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和離之事私下一鬧,也就幾人知情,隔了幾日,魏瑾泓就帶了禮物過來親自接人,賴府這邊,賴游回了府,天天叫賴云煙過去請安,賴云煙也是不堪其擾,還是打算回魏府。 賴游見了魏瑾泓,那張剛正不阿的臉上現出了幾分和善出來。 他撇了大兒,與魏瑾泓喝了酒,宴上提起了小女要去魏府暫住之事,言語中望魏母和大女能多照顧下他那可憐的小女兒一下。 魏瑾泓聽他說了這話,微微一笑,眼神一瞥,看向了身后的蒼松。 蒼松悄然退了下去。 “如何?”賴游的臉色這時冷淡了下來。 魏瑾泓未答話,過了許久,他把酒杯抬起,淺淺酌了一口,才道,“這事您與云煙提過?” 賴游淡道,“畫月久郁成病,你府中風景如花,秋天更是漫山遍野的秋花,讓人心怡,我就想讓她過去散散心?!?/br> “是么?”魏瑾泓笑笑,那廂賴三兒在門外恭叫了他一聲,他朝賴游禮貌示意后,叫了人進來。 “夫人說,時辰不早了,讓您少喝一些,早些回府?!辟嚾齼航o兩人請了安后,恭敬地道。 “喝完這盅就走?!蔽鸿鸨?,朝岳父抬起了杯子。 賴游冷了臉,但還是把杯子抬了起。 一杯過后,魏瑾泓起身告辭,出院門的時候,他看到了那個細腰不堪盈盈一握的婦人。 她抬起臉來,如水波一樣的大眼,瓷白似紙的臉,滿臉都是孱弱的風情。 只一眼,他就瞥了過去,心中談不上什么波動。 上世他已在這些女人身上耗盡了情愛和耐心,一面是分崩離析的家族,一面是她們還在死活爭著地位,多要塊布,多得個釵子,就是那胭脂差了,她們都要哭鬧得滿院皆是不安寧,完全無視死路就在她們的眼前。 她們生的蠢兒子,一年比一年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最后逼得他在臨死之前只能把族長一位轉給瑾榮那一支,以期保全魏氏一族。 歡喜她們?是歡喜過。 但有過多少歡喜,后來他就有多累。 瑾榮說這些女子再歡喜她們也是沒用的,他要是慘死金鑒殿,哭喪中的人有她們,但穿著喪衣來皇宮為他收尸的,這些人中可能不會有一二,相反,憎厭他活著時對她不好的,少給她一分銀的,曾損過她們臉面的都會因他的死拍手稱快,哪怕哭喪都怕是得狠狠掐一把rou才哭得出聲。 而賴畫月,他這個從不曾薄待過,嬌弱天真得什么也不懂的女子,也會為她那個蠢兒子不是氏族之長,在他臨死的時候在他心口插著刀,逼他改立契紙。 她那時哭得多傷心啊,仿佛錯的人全是他。 魏瑾泓大步出了院門,嘴角泛起輕笑。 算來,確是他的錯,娶她逼那女人出了府,從那天開始,他就一直活在走三步疑三步的深淵,從此不知從心底發出的歡愉為何物。 如花的美人,確實讓他得到了一時極致的欲,望,但得到的多,逝去的也多,他越想要回到過往歡笑的年月,那些與她的過往越遙遠,等到時間長到連新鮮的軀體也不能排譴寂寞時,他才終知一切都晚了。 哪怕是她憎惡的臉孔,那個時候他都已經看不到了。 那世一切都晚了。 但這世,他不能再重來一遍。 魏瑾泓加快了腳步,回了她的院子,還沒進大門,就看到小兒站在門口,板著一張小臉,見到他來,朝他就是一揖,“爹爹?!?/br> “有話?”魏瑾泓揮走了他身后之人。 魏世朝也略一回首,他身后的人也退了下去。 “是?!蔽菏莱鹆搜?,坦承地朝他父親道,“有人要害我娘嗎?” 他曾跟父親約定過,他們誰都不跟誰撒謊。 魏瑾泓看著兒子,輕頷了下首。 “是誰?”魏世朝抬頭看著他父親的眼不動。 魏瑾泓靠近了他,彎下了腰,在他耳邊輕輕地說了幾字。 魏世朝良久都沒有再抬頭,等魏瑾泓拉了他一起往前走后,他才張嘴道,“爹爹,你打算怎么辦?” “你看著為父辦就好,可成?”魏瑾泓緊拉著他的手。 “娘知情嗎?” “應知五分?!?/br> “那毒餞……確是孩兒送到娘親嘴邊的么?”這一句,魏世朝問得很輕。 魏瑾泓聞言頓住了腳步,低頭看向了他。 魏世朝向他笑了笑,“別當孩兒什么都不知曉?!?/br> 娘親從小讓他養他為他辦事的人,給他銀子,教他為人做事,她又把她的人全給他用,她的人就是他的人,他要是有心探知,她豈能什么事都能瞞得住他。 魏瑾泓不語。 魏世朝這時便又輕笑了一聲,不再問了。 娘親說,那通往瓊樓宇閣的一路上,是一路的肟臟。 他以前還不懂這是什么意思,如今算是有點懂了。 ** “他想把賴畫月塞到你府里去?”兩人往外走的時候,賴云煙低聲跟身邊的男人道。 “嗯?!?/br> 賴云煙冷笑了一下。 她出了院子的門,直接對賴三兒道,“去外門?!?/br> 給他再請什么安吶,他這個當父親的都要撕破臉了,她也陪他唱這一出就是。 這時走在另一邊的賴震嚴聞言看了她一眼。 賴云煙對上他的眼神,朝他輕搖了下首,示意沒事。 這一次,由她來出手。 另一邊,與賴煦陽走在一道的魏世朝聽賴煦陽與他輕道,“不止吃食,便是曾去了哪,要去哪,外人問道起來,都不能言道太多?!?/br> “唉?!?/br> 聽他嘆氣,這兩日著了點風寒的賴煦陽輕咳了兩聲,“凡事要自己上點心,莫讓別人害了自己,若不然,姑姑怕是比自己遭人害了還傷心?!?/br> 魏世朝點了下頭,伸出手拍了拍表哥的背,這時見父母回頭看他,他低聲朝表哥道,“你也好好的,有事差人來告知我一聲?!?/br> “嗯,你且去,我那書看完了,回頭我差人給你送過去?!泵佳坶g略有些病氣的賴煦陽抬起頭,微笑著朝表弟說道了一聲。 “多謝表哥?!蔽菏莱髁艘灰?,這才在身后的小廝的簇擁下,快步走向了父母那處。 見孩兒回了身邊,賴云煙臉上的笑便深了起來,朝兄嫂道,“你們就別送了,趕緊回罷?!?/br> “送到門口?!辟囌饑莱鸿戳艘谎?。 魏瑾泓朝他一笑,見賴云煙拉了小兒的手,他便離她的身邊,朝賴震嚴身邊踱去。 再走幾步,婦人小兒走在前面,他們走在了后面。 “你想好了?”賴震嚴開了口。 “嗯?!?/br> “要是還有下次?” 魏瑾泓偏頭看他一眼,先是不語,過了一會道,“云煙不想有下次,就不會有下次?!?/br> 她要是不出手,他再大的能耐,也不能把內宅的事全管了。 “但愿如此?!辟囌饑啦⒉恍潘?,但看在魏瑾泓誠意尚可的份上,他暫且信上一信。 這廂他們帶著魏世朝回了府,一到府門口,魏瑾瑜夫婦就過來相迎,一下地,?;壅婢蛯囋茻熜Φ?,“嫂子的娘家果然養人,您看您,現在這氣色有多好?!?/br> 賴云煙笑嘆道,“看你多會說話,我一下車聽著你這話心中就舒爽,這段時日,想來家中的事也是累煩你了罷?” ?;壅媛勓哉嬲媸怯牣?,賴云煙久不對她如此和善,今兒這是怎回事? 但賴云煙對她笑語晏晏,她也不好說什么,便附和著笑著搖了頭,道,“哪有,都是份內之事,哪來的累煩之說?!?/br> 回了府,又去魏母那請了安,說不了兩句場面話,魏瑾泓便要帶他們母子回去。 “我看樣子是好多了,多與我聊聊吧?!蔽耗噶袅巳?,說著這話時,眼睛沒看向要走的魏瑾泓,這話她是笑著對賴云煙說的。 賴云煙笑而不語,這時魏世朝突然開了口,與祖母作揖道,“祖母,大夫說了,娘親現在還需靜養,擾不得神,一擾便又得舊病重發,爹爹與孩兒現在還是擔心得緊?!?/br> “如此……”魏母嘴邊笑意不變,“那世朝留下陪祖母說幾句話罷?好長時日都不見你了,祖母想你都快想出病來了?!?/br> 賴云煙想都不用想,就知魏母這是在暗指她在娘家留的時日長了,她笑著看向說話的魏母,肩膀往身邊的魏瑾泓處斜,又拿帕擋了嘴,微蠕了蠕了嘴皮,與這孝子輕道,“您瞧瞧,你娘啊,這是個做了虧心事還睡得了安穩覺的主,您擔心她被妾吃了?妾還擔心被她吃得骨頭都不剩呢?!?/br> 說罷,掩了嘴輕笑了一聲。 “在說什么呢,這么好笑?”首座上,魏崔氏拉著孫兒的手,笑著向他們道。 “媳婦跟夫君在說,您如此歡喜我家世朝,這么長的時日害得您怪想得緊的,真真是媳婦的不是了?!辟囋茻熜χ耗刚f完,轉頭對魏瑾泓頗有點怪意地道,“娘想世朝,您怎地不派個下人來告知我一聲呢?早知曉,我早就把我們孩兒送回來伺候祖母了?!?/br> 她一嘴一個“我家世朝”,“我們孩兒”,言語中把魏母撇在了外,魏母聽著,那掛著的笑便冷了下來,眼睛同時也冷冰冰,威嚴地朝這挑畔的兒媳看去。 ☆、89最新更新 賴云煙微笑著迎回去,嘴角笑意不變。 兩人對視一會,魏母的眼神沒變,她的也亦然。 魏瑾泓也沒出聲,這時魏世朝也垂首看著自己的腳,不聲不響。 在這一刻,空氣仿若凝滯了。 又一會,魏崔氏的眼角抽了抽,隨即,她的眼睛轉向了魏瑾泓,眼睛里有說不出的無盡的傷心難過。 她的眼睛悲傷無比。 她的兒子,懷胎十月,精心捧于手掌心疼愛長大的孩子,居然不幫她。 而在她指控般的眼神下,魏瑾泓的臉色是平靜的,眼睛也如是,他平靜地看著他的母親,身形不動,眼睛也未眨過一下。 只有在他身邊的賴云煙,能感覺到他在衣袖下的手此時握得緊緊的,許是繃得太緊,以至于他的半個身子都是僵硬的。 這時,魏崔氏倍感痛苦地閉上了眼,好一會,她才淡淡地道,“不用瑾泓與你說,下次我想了,自會派人來跟你說?!?/br> 賴云煙笑著瞥過魏大人,愉快地朝魏母道,“哪還有下次,這不,世朝回來了,天天呆在府里,您哪日都瞧得見他?!?/br> 說罷,拿帕擋嘴,笑道了好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