在線閱讀 - 第115節

第115節

    唐泛問:“那你又是如何殺了韋家小兒的?”

    胡氏道:“當時小少爺身邊就我與小霜小露三人,而她們也確實看著我被李氏叫過去,但我留了個心眼,特意提早回來,趁著小露和小霜都沒在屋里的當口,先悶死小少爺,然后找地方躲起來,等到聽見別人的驚叫聲后,再裝作剛剛回去的模樣,如此便無人起疑?!?/br>
    她果然有問有答,毫無隱瞞。

    唐泛所經手的案子,幾乎所有兇手與嫌犯,在被徹底揭穿之前,只要有一絲逃脫的希望,就會不顧一切地狡辯,像胡氏這樣主動交代得事無巨細的,他還是頭一回見到。

    翁縣令聽到這里,忍不住問:“韋朱娘的死,與你可有干系?”

    胡氏搖搖頭:“沒有,韋朱娘與以前的事情無關,我怎會殺她?不過若不是她的死,韋家不會混亂,我也不會有這個動手的機會?!?/br>
    翁縣令冷笑:“你還挺有良知的,知道冤有頭債有主,那為何還專門挑不會說話的韋家小兒下手?”

    胡氏道:“自從我進入韋家之后,便想順便利用這個機會殺死韋策,但我發現憑自己一人之力,很難做到這一點……”

    翁縣令接口:“你可以伺機潛入廚房,在他的飯菜里下毒?!?/br>
    胡氏回以苦笑:“韋策這人多疑得很,飯菜都會由身邊的長隨先嘗試過,我沒有機會,而且那樣很容易被人發現,韋家人多,這個機會只有一次,我不能白白浪費。當我看到韋策的兒子出生之后,我就覺得光殺了他還不夠,要讓他也嘗嘗喪子之痛?!?/br>
    隋州忽然問:“韋家出了人命之后,那些外頭的流言,是不是你故意散布出去的?”

    他今日上堂聽審,身上穿的自然也是錦衣衛那身麒麟服,坐在那里頗有威勢,胡氏面對翁縣令的時候十分冷靜,但依舊不由自主會為隋州的氣場所攝。

    她叩首道:“回大人的話,是犯婦做的?!?/br>
    隋州:“為何?”

    胡氏:“我知道這樁陳年舊案乍然提起,必然無人相信,所以想借著韋朱娘與韋策幼子的死,編出冤鬼索命的故事,引起人們的注意,若是沒有青天老爺來為我伸冤,下一步我就要將韋策當年殺死原配,嫁禍義父,謀奪胡家家產的事情散布出去,就算最后他得不到什么懲罰,起碼也能夠令他名聲喪盡,若還有機會,便可以殺死他,再捏造出鬼魂索命的故事,混淆世人視線!”

    唐泛淡淡問道:“看來你一切都算計好了,但你怎么就篤定我會幫你翻案?要知道擺在眼前唯一的案子,便是韋家小兒被殺案,既然你已經承認自己是兇手,證據確鑿,可以結案,我們不可能為了一樁二十多年前的陳年舊案,去勞神奔波?!?/br>
    胡氏砰砰砰磕了幾個響頭,流淚道:“因為這件案子,我聽說一開始,連韋策自己也不知道與我有關,還催著大人結案,是縣尊大人與兩位大人堅持調查,方才使我無所遁形,我知道像幾位大人這樣不嫌麻煩的好官,很可能會成為先父翻案唯一的希望。殺人償命,犯婦自知死罪難逃,別無所求,只求幾位大人能大發慈悲,為先父昭雪,他一生行善,實不該有那般下場??!”

    翁縣令不由看向唐泛,后者微微搖頭。

    翁縣令會意,隨即一拍驚堂木:“先押下去,容后再審!”

    胡氏被帶下去之后,翁縣令征求唐泛的意見:“大人,您怎么看?”

    唐泛只說了兩個字:“棘手!”

    翁縣令也跟著嘆了口氣:“是啊,都事隔這么多年了,上哪去找證據給她爹翻案??!”

    第84章

    韋家本是香河縣首富,其主人韋策經商有方,妻妾融洽,如今又老來得子,堪稱和美,豈知韋家主母柴氏及其表兄,貪圖韋家的家財,打算對韋策不利。

    不料韋家小女兒韋朱娘因與家中姐妹捉迷藏路過,柴氏兄妹自以為被她所知,生怕消息走漏,因而痛下殺手。

    好巧不巧,這個時候,嬤嬤胡氏利用韋家出了人命的混亂機會,殺害韋家小兒,制造出另一樁命案,利用柴氏兄妹來混淆視線,令人誤以為是同一個人所為。

    卻沒想到為了給外甥洗清嫌疑的唐泛從中作梗,先是幫助翁縣令找出殺害韋朱娘的真兇,而后又從韋策身上發現破綻,翻出二十多年前的舊案,從而確定兇手就是韋家小兒的嬤嬤胡氏。

    事情發展到這里,雖然一波三折,跌宕起伏,但尚且不能稱為奇案,直到胡氏口口聲聲喊冤,將二十多年前那樁案子的來龍去脈和盤托出,這才令人覺得事情層層推進,實在不能不感嘆一聲離奇曲折。

    假若胡氏所說一切都是真的,那么韋策如今那層為富好仁的面孔,就成了十足偽善了。

    但是要翻案又談何容易?

    這不是上下嘴皮一碰就能完成的事情。

    首先事情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當年的證據早已湮滅。

    如果張氏是中毒而死,尚且可以從骨殖中窺見一二線索,但她是被裁紙刀刺死的,尸身早已腐化為骨頭,一般來說,唐泛沒有辦法沿用之前在武安侯府案中的辦法,從鄭誠的尸體里去尋找線索。

    所以在死者身上找到翻案線索的條件根本不存在。

    其次,就算真像胡氏說的那樣,韋策是個偽君子,借著拜胡翰音為義父的機會,將張氏的死嫁禍給他,再侵吞胡家的家產,那么這人肯定是個心思深沉之輩。二十多年的時間,也足以讓他打通大名府那邊的關節,唐泛他們現在再去查,應該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東西。

    而韋策如果真能做下這樣的事情,肯定也不會被唐泛他們一質問,就嚇得什么都和盤托出。

    然后,這件案子里,另外一名當事人,即“逼jian”張氏的胡翰音,也早就被砍了頭,想給自己喊冤辯解也沒辦法了,胡氏就算是女兒,畢竟也只是聽了胡翰音的片面之詞,她當時又不在現場,許多細節無從得知。

    所以這樣一樁陳年舊案,還想再翻案,那真是難上加難。

    想及此,翁縣令就覺得一陣為難。

    選擇相信胡氏的話呢,就是給自己找麻煩,俗稱沒事找事。

    選擇不相信胡氏的話呢,他就可以高枕無憂,但良心上過不去。

    唐泛和隋州畢竟只是過來給他助陣的,不能替他決定,翁縣令也不能把事情推給人家一了百了,便用探詢的語氣問道:“不知二位大人幾時要回京?”

    “你很想趕我們走???”唐泛笑道。

    “不不不!”翁縣令忙道,“下官是怕二位大人為此事所困擾,也怕給你們找麻煩!”

    “那你打算怎么做?”唐泛問。

    翁縣令皺眉想了半天,咬咬牙道:“繼續查下去!”

    唐泛眉頭一舒,贊許道:“有擔當!”

    翁縣令苦笑,有擔當頂什么用,不會逢迎拍馬,沒有深厚背景,都四十歲了還在當七品小官。

    唐泛笑道:“子墨,若是此案能夠辦得圓滿,等我回京之后,便會上疏為你表功?!?/br>
    人往高處走,誰不愿意平步青云?這跟當個好官并不矛盾。

    翁縣令聽了這話,也忍不住喜動顏色。

    更重要的是,唐泛喊了他的表字,這是表示親近之意啊。

    話鋒一轉,唐泛又道:“不過你也別高興得太早,就像我們方才說的,想要翻案,不僅棘手,而且千難萬難。難就難在時隔多年,人都差不多死光了,只剩下一個韋策,但如果韋策真的如同胡氏所說陰險狡詐,從他身上是很難找到破綻的。就像那一日我們上門,要不是他猶豫了一下,至今都還不會被發現破綻?!?/br>
    翁縣令點點頭:“下官盡力去查,不過事涉兩地,縣衙的人不頂事,到時候可能需要請隋大人派出得力手下襄助一二……”

    說罷他瞟了隋州一眼,那怯生生的表情令唐泛有點好笑,心想大家都相處這么些天了,翁縣令也該知道隋州不是仗勢欺人之輩,怎還表現得如此膽小。

    不過唐泛卻忘了,他自己認為隋州好相處,那是建立在他與隋州同生共死,且相處日久的基礎上。

    對于別人來說,隋州的寡言少語是高深莫測,他的面無表情是城府深沉,錦衣衛鎮撫使更是兇名赫赫,令人止步于前,即便隋州的內心是一只小白兔,翁縣令也不敢造次,更何況這根本就是一只看似溫順的猛虎。

    那頭隋州聽了他的話,果然沒有一口答應,而是問道:“你打算先從哪里查起?”

    翁縣令忙道:“先從韋策昔年的財產查起罷,胡氏說他原先家境不好,才會去投靠胡家,胡翰音死了之后,他就離開大名府,然后憑著做生意而暴富。試想韋策明明已經是秀才了,何能忽然放棄考取功名的機會,轉而經商?若胡氏所言是真,這其中必然是有巨大的誘惑,使得他寧愿放棄科舉,當起商人,所以可以查一查當年胡翰音死了之后,胡家的財產到底流向何處?!?/br>
    這個思路還是比較正確的,雖然很可能不會有什么結果。

    隋州望向唐泛,那意思是讓他定奪,決定是否要派出這個人手。

    唐泛想了想:“還是照翁縣令的話派人去看看吧,說不定真能查到什么。子墨,那樁案子的卷宗是否在你這里?先給我,我要拿回去瞧瞧,看能不能發現什么?!?/br>
    翁縣令道:“下官這就去取來?!?/br>
    在某些事情上,唐泛有著異乎尋常的執著。

    以眼前來說,這樁案子明明不關他的事情,他也完全可以丟給翁縣令去做,可就因為他們眼前出現了難題,唐泛反而來了興趣,大有非要將真相查出來才肯罷休之勢。

    這不,帶著卷宗回到客棧之后,他便關在自己的房間里,連晚飯也勾引不了他出來了,還非隋州進去將人給抓出來,才肯老老實實坐在下面吃。

    可這飯也吃得不安生,他吃吃停停,還一邊在那里自言自語地念叨:“胡翰音從當鋪回到家中,當時是白天,就算他真對張氏心懷歹意,也不可能這么猴急……據胡氏所說,胡家宅子是三進,胡翰音與韋策雖然為父子,但為了避嫌,韋策夫妻倆也不可能住得離胡翰音太近,就算胡翰音真對張氏起了歹意,他怎么可能把張氏大老遠扯進自己書房而又沒人看見……”

    為了幫翁縣令查清胡家當年被查抄的家產下落,嚴禮和公孫彥還在大名府那邊沒回來,唐瑜母子也不在這里,錢三兒不堪魔音灌耳,苦著臉毅然決絕地拋棄了他們,獨自跑到另一桌去吃飯了。

    剩下隋州不離不棄,堅守這一桌吃飯。

    不過他也終于忍不住道:“那是醬油,不是醋,你把一整個餃子都泡在醬油里,是要咸死嗎?”

    “???”唐泛一臉茫然地看他,明顯只是因為“旁邊發出聲音而下意識轉頭”,而非聽見隋州在說什么。

    隋州沒有辦法,只好將醋碟子推到他面前,然后握著他的手將筷子上夾的餃子挪進醋里翻了翻,再遞到唐泛自己嘴邊。

    被醋味一熏,唐泛終于回過味,臉色因為醋和醬油浸泡過的餃子的奇怪味道而擠成一團。

    “這什么味道,他們家的醋怎么這么咸!”

    “唐氏特制醋醬,別無分號?!彼逯堇仙裨谠诘?,心想他下次再這樣,就把醋換成朝天椒好了。

    不過他也知道,唐泛的性格就這樣,一碰上重要的事情就會格外專心,誰也動搖不了,以前是這樣,這次自然也不例外。

    果不其然,用完心不在焉的一頓飯,唐大人起身回客棧繼續思考去了。

    床榻和桌子上到處散落著當年有關那樁案子的卷宗,還有韋策的戶帖謄抄版本等等。

    甚至還有胡氏當年為父親伸冤寫的狀紙謄抄版本——不得不說這女人很細心,因為胡翰音只有一個女兒,所以對她也是悉心教導,胡氏當年也是富貴嬌養大的,自然不同于連字都不認識的一般婦人。

    當初她四處奔走的時候,就特意留了個心眼,讓人將狀紙抄寫一式兩份,還有從前與父親的書信往來,都被她妥善收藏起來,呈給翁縣令。

    也許這些東西看上去沒有什么用,但唐泛一直相信一個道理:

    一個人做了一件事情,不管好事壞事,總會留下痕跡,這世上不存在天衣無縫的說法。

    人心多變,而人與人之間更是不同,只要是人,就會有自己的想法和行為。

    所以即使張氏已死,胡翰音已死,種種證據湮滅大半,但蛛絲馬跡依舊存在,只看他們能不能從中發現罷了。

    要在這些卷宗文書里逐字逐句地琢磨,從中挑出毛病和破綻,這個過程無疑是很枯燥的,沒比唐泛當年背八股文范文好多少。

    不過他這人向來秉持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的原則,在微弱燭火的映照下,他看得十分仔細,身體幾乎趴到了桌子上,時而蹙眉,時而喃喃自語,有時候還會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隋州推門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幅情景。

    見他一心一意撲在卷宗上,他不由皺起眉頭,自己原想著既然幫不上忙,就別打擾他,免得干擾了對方的思路,現在看來唐泛要是沒人看著,估計只會這樣沒日沒夜地熬下去。

    “你還不睡?”想是這么想,隋州卻沒有表露出來。

    “什么時辰了?”唐泛抬起頭,忍不住伸了個懶腰,露出片刻松懈。

    隋州走上前,為他捏著肩膀,輕重適中的力道令唐泛舒服得忍不住呻吟出聲。

    “快子時了,別看了,睡罷,明日再說?!?/br>
    “這么晚了?”唐泛一驚,又看了一下高幾上的沙漏?!澳悄阍趺催€不去睡?”

    “等你?!彼院喴赓W。

    “真是好兄弟!”唐泛感動極了,“對對,就是這里,酸疼得很,再往上一點也是!”

    隋州發現對方的發絲既濃密且滑順,束起來之后的頭發在昏黃的燭光下泛著近乎青黛色的光澤,越發襯得發髻下的后頸白膩如羊脂美玉,令人忍不住想上手摸一摸,看看觸感究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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