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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成化十四年在線閱讀 - 第86節

第86節

    經過小荒村的浴血一戰,唐泛他們擒獲了不少白蓮教徒,但收獲最大的還是作為李漫姘頭的陳氏,當她被何縣令他們從小荒村里帶出來的時候,連衣服都沒穿整齊,還是那一身從床上被揪下來的打扮,楚楚可憐,瑟瑟發抖,惹得不少男人火辣辣的視線在她身上來回打量,連何縣令都看了她好幾回。

    不過沒有唐泛發話,沒有人敢和她搭話,這可是要直接押解進京的欽命要犯,也是他們此行最大的收獲之一,陳氏在白蓮教里地位不低,從她身上必然可以挖掘出更多的內情。

    從鞏侯墓里轉移出來的財物,被陳氏藏在了那屋子里的米缸里面,上面覆上厚厚一層糙米,很快被唐泛他們找了出來。

    將這些財物清點上繳之前,唐泛從其中拿出十分之一,私下分賞給龐齊等錦衣衛。

    在官場上混久了,他很明白一個道理:你自己要恪守原則,那沒問題,但你不能逼著別人也跟你一樣那么做。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要是唐泛拿自己的標準去要求別人,那充其量只能當個孤臣,而不會有得力的下屬。

    為了這次的行動,一干錦衣衛幾乎是豁出命去,不說龐齊他們這些受了傷的,還有四名錦衣衛葬身在下面。雖說人在江湖混,難免不挨刀,像他們這種職務就要隨時做好拿命去換的心理準備,但人命關天,而朝廷的撫恤肯定不會太厚,這些獎賞,自然是他們應得的。

    作為領導,唐泛自然要為他們考慮周全,不過他也再三囑咐了,拿了就拿了,不能往外說,不然好處保不住,反倒還會落罪。

    財不露白的道理人人都懂,龐齊他們自然是指天誓日地答應下來,對唐泛更是感激幾分,要知道這年頭能真心為下屬打算的上司很少,許多文官端著架子,不愿與錦衣衛這些人走得太近,就怕掉了身價。唐泛這樣的人,不說鳳毛麟角,但也著實不多見的。

    至于錢三兒的歸屬,唐泛也幫他考慮好了,這小子在墓中表現不錯,人也不壞,最重要的是夠機靈,所以唐泛向隋州說了一聲,征得他的同意,準備將錢三兒帶回京,若是考核合格,便讓他成為北鎮撫司一員,若是不合格,就丟順天府去,雖然唐泛已經離開順天府了,但這點面子還是夠用的。

    錢三兒被這從天而降的喜訊砸暈了,對著唐泛再三叩謝,又在他后面跟進跟出,瞧那樣子,恐怕是恨不得黏在唐泛身后當條尾巴了。

    地宮坍塌,宋陵損毀,這對當地老百姓來說是一件唏噓不已的事情,但即使如此他們依舊很高興,因為那兩頭鎮墓獸也隨之被壓死在里面,村民再也沒有聽到那個詭異的哭聲,也再也不會有人經過河邊的時候被拖下去,自然人人歡喜,額手稱慶,又對唐泛一行人感激涕零,直稱為救命恩人,要為他們立長生牌位。

    但對于劉家來說,這卻又是另外一個噩耗。老村長死了,長子劉大牛也被證明早就死了,連尸體都不知所蹤,之前出現在大家面前的劉村長是白蓮教妖徒李漫假扮的。

    劉家人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后,頓時一片愁云慘霧。

    不管如何,老村長的死都與鞏侯墓有關,要不是他為了村子的安寧,親自下去查看,也不會有后來的事情,所以唐泛囑咐何縣令要好生安撫劉家,以及那些同樣受了波及,有家人傷亡的村民。

    此行不僅剿滅了為禍地方的妖獸,而且一舉將白蓮教的河南分壇連根拔起,像李漫這樣在教中擔任重要職位的人物,也都死了,更不必說他們還殺了一干堂主,抓住陳氏,繳獲白蓮教徒苦心搬運出來的鞏侯墓寶藏,無論怎么看都是大功一件。

    但對其他人而言或許如此,對唐泛而言,卻有一道陰影籠罩在他頭上。

    那就是尹元化的死。

    之前在鞏侯墓中,唐泛剛救了尹元化一命,轉眼卻被他推出去當擋箭牌,要不是隋州及時出手,當時死的就應該是唐泛了。

    在那之后,尹元化看見鎮墓獸離開了大殿門口,自以為有了生路,不顧一切跑出去,誰知道外面卻還有一頭鎮墓獸,結果自投羅網,自己把自己給作死了。

    可以說完完全全是死不足惜。

    但別人不這么看啊,不說別的,尹元化的死訊傳到京城,他那位老師梁侍郎,就第一個要找唐泛算賬。

    你說尹元化是被鎮墓獸咬死的,誰信?證據呢?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為了排除異己,故意將他留在里面?反正錦衣衛與你相好,自然會聽從你的命令,殺人滅口,就是這么簡單!

    都不必等梁侍郎開口,唐泛就已經幫他想好如何加給自己的罪行了。

    他甚至可以預料,這次回京,其他人也許會因此獲得嘉獎,唯有他自己不會,非但不會,很可能還會有罪名等著彈劾自己。

    為了此事,唐泛特意將程文和田宣叫到跟前,對他們道:“回京之后,朝廷恐怕要追究尹元化之死,反正你們沒有下墓,倒時候照直說便是。一切責任由我來承擔,你們不必擔心會被連累?!?/br>
    程文與田宣二人在知道尹元化死了的消息之后,確實有些惶恐不安。

    唐泛作為欽差正使,若是要將責任推卸到兩人身上,分攤自己的責任,也不是不可以的。到時候他只需要在奏疏上說程文與田宣慫恿尹元化下墓之類的,程文他們就逃不過罪責,反正他們倆只是普通的刑部司員,連品級都沒有,實乃充當炮灰的最佳人選。

    但他們沒想到唐泛不僅不打算這么做,反而跟他們說責任由自己一力承擔。

    在官場上待久了,許多人難免會將自己裹得緊緊,生怕行差踏錯,更不敢隨便出頭,但人心都是rou長的,有付出,自然就有回報,不是人人都只想著勾心斗角,鏟除異己的。

    程文感動之余,對唐泛道:“大人,屬下雖然位卑言輕,但此行既然一起出來,想必作證的話,還是可信的,還請大人讓屬下一并具名上疏,證明尹員外郎的死確實是由自己造成的,怪不得大人您!”

    田宣也道:“是啊大人,梁侍郎早已看您不順眼,回京之后必是要找您麻煩的,尹員外郎平日里就對您諸多不敬,有這種結局也是天注定,怨不得別人!屬下也愿意一道上疏作證!”

    唐泛沒想到平日里明哲保身的兩人竟然愿意站出來作證,心里很有些感動,但他仍然搖搖頭,拒絕了他們的好意。

    程文和田宣見唐泛心意已決,只好按下不提,心想再不濟,唐大人在部里還有張尚書撐腰呢,應該也不會怎么樣的。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們剛剛離開京城不久,尚書張鎣就被調離北京刑部,到南京刑部當刑部尚書去了。

    南京是個什么地方,在官場上混的人都知道,說好聽了就是陪都,平調之后級別不變,實際上就是去養老,空拿俸祿不干事的,聽起來很好,實際上沒有半分實權,尤其還是刑部這種部門。

    只因張鎣上回被唐泛那一通捧之后,還真就激起了內心為數不多的那一點良心,剛好碰上李孜省向皇帝獻房中術,朝野一片罵聲,張尚書也跟著上疏勸諫。

    雖然人人皆知紙糊三閣老的大名,但實際上,萬安、劉珝、劉吉這三個人之間也不是一團和氣的,彼此各立山頭,又明爭暗斗,三足鼎立,誰也奈何不了誰。

    張鎣雖然靠著首輔萬安,卻與劉珝更合得來一些,萬安早就覺得他左右搖擺,不夠聽話,想要換個人來當刑部尚書,正好就抓住這個機會,上奏皇帝,說張鎣年事漸高,管刑部已經管不過來了,不如讓他去南京養老,換上一個更年富力強的。

    萬安深知皇帝的心思,知道皇帝正需要打落一只出頭鳥,來阻止眾人對他指手畫腳,唧唧歪歪,于是很不幸,張尚書就成了那只出頭鳥,被扔到南京去吃草了。

    張鎣一走,梁侍郎自然就成了刑部的頭一號人物,雖然還未正式升任尚書之職,可也已經大權在握,說一不二,右侍郎彭逸春本來就個好好先生,見狀當然越發不會與梁文華作對。

    所以程文和田宣并不知道,前方在等待唐泛的,將會是莫測的命運。

    但不能因為回去有可能挨削,就徹底不回去了,不說別的,隋州傷勢比較重,錦衣衛里也有個別受了重傷,在鞏縣很難得到太好的治療,為了這,他們也得越快回京城越好。

    在唐泛看來,他的個人前途,遠遠沒有同伴的身體來得重要。

    所以他命程文他們緊急將財物清點造冊,然后就謝絕了何縣令的挽留,帶著所有人踏上回京的路途。

    不比來時急著趕路,因為要照顧傷患的身體,行程肯定不能太快,還要常常經停驛館歇息。

    何縣令他們準備了幾輛馬車,上面墊上厚厚好幾層軟褥,用來載傷者,路上還有一個大夫隨行,以備可以開方熬藥和療傷。

    隋州因為傷及內腑,要經常休息,加上喝的藥里有助眠的藥材,這一路上,十天倒有八天是在睡覺中度過的。

    受了傷就需要有人照顧,此行唯一的女眷是陳氏,但她的身份是欽命要犯,雖然得到獨坐一車的待遇,不過手腳都戴上沉重的鐐銬,前后左右都有人監視隨行,唐泛怎么也不可能讓她來照顧隋州,于是唐大人就自告奮勇擔任起照顧病人的職責。

    龐齊等人為唐大人的高尚情cao而感動不已。

    而當時,當事人隋州正在昏睡中,否則他應該會第一個跳起來反對……

    但事實已經鑄就,反對也來不及了。

    在隋州一覺醒來之后,發現送藥過來給他的人,由隨行大夫換成了唐泛。

    隋州:“……”

    唐泛:“怎么了?”

    隋州:“大夫呢?”

    唐泛:“他在給其他人換藥,今日我來喂你罷?!?/br>
    隋州勉強露出一個笑容:“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br>
    唐泛還當他客氣,不由分說按住他:“大夫說了,我們現在強行上路,本來就對你的傷勢恢復不利,你能躺著就盡量躺著,這樣才好得快,咱倆啥交情啊,你就別和我客氣了!”

    隋州默默無語,心想我真不是跟你客氣。

    那頭唐大人舀了一勺湯藥,正要送到隋州嘴邊,想起之前自己生病的時候隋州照顧自己的情景,便學著他先送到自己唇邊試了試溫度,然后才遞過去。

    結果快抵達目的地的時候,手不小心抖了一下。

    隋州:“……”

    唐泛:“……”

    隋州:“……還是我自己來喝罷?!?/br>
    唐泛打了個哈哈:“我這不是手生嘛,抱歉,抱歉!要不咱們換個姿勢?”

    他用袖子給隋州擦了擦衣襟,然后先將湯碗放在一邊,把隋州扶起來,半靠在自己身上,然后才端起碗,小心翼翼地遞到隋州嘴邊,微微傾斜,心想這回總不會手抖了吧。

    冷不防外面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

    緊接著又是一陣兵荒馬亂的聲音。

    好一會兒,屋子外頭才響起錢三兒的聲音:“隋大人,對不住啊,打擾您休息了,剛剛是陳氏那女人在瞎叫,非說別人在偷看她換衣服,您沒被驚擾到罷?隋大人?”

    唐泛:“……”

    隋州:“……”

    這回可好了,連碗帶藥直接倒扣在隋州臉上。

    得虧這藥的溫度是剛剛好,不然隋州的傷情又得再增加一項。

    隋州不得不自己伸手就碗從臉上拿下來,艱難道:“我自己來就好?!?/br>
    唐大人無語凝噎:“廣川啊,我真不是故意的……”

    隋州雖然是受害人,但他卻很想笑:“我知道,你就不是伺候人的那塊料,重新讓人熬一碗罷,你陪我說說話罷?!?/br>
    對病人的要求要無條件滿足,唐大人精神一振:“那行,你想說什么?”

    隋州:“……先幫我拿套衣裳來換罷?!?/br>
    唐泛:“噢噢噢?!?/br>
    看著他起身去找衣服的背景,隋州心中真是無奈而又泛起微甜。

    無奈的是唐泛連自己都照顧不好,還想照顧別人,被他照顧的那個人一定會很慘。

    微甜的是……這種感覺自己知道就好了,不必描述出來。

    片刻之后,唐大人抱著一沓衣服回來了。

    隋州受的是內傷,不是手腳,大夫交代的是靜養,不是說完全不能動,所以他自己換個衣服還是沒問題的,但唐泛堅持表示自己愧疚難當,要為先前的行為賠罪,一臉誠懇讓隋州不忍拒絕,只好默許了他幫忙換衣的行為。

    脫下單衣的隋州一身古銅色的腱子rou,從雙臂和胸膛鼓起的弧度就可以看出他平日必然是沒少刻苦訓練的,又因他時常需要游走于危險的邊緣,身經百戰,身上陳舊的傷痕也不少,有些年代久遠,顏色已經變得很淺了,有些卻是前幾天才在鞏侯墓里剛得的,才結痂。

    然而這樣一身傷痕,只能更顯出他的男子氣概,沒了衣服的遮掩,氣勢反倒比平日還要凌人幾分,縱使他現在還受了傷坐在床上,不過別人由此聯想到的,只會是睡獅,而不是病貓。

    原本置換外袍和上衣也就可以了,但唐泛卻說要換就換全套,非得讓他將褲子也除下來,一起換了,隋州沒辦法,只得依言照辦。

    結果等他將褲子脫下,就看見唐大人盯著他那里瞧,笑得一臉不懷好意:“形狀不過如此嘛?!?/br>
    隋州:“……”

    真記仇啊……這都過去多少天了,當時他不過是隨口調侃,至于還記得么?

    唐泛給他換上衣裳,不經意道:“這次來鞏縣,我又想到新話本的題材了。就寫一名男子生性游戲花叢,某日有個妖怪看上男子祖上傳下來的異寶,又苦于那異寶認主,不得靠近,便每天吸取女子的鮮血,將自己化作美貌女子,勾引男子,終于引得那男子神魂顛倒,主動將異寶送給妖怪。得到異寶的妖怪隨即現出原形,男子看到與自己日日歡好的對象竟然是一只遍布鱗甲,眼珠血紅的恐怖妖怪,便活活嚇死了,你覺得如何?”

    隋州沉默片刻:“挺好的?!?/br>
    但他好像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聽見唐泛道:“不如那男子就起名叫隋州罷?!?/br>
    隋州:“換個?!?/br>
    唐大人從善如流:“好,那就妖怪叫隋州?!?/br>
    隋州:“……”

    古人云:寧可得罪君子,莫可得罪唐大人。

    別看隋州一臉生人莫近,對著下屬和外人常常是冰冷無情,別人都以為他冷到沒朋友,就算和好友唐大人相處的時候,也總是唐大人讓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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