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節
這時魏瑾泓睜開了眼,賴云煙朝他笑著道,“我先用膳,稍會與你換藥?!?/br> 魏瑾泓眼睛一眨,看到她坐到了桌子處,這才又閉上了眼,調生養息。 賴云煙用了點吃物,又出門與前來說事的魏瑾允說了話,再進門來,魏瑾泓已經停了打坐。 在賴云煙親手與他換腳上之藥的時候,魏瑾泓突然道,“我中途回了趟府里?!?/br> 賴云煙低頭仔細與他清理新長出的rou中草藥殘渣,沒有抬頭,魏瑾泓看著她的發頂又道,“有兩箱東西落下沒帶回來,就回去找了找?!?/br> “什么東西?”賴云煙漫不經心地答道,翹著手指擠了熱水的帕子去拭傷口,叮囑他道,“有點疼,忍著點?!?/br> 魏瑾泓聽著她的話,有點眼酸,他緩了緩又道,“前陣子,西地進來了一批奇人異士,他們給府里捎來了兩箱東西,說是給你的?!?/br> 賴云煙拭傷口的手停了,她慢慢抬起頭,看著魏瑾泓,“給我的?” “嗯,給你的?!蔽鸿c頭。 “什么東西?” “一箱玉衣珍寶,一箱藥物?!?/br> 賴云煙忘了動,好半晌她才回過神來,在魏瑾泓緊緊盯住她的眼神中舔了舔干澀的嘴唇,“那你找到了沒有?” “找到了,也帶回來了?!蔽鸿ッ劢峭蝗坏粝碌臏I,淡淡地說,“本來不想找到的?!?/br> 一個男人,比他還懂她,比他還知道她需要什么東西,喜歡什么東西,魏瑾泓是真不想承認有這么一個人比他還適合她,比他還愛她。 那個人知道她是什么人,知道她與這世道的萬千女子都不同卻還是愛她,用著珍愛之心,萬里迢迢送來了她最會歡喜的東西。 是的,就是他想否認有這么個人存在,他也承認,她該得到最好的,她應該光鮮亮麗,穿最華麗的衣裳,戴最珍貴的珠寶,有著最好的身體享受人間最好的風景。 “本來不想找到的,”他重復,且自嘲地笑了笑,“身為你的夫君,很不想讓你覺得你要的我給不起且不算,還比別人給你的少,尤其,那個人是你歡喜的人?!?/br> 說著,他靠過去親吻她眼角掉下的長淚,這時的他無法掩飾心中的痛苦,低聲朝她道,“但他不在,你便讓我陪著你罷?!?/br> 江鎮遠不在,他永遠也不再來,不能陪她至死,便讓他陪她罷。 那個最好的人不在,便許了他陪她罷。 魏瑾泓的聲音很低,低得像是接近于哀求,賴云煙伸手抱了他的頭,眼淚一串一串地流下,都不知自己是為何而哭,為誰而哭。 ☆、198 屋子內安靜一片,外面的人聽不到響動,下人在外面叫了一聲大人夫人,賴云煙閉了閉眼,即刻若無其事地直起了身,拿帕拭了臉上的淚,回頭間聲音神情已恢復了平常,“何事?” “岑南王的人來了?!?/br> “來的是誰?” “大世子李恪?!?/br> “請他稍候,叫榮老爺先過去?!?/br> “是?!?/br> 賴云煙這時的眼淚已干,朝魏瑾泓看去,這位大人也恢復了平時的平靜淡然。 “明日就算能下地,也走不得多少路,你自己上心些?!币巡辉偈钱敵醍斈陝e人捅她一刀她必回捅之的時候了,那些刺早就磨散在了這一路上的磨難中,前情雖永不可忘,但這些年,賴云煙也早知道錮步自封只會毀到現在的人。 無論哪種情形,于己于別人,她只有好好過下去,才是對大家最好。 她原諒自己,也釋然所有不可得,人從骨子里也變得真正溫和了起來。 “嗯?!彼樕兊锰?,那些無以銘狀的悲痛轉眼間就全頃刻消盡,魏瑾泓在端詳她兩眼后,心眼再來一輩子,他都怕還是要猜測她心中在想什么。 他總以為足夠了解她,知道她的軟肋顧忌,但轉眼間,她就又往前走了。 你以為她不可變,但她確也心中還存幾分溫柔。 那么多的日夜,在無人知曉的角落,也只有她還能站在暗角,用平靜目光靜看他虛弱,那時她沒有報仇,也沒有溫言軟話。 但只得片刻相處,重來一世的他便能再堅持相守她一人下去。 這世上沒有喜歡上了就能愛到底的感情,所幸這輩子,她對他再殘忍,也沒殘忍到底。 在他帶家族沼澤此事上,她憎恨他對她的束縛,但誰也不會真的明了,她比所有人都尊重他的決定。 甚至也是因此,她才沒有選擇與他魚死網破。 重認識她一世,她這樣好,魏瑾泓確實放不開她。 但是,只要她好,他也可承認,有人比他更愛她。 “就那兩個箱子?!蔽鸿噶宋葑咏锹鋬蓚€疊起的銅箱。 賴云煙看了一眼,捏了溫帕與他繼續擦拭,點頭淡道,“好?!?/br> 說罷招了下人進來與他換裳。 ** 岑南王世子見到魏氏夫婦就一揖到底,起身就瞧賴云煙看去,賴云煙見他神色不對,除了魏瑾泓留下,叫了其余下出去。 “何事?”不等大世子出口,賴云煙先開了口。 大世子感激地看了賴云煙一眼,“不瞞煙姨,今日侄兒來是有事相求?!?/br> “何事?” “父王派我來跟煙姨借些炸藥?!?/br> “可是山中吃緊?”賴云煙微攏了眉。 大世子苦笑點頭,“大金人來了數百死士,視山林毒物,野障迷林為無物,我等近日設障擊殺,也只解決了一小半,但其中所需炸火已告竭?!?/br> “這是幾日之事?”賴云煙有些想不通,這幾日哪日都不平靜,且陰雨綿綿,馬金人敢進岑南王的毒山? “就是近兩日的事,”大世子連夜趕來,便是連口水都未曾喝過,這時話一說來也有幾分干澀嘶啞,“皇上應是與馬金人有了商議,在我等帶糧回山的路上,因當時困境,有片刻疏于防守,他們便攻了進來?!?/br> “皇帝跟馬金人有商議?”賴云煙說罷,轉頭看向了魏瑾泓。 魏瑾泓淡然搖頭,“自皇后之事后,皇上不再常召我進宮,宮中之事也皆對我秘而不宣?!?/br> “如若有,”賴云煙吸了口氣,對大世子說道,“怕是皇上拿了你們府上之勢利誘了馬金人,他們傾巢而出,不可小視,我讓小銅隨你一道去?!?/br> “多謝煙姨?!?/br> 見他欲要施重禮,賴云煙罷了手,叫了小銅進來一頓叮囑,也不過半來個時辰,任小銅就與大世子快步而去。 路上無一明路,所有路都被爛泥積水所埋,騎不得馬,人走路受腳步所限,看來他們這一去,又得日夜兼程,才趕得上局勢。 大世子走后,魏瑾泓叫來了魏瑾榮魏瑾允等,他們欲要商量陣守山之勢,魏瑾泓本想讓賴云煙留下,賴云煙在他開口之前道,“我有事出去一下?!?/br> 說罷,朝魏家另幾位主事者道,“賴氏一族借住此山,如有他們所能做之中,派個人去知會一聲就好?!?/br> 說罷她就走了出去,留下魏瑾榮等面面相覷,只有魏瑾泓還是一派不動如山。 “兄長……”眾人皆看向魏瑾泓。 魏瑾泓頷首,“關門罷?!?/br> 她這也是不想奪魏家人的權,全權交給了魏家人,雖說現在這個關頭無人敢對她垢病,但她保持此舉,只會讓族人對她更謹慎,對賴家人也更客氣。 這對現在的賴氏族人而言,只會不壞。 ** 兩日之后,魏世宇帶人回來,回來不到半日,就與魏家所有主事人進了議事房,連續著三日,除去出恭之時,那房門未有打開過。 來往之人只有賴云煙能進出來,便是膳食,也是賴云煙一手送進去。 這日賴云煙剛醒來,洗漱時聽說司笑又來了,這幾日對這個兒媳未說過重話的賴云煙招來了冬雨,讓她去傳話,“讓她往后不必來了,耽誤我的事?!?/br> 她一天下來那么多事要處置,司笑這時的請安對她來說不是恭敬,而是添亂。 冬雨見她連話都不對司笑親自說一聲,就知她心底對司笑的不以為然,她為小主子有些黯然,但到底她也是不喜司笑,那可惜也不是為司笑而來。 她出去傳了話,司笑給她恭敬福了禮,冬雨走到一邊沒受,也沒說擔不得,嘴里冷冰冰地道,“往后就不要來當家主事人的屋門前了,這地不是你能來的地方間,出了事,就是有大公子為你擔著,也擔不起分毫?!?/br> 她還在為小主子cao心,但說出來的話,比自家主子說出來的還殘忍。 看著司笑臉色發白離去,冬雨苦笑了一聲。 她說得難聽,也是希望他們小夫妻兩都盡守本份。 說出來她也不怕他們恨她,只希望她的小主子能長長久久地活下去,活得好。 這廂賴云煙因書房所議之事,無暇去看魏世朝,魏世朝能下地之后,讓下人來報,說想過來與她請安。 賴云煙午時從議事房出事,到了賴震嚴處說了幾句話,出來時見天色還早,還有點時辰,便讓冬雨帶人過來。 魏世朝見到她,賴云煙揮袖止了他的行禮,朝他伸了手。 魏世朝一愣,聽到母親柔聲讓他過去,他不禁眼一酸。 等他走近,賴云煙拉著他的手讓他在她身邊坐下,手輕柔地摸了摸他的腹部,問,“可還是疼得緊?” 魏世朝本想說無礙,但看著母親了然的眼睛,他點頭輕聲地說,“有一點?!?/br> “娘親是不是看不起我?”母親神色不錯,看著他的眼睛也滿是溫柔,魏世朝在看過她幾眼后,納納地問了。 賴云煙聽了也沒奇怪他的發問,她雖對世朝失望,所謂失望不過是在別人都在為生存爭斗的時候,他像個世事無憂的公子哥一樣賞花怡情,他享用盡了他父母和為權的舅父表舅幾家帶給他的所有特權,但卻萬事沒有盡過心,這樣的人不像是她教出來的兒子。 所謂失望,不過如此。 但對他要成這這樣的人,她是沒有什么失望的,她生他下來,盡她之力所教育,最終變成什么人也還是這個孩子之事。 現在還護他,也在盡為母之責,她還是愛他的。 他是個什么人,其實跟她對他的愛是無礙的。 “沒有看不起,”賴云煙就像以前為他答疑解惑一樣與他說話,她微笑著與兒子道,“你現在成為一個現在的自己,是你自己的決定,不過從今以后,要學會自己承擔責任,好不好?你的妻兒都是你自己選擇,你所衷愛之人,想來你也愿意為他們盡己身全力,不要再靠我們了,好不好?” 母親的通透向來是魏世朝最為驕傲之處,而她的通透,這時也讓他痛徹心扉——她已經明示,不想再成為他的依靠。 這已是她對他的最大失望了罷? “這兩日與司氏商量好,你們以后要過什么樣的日子,不要想不切實際的,就目前的光景想想,想好了與我來說,我來為你們安排?!辟囋茻熋鹤拥膫?,語氣里也有掩飾不住了的點滴悲切,“以后要腳踏實地做在地上活著,做好你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便是你對父母的感恩了,可知?” 他活得安心,就已算他們為人父母的福氣。 不該是他的,他不該想了,不該是他們的,他們也不該想了。 “娘……”魏世朝呆傻地看著她,腦子一片空白。 “別哭?!辟囋茻熋碾p眼,“噓,別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