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節
看著魏瑾泓俯身去探他的鼻息,賴云煙低頭看著自己同樣蒼白瘦嶙的手,與魏景仲微有不同的是,她的還未衰老,還有些許生氣。 她一直都在為自己的貪婪付出代價,生出世朝,保全局勢,最終自己弄的苦果要自己嘗,怪誰都怪不得。 魏瑾泓坐在魏景仲的床頭不知想什么的時候,賴云煙走到了窗頭站著,沒有去看向這對父子。 她與魏瑾泓,說來都沒有全怪對方的立場。 是他們自行選擇走到了這一步。 ** “你過來?!彼粗o閉的窗棱好一會,眼珠子都好似忘了動,魏瑾泓出聲喚了她一聲。 她朝他看過來,淡淡一笑。 “走吧?!蔽鸿鹆松?,給老父掖緊了被。 帶她出了門,院子里只有世朝在那跪著,見到他們來,他朝他們磕了頭,“已經跟先生道了不是了?!?/br> “江先生呢?” “走了有一柱香有余?!蔽菏莱鸬?。 他先前還當母親怪他對先生無禮,只是當他去向先生致歉,先生的笑容有些慘白時,他才知道事情跟他想的都不一樣。 這也讓他明白,在他知道人心有多險惡的如今,他還是不能完全猜透母親的心,也猜不透先生的。 剛剛他只能從先生完全掩飾不住的慘然笑中知道,母親在用他的致歉在傷害先生。 他們到底是什么關系,他想,他不想知道,也不想去知道。 母親總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她教他那么多的道理早讓他明白,她不是一個會置這世間禮法于不顧的女子。 “起來吧?!蔽鸿怂饋?,“送我們去院中休息?!?/br> “祖父無事了?” “沒有了,送我們過去后,你再來陪陪他?!蔽鸿鶝龅氖峙伺?,才放開他的手,對身邊的賴云煙道,“朝兒手有些冷,你呆會讓丫不給他煮點熱湯暖暖?!?/br> 賴云煙愣了一下,隨后拉過世朝的手放到了手中,頓時,那張厲得沒有溫情的臉柔和了下來,“該喝點怯寒的,莫冷著了才是好,找蔡磊過來把下脈?!?/br> “奴婢這就去請?!彼磉叺亩暌呀泟恿?。 魏瑾泓臉色也柔和了下來。 等小兒在他們這里喝過湯藥走后,魏瑾泓剛在他的房中褪去衣,準備閉眼假歇一會,卻聽到門邊突然響起了敲門聲,門外雁燕道,“公子,夫人來了?!?/br> “進?!?/br> 門吱呀吱呀地響起,門大打了開,她穿著一襲青色,頭上披散著一頭濃密的黑發飄然而入。 “有件事,忘了問您了?!?/br> 魏瑾泓示意下仆關上門離開,等門關上,才看著她粉黛未施,只余蒼白的臉,道,“什么事?” “我們走時,江大人會在哪?” 魏瑾泓本來溫和的臉色漸漸淡了下來,過了許久,燈光下她黑發中的那一抹突然陡動的銀色突然刺疼了他的眼,他睜大了眼,待細細看過,確定那是一縷銀色無疑后,他掩盡了心中無邊無際的痛楚和酸澀,閉眼道,“你想他在哪?” “你我前去之路,是活路還是死路?” “未知?!?/br> 賴云煙笑了笑,心中一直的思慮終有了決定,“那就讓他跟皇上走吧?!?/br> 那般英明無雙的皇上,跟著他,比跟著他們的活路要大些。 “本是如此決定,”魏瑾泓讓自己嘴角的笑容頓住不褪,“你跟我走,他跟皇上走?!?/br> “呵?!辟囋茻熭p笑起來,眼睛發亮,嘴角盡是自嘲,“就是事到如今,我也不敢盡信你們,你知道我心眼小?!?/br> 信他們,命都不知丟多少次了。 “云煙?!痹谒D身離去之時,魏瑾泓叫住了她。 “嗯?”她回過了頭。 “你頭上……”他指了她那縷銀發所在的位置。 她伸手撫去,挑來一縷放置在眼前,隨后在看到那幾根銀絲后就笑了。 “早有了,大公子,無礙的?!彼⑽⒁恍?,兩手微提了裙又欲要轉身。 “以前沒有的?!?/br> “時候到了,就有了?!彼先苟?,這次,再也頭也不回。 “云煙?!绷季煤?,他再叫了她一聲,這一次,人已遠去,再無人答他的呼喚聲。 他走到門口,夜色中也沒有她的人影,他扶柱往她住的閣樓走去,走到半途,突聞琴聲。 他掉頭看去,看到那隔著不遠的亭中,有人盤地彈琴。 魏瑾泓突然笑了起來,他掉頭走到亭中,聽著他彈獨相思,聽他彈了一遍又一遍,卻是不停。 這時他嘴邊的笑容更深,在他彈第三遍獨相思時,他俯下身,低下頭,在他耳邊一字一句地道,“你當她是什么?” ☆、125 江鎮遠手未停,彈完第三曲獨相思,他停了手,往盤腿而坐不語的魏瑾泓看去。 他朝他笑了笑,“善悟找上我那年,我向他問過我的姻緣?!?/br> 魏瑾泓閉眼笑而不語。 江鎮遠的話也就未再說下去了。 說什么也沒用了,她好像心知肚明,他也是明知其中之意。 事到如今,他容他彈獨相思,卻只問他,把她當什么。 是啊,他要是真尊她重她,就不應該在些等圣賢之地彈這獨相思,如了自己的愿,卻唐突了所有人。 江鎮遠收了琴,斂了嘴邊閑懶的笑意,繼而鄭重朝東方一拜,致了自己的歉,抱琴起身。 “她這生最不喜的事大概就是讓下輩背負父母債?!蔽鸿粗傔h的瀟灑而起的身姿,嘴邊的笑容也冷了,“尤為不喜的,就是讓她掙脫不得卻只能承受的,如我,江先生可知我與她為何至如今這地步?” “為何?”江鎮遠頓住了身體,俯首往那盤地而坐的人看去,“你當我真不知?” “你知?” “我,不,知?!苯傔h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他抱琴起身,垂眼看著手中琴笑道,“魏大人,韶光匆匆,當年秦山一別已有十六年之久了,您幸許不記得,鄙人卻是記得清清楚楚,如若您真是心喜她,那一年,你就應該放了她?!?/br> “放了她?那就是休了她了……”魏瑾泓在袖下捏緊了拳,嘴角冰冷,“我休了她,那江先生那就應該想過她以后何去何從了,難不成,讓她跟了你?” “跟了我又如妨,這天下之大,我會帶她去她想去之地?!?/br> “她背后兄長家族,你身后家族祖輩,你要讓她如你一樣棄之不顧?江先生,你,把她當了什么?”魏瑾泓好笑地笑了起來。 江鎮遠聽到這也笑了起來,只是笑容嘎啞難聽,許久后,他看向魏瑾泓眼帶悲意嘆道,“所以直至如今,江某也只有能彈一首獨相思的孤勇?!?/br> 說后,抱琴一揖,大步離去。 這么多年了,就是隱隱知道她是什么人,他才隨了她,一同墜入這滾滾紅塵中。 不見她,這日子便也好過,朝廷大義也好,縱情山水也罷,總有一條出路帶著他往前走,只有見了她,才知相思愁,相思苦,知她心累,伸出五指,卻只能看她搭上別人的手,那種苦,熬人熬得心神俱裂,痛不欲生。 恩師道這世上最苦的是私情,年輕時他當這是天下之大稽,只有當再見到她時,他才知道相知相識不能相認的苦酒到底有多難飲。 而再難飲,他也只能全部飲盡。 他陪她走這一遭,但從此之后,再也不能讓她為難了。 這又何必,她已苦透。 ** “小姐,”冬雨給魏世朝送去早膳后,前來與賴云煙報道,“老爺醒來了?!?/br> “大磊他們怎么說的?”賴云煙靠在床上,閉眼淡語。 “大磊讓我跟您說,此次救是救了過來,但事情也就這半年的事了?!?/br> 賴云煙躺在那良久都未出聲。 “小姐,喝口粥吧?!?/br> 賴云煙睜了眼,拿過她手中的粥,未用勺就著碗口喝了起來。 喝了幾口她道,“拿青衫來,我要去請安?!?/br> “是?!?/br> 賴云煙著了青衫去了魏景仲的徐陽院,去時魏景仲正在用藥,賴云煙本請完安就靜站在了一邊,但在魏景仲的示意下去喂了他的藥。 “你進來這么多年,我都不知你長什么樣,現今看來,世朝還是有些肖似于你的?!庇猛晁?,魏景仲突然出聲,老邁的老人拖著氣衰神弱的聲音說了一大段話。 “只有那兩分像我?!辟囋茻煱芽胀敕诺奖P中,笑笑道。 “聽說你身子也不好?” “還好,多謝您關心?!?/br> “與瑾泓一起好好養著,我百年后,魏府就要全靠你們了?!蔽壕爸僬f到這,指著坐在他身側不語的魏瑾泓道,“把那個盒子給她?!?/br> 魏瑾泓看他一眼,看他點頭后,沒看賴云煙就起身去了書柜前,從書柜后的暗箱里把一個盒子拿了出來,遞到了他手中。 “這給你,”魏景仲把盒子交給了她,“這是祖宗留下來的,你留著?!?/br> 賴云煙打開盒子輕眼一探就立馬盒上了盒子,許久未出聲。 “怎么用,你自己琢磨?!蔽壕爸僬f完這話,就閉上了眼。 賴云煙緊緊拿著盒子,她抿緊了唇繃直了下巴,過了一會,她挺直了背起身,再一福禮,還是把盒子放于自己袖下走了出去。 這盒中的九龍令,她只聽聞過魏府有,卻真沒有想到有見到的一天。 她本不應該要,但這東西關系太重大了,讓她不可能撒手不要。 走出門那刻,賴云煙就知道這次自己又敗了。 拿了魏家這傳世之寶的盒子,注定她一世都是魏家媳,哪怕她再荒唐,魏家后人也只會認她是魏家婦。 她的欲望太重了,這也要那也要,只能束手就擒。 她這種人,這世哪天不得好死,也是命中注定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