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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院長人還躺在殯儀館未曾下葬,辦公室中的文件如雪花般散在空中,滿地狼藉。 當時尚且年幼的許暮洲還不大清楚什么叫久病床前無孝子,只記得那一張張冷漠的臉,和散落在地的文件上烏黑的腳印。 第二次是他剛剛工作時,同事妻子因意外離世,許暮洲跟對方同屬一個項目組,低頭不見抬頭見,所以出殯的時候,他們小組也跟著一塊去隨了禮金。 一米八的漢子短短兩三天內瘦了一大圈,眼眶凹陷,整個人仿佛失了魂一般不吃不喝,見了人也不太會說話。一個大男人,手腕上總是帶著一條碎鉆的花朵手鏈,時常會坐在人群外圍發呆。 世間的悲歡離合各有相似,但人人心里那道傷卻有深有淺。 對紀筠來說,紀念的死或許如割腐生肌,也或許像是如剝皮拆骨,痛不欲生,許暮洲不得而知。 紀筠見他不答,輕笑道:“……所以你說,我怎么可能放手呢?!?/br> 紀筠面上雖然帶笑,但一雙眼已經紅透了,血絲順著眼白爬上她的瞳仁,細細密密地將黑色的瞳仁包裹其中,像是在上頭罩上了一層網。 “你看到她了嗎?”紀筠伸手在身體右側比劃了一下,她微微矮身,在膝蓋附近比了一個高度,然后對著許暮洲說:“她就在這,在我身邊?!?/br> 紀筠說著,右手在虛空中撈了一把,松松地握著——就像是攥住了一只手。 “我不管這是為什么,我也不管以后怎么樣,她現在在這里?!奔o筠說:“我不會把她讓給你們的?!?/br> 許暮洲看著她的動作,平白覺得后脊骨陰風陣陣。紀筠身邊明明是空落的空氣,但她拉扯得那樣自然,就像是她身邊真的站著一個幼童似的。 “知道我為什么會跟你說這個嗎?”紀筠咬著牙,她幾乎維持不住面上的笑意,呼吸的聲音粗重無比。 “我不知道?!痹S暮洲說。 “我只想讓你們死心?!奔o筠說:“你們走吧,我們就當沒有見過?!?/br> “不可能?!痹S暮洲說:“你自己清楚,人是人,鬼是鬼,是不能相提并論的?!?/br> 他大概是跟著嚴岑在一起混久了,波瀾不驚的時候,也多了那么幾分讓人摸不出深淺的味道來。 “那憑什么你們可以!”紀筠的情緒驟然失控,她突然發難,撲過來沖著許暮洲伸出手。 許暮洲下意識閉上了眼,然而還不等紀筠攥住許暮洲的脖領,她的腕子就被一股大力扼住了。 “她現在根本就不在這?!眹泪V定地說。 他面沉如水,攥著她的手腕擋在許暮洲面前。嚴岑的字典里大概沒有“憐香惜玉”幾個字,他狠狠地將人往后推搡了一把,也不管紀筠能不能站穩。 “哪來的什么‘紀念’,你騙自己騙的次數太多了,于是還當真了?”嚴岑冷笑道:“你meimei壓根就沒有名字,哪怕有,她也不姓紀,她姓張?!?/br> 許暮洲睜開眼,才發現紀筠摔在了地上,她裸露在外的膝蓋在堅硬的瓷磚上磕出了一片紅痕,但紀筠卻像是不知道痛一樣,她惡狠狠地看著嚴岑,眼中迸發出了一種深切的怒意。 許暮洲一怔,才發現這是紀筠眼中第一次出現“情緒”。 “我說中你的心事了?”嚴岑目光灼灼,冷聲說:“她被你帶回來,用的是你起的名字,被你的生平和情緒影響,你怎么不問問她,她愿不愿意呢?!?/br> 不對,許暮洲想,不只是紀筠——連嚴岑也動了氣。 這就比紀筠發瘋還讓許暮洲驚異了,他一直以為他嚴哥是那種歷盡千帆滄??幢榈某墒炷腥?,對很多事都不太在意,脾氣幾乎可以等同于沒有,憤怒這種毫無意義的情緒更是甚少出現在他身上。 ——但現在,他生氣了。 許暮洲不太清楚嚴岑這種怒意從何而來,卻清楚地知道他在胡扯,他們都是見過“紀念”的人,單憑那個主觀創設出的空間來看,就知道紀筠一直對她很好,“紀念”也很喜歡待在紀筠身邊。 嚴岑在故意曲解真相,用來試探紀筠跟紀念的聯系到底達到了什么程度。 “這個世界上,她只能跟你有聯系,你覺得那是你珍貴的失而復得,你有想過她的感受嗎?”嚴岑字字誅心,專挑紀筠的痛處扎:“她那么小,懂什么生死?她只知道這世界上只有她一個人游離在外,看著父母在眼前,卻不能說話,不能觸摸。你怎么知道,她害不害怕!” 許暮洲脖頸上的項鏈驟然發起燙來,他嘖了一聲,干脆將項鏈解了下來,在右手晚上繞了幾圈扣好,當手鏈帶。 紀筠望著嚴岑,她的胸口急劇起伏,她大口地吸著氣,整個人隨著呼吸的動作在微微顫抖。 許暮洲緊張地繃緊了渾身的肌rou,已經做好了她再一次發瘋的準備。誰知紀筠斷斷續續地抽了口氣,整個人像xiele勁兒一般地癱軟下去。 “……你說得對?!奔o筠說:“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我mama覺得我瘋了,但是我知道我沒有——我只是,不想面臨自己的錯誤?!?/br> “什么錯誤?”許暮洲問。 “我沒有盡力?!奔o筠輕聲說。 紀筠垂著頭,看著自己支著地的兩只手,素白的指節無意識地蜷縮著。 “如果你說的是那張彩票的話——這不是你的錯?!痹S暮洲拉了嚴岑一把,示意他先別刺激紀筠的情緒,自己走上前,說道:“我看過那張彩票的日期了,那是在你meimei去世之后才有的東西,無論怎么樣,都不能算作你沒盡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