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嚴哥倒還是那個嚴哥——只是不曉得是不是心理作用，許暮洲聽著這句日常的“麻煩”都覺得比平時順耳一些。

    許暮洲低頭舀了勺湯塞進嘴里，忍不住抽了下鼻子。

    嚴岑看了他一眼，頗為遲鈍地問：“嫌冷了？”

    “……對?！痹S暮洲一本正經地說：“北方的秋天有點涼?！?/br>
    許暮洲說完，生怕自己的話可信性不足，又欲蓋彌彰地把外套的拉鏈往上拉了拉。

    “怕冷還選這么個座?！眹泪f著已經站了起來：“你來我這坐?！?/br>
    嚴岑不說許暮洲還沒發現，他身邊的那扇窗是塑料窗框，內側有些變形彎曲，沒法嚴絲合縫地關緊，正有一股寒風從窗縫里呼呼往里吹。

    許暮洲話都說出去了，只能硬著頭皮站起來，跟嚴岑換了個座。

    嚴岑從兜里摸出一包煙，直接無視了墻上“禁止吸煙”的標志，叼了一根出來點燃了。

    “剛才你要說什么來著？”嚴岑含糊地說：“A座怎么了？”

    說起正事，許暮洲的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他扔下湯勺，把手里一直攥著的卡紙遞給嚴岑。

    “我在A座發現了紀筠的住院卡?！?/br>
    第48章 望鄉（八）

    四十分鐘前，療養院A座，監護區。

    許暮洲用袖子捂住口鼻，警惕地貼著墻面往里走。這里不像是療養院，反而更像是一座死氣沉沉的冰冷監獄。這種緊繃的氣氛影響了他，許暮洲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仿佛隨時會被什么白大褂怪人逮個正著一樣。

    十分鐘前，他接到了嚴岑的電話，嚴岑剛剛結束對紀筠的精神診療。電話里大概是不太方面細講，于是嚴岑只簡明扼要地提了提紀筠的催眠結果和他的判斷。

    “這二者絕不是一個人的精神世界?！彪娫捘穷^的嚴岑聲音有點失真：“游樂場那個環境雖然空曠，開放，但哪怕一個人都沒有也會讓人感覺到安全?！?/br>
    “安全？”許暮洲問。

    “對，安全?！眹泪种貜土艘槐椋骸澳阋材芨惺艿?，在那個環境里，你的周圍是沒有任何威脅的，哪怕你走在黑夜中，也不用擔心隨時會有什么突然冒出來的東西從背后拍你的肩膀?！?/br>
    許暮洲被嚴岑三言兩語說得后背發麻，連忙打斷了他青天白日講鬼故事的缺德行為：“我我我知道了，你繼續說?！?/br>
    電話那頭的嚴岑將電話從左手換到右手，忽然想起許暮洲還有個“怕鬼”的毛病，于是話鋒一轉，反問道：“而且那是個游樂場，許暮洲，你在進入游樂場的時候，第一感覺是什么？”

    “放松，或者說開心?！痹S暮洲說：“今早起來的時候我想過這個問題——如果游樂場是一個完全以主觀認知為基礎所生成的世界的話，那么‘游樂場’這個地點或許本身就代表著什么意義……尤其是里面的所有設備都還開著?！?/br>
    嚴岑握著手機走到電梯間，抬手按亮了上行的按鈕才想起來電梯里沒信號，于是又取消了電梯呼叫，轉頭向旁邊的樓梯間走去了。

    “就像我的‘面試’一樣，那輛高鐵就是以我的主觀認知生成的，所以會出現座位排列不對的Bug，這都是主觀意愿對生成世界產生的影響?！痹S暮洲說：“所以如果‘游樂場’的主人只是想要這個場景的話，里面的器材不應該無一例外地都開著。音樂，彩燈，一樣都不少，像是隨時可以啟動一樣……說實話，刨去我的警惕心本身，那個游樂場給我的感覺反而是非常單純且俗氣的‘歡樂’?！?/br>
    “但紀筠的精神世界不是這樣?！眹泪又f了下去：“她的精神世界中所有的因素，都非常的不安定。大片的墓碑代表了死亡和結束，還有被血液染紅的白玫瑰，這種無法逆轉的改變也表明了她曾經有過一段絕對無法回頭的經歷?！?/br>
    “很危險?！痹S暮洲評價道：“聽起來這不是個什么好環境?！?/br>
    “你說得對?！眹泪隙ǖ溃骸八幕镁持羞€有被荊棘禁錮的教堂，烏鴉，一個身著黑裙的自己和屬于自己的空墳墓。紀筠曾對著幻境中的神明懺悔——說她自己有罪?！?/br>
    “嘖?！痹S暮洲被嚴岑說得，隨口吐槽道：“你們還說她沒病，這聽起來哪里不像個病人了？”

    “這就是問題——她的邏輯很清楚，在她的潛意識中，一切都是符合邏輯的。就像晚上天上掛著的是月亮，玫瑰的尖刺會劃傷手指，懺悔時教父會吟誦約翰福音為她洗去罪孽……還有很多你想象不到的細節?！眹泪穆曇艉芾潇o：“那個世界很完整，從‘創造’的角度來說，她的世界是毫無破綻的?！?/br>
    如果說剛才許暮洲還是覺得紀筠這個人有點奇怪，那他現在不單單這么想了。

    ——什么樣的人是毫無破綻的呢，許暮洲想。

    “除此之外我在催眠中沒有找到任何第二人格的跡象，但如果沒有第二人格，她的潛意識不會跟游樂場產生如此大的反差?！眹泪D了頓，沉聲說：“……簡直是兩個極端?！?/br>
    “怪不得你那么確定游樂場不是她的主觀世界?！痹S暮洲揪著領子在寒風下瑟瑟發抖，他跺了跺腳，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被風聲淹沒：“所以你想說，我們找錯了任務對象？”

    “不，我直覺沒有?！眹泪裾J了：“而且這兩個精神世界之間，有一個非常隱秘的共同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