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這光天化日的,也不知魏瑾瑜是來干嘛的,最好是單純過來打個招呼。 魏瑾瑜這人啊,沒什么不好,就是覺得賴畫月才是他大哥的真愛,帶領著他那小撮狐朋狗友在外鼓吹他兄長與賴畫月之間的美好愛情,并宣揚姐妹共待一夫是美德。 外帶還暗喻賴畫月是為姐犧牲,品德高尚,誰叫她姐生不出,她只能為了賴魏兩家的情誼而上呢。 他透出去的這層意思可真夠不要臉的,外人不知她無法生育是為了救魏瑾泓,可他是魏家人能不知么? 她臥病在床,這小叔子在外使了老勁在外面惡心她,賴云煙就是在那時,才算是徹底服了魏家人。 是怎樣的狼心狗肺,才在她重病,心灰意冷之際,她那位青梅竹馬在搞她殺母仇人的女兒,而她那位小叔,唯恐氣不死她般,在外到處向她放冷箭。 后來賴云煙也搞明白了魏瑾瑜為何如此,她也就釋懷了。 魏瑾瑜的頭腦真是不及他大哥,當時他不過就是被他迷戀的青樓頭牌洗了腦,相信真愛無敵,繼而相信他大哥跟庶女的愛情無敵,他跟青樓頭牌的愛情也無敵,自以為能討好了大哥,就能把青樓女子納進門。 魏瑾瑜放她冷箭那時,她恨他恨得要死,但離開魏家,賴魏兩家形勢嚴峻時,賴云煙真是喜愛他得要死。 托魏瑾瑜喜愛青樓女子的福,她兄長可沒拿這個少作文章,在封地之爭里,靠這個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 后來青樓女子得了能去外地安身立命的好處,立馬幫著賴家反捅了魏家一刀,她千里迢迢而去,魏瑾瑜日日買醉,這也確實逗樂了賴云煙。 魏家出的這個真愛無敵的情圣,那些年間可沒少給她添樂子。 算來,也算是功過相補了。 所以,賴云煙見著他,盡管覺得這人不怎么樣,不去想之前的事,光想起后來他給魏家添的亂,給她添的樂趣,她確實也還是有幾許高興的,言語之間也帶了幾分笑意,“小叔也前來散步?” “剛園中的花兒開得正艷,瑾瑜便來走幾步,賞幾眼,飽飽眼福?!蔽鸿ばΦ?。 這時他身后的小廝朝賴云煙行禮,杏雨她們也朝魏瑾瑜行過禮后,賴云煙輕輕頷首,笑道,“那小叔慢賞?!?/br> 說罷,就提腳從他身邊走過。 魏瑾瑜見她帶了丫環往前走,不由挑了挑眉,拿著扇子敲了敲手板心,就又追上了賴云煙,走到她身邊笑道,“嫂子,我有點事想問你?!?/br> “有事?”賴云煙頓住腳步,訝異道。 “是?!?/br> “何事?” “不知當問不當問?!蔽鸿おq豫。 問話還跟我拿喬?賴云煙心中好笑,面上也笑道,“那就不問了罷?!?/br> 她掩嘴笑了兩聲,就又提步而走。 見她絲毫猶豫都未曾有,就這般離去,只待她說客氣說一句“問罷”,就打算把話問出來的魏瑾瑜微有些發愣。 直到她走遠,他有點發傻地問身邊貼身小廝,“我這大嫂是不是聽不懂我說的話?” 小廝撓撓頭,小聲地說,“大少夫人這樣好像也沒什么錯?!?/br> 二公子想問話,就問話唄,還說什么當問不當問,他這個問話的都不知道當問不當問了,大少夫人身為大公子的夫人,他的嫂子,自當避嫌不當問了。 “你說的是什么話?”魏瑾瑜聽罷,毫不客氣地用扇子敲打了一下他的頭,笑罵道,“本公子說話,什么時候臨到你插嘴了?!?/br> 不就是你剛問我的?小廝扁扁嘴,只敢心中腹誹,卻萬萬不敢嘴上再答這公子爺了,免得又挨一扇。 ** 魏瑾瑜要問她什么話,賴云煙也猜不出來,也沒興趣猜。 這種人,能有什么好事找上她。 再說,如有必要,她這小叔子,自會另尋機會找上門把話問了。 她不急,要是有那閑暇和心情,她就逗上他幾下,權當給自己解解悶子,就如上世后來拿魏瑾瑜消譴一般。 仔細說來,世事還真是一直在因果循環的,魏瑾瑜盡情拿她消譴過后,就臨到她盡情消譴他了。 這重生,也沒白重生,樂子一直在,就看她有沒有一直發現的眼睛和心情了。 如此一想,擅長自我安慰的賴云煙心情就又好上了兩分,夕間去給魏母請安時,又說好幾翻頑笑話,逗得魏母笑得人仰馬翻。 要說有些女人的心情,實則也是好控制的,只要滿足了她一時的貪欲,這人就萬分的好說話,即便是最怨天怨地的人,也能有幾個好臉色給人看,而魏母就是如此,她得了處大宅府,這幾天那眉眼都舒展了不少,神情間有著放松的愜意。 賴云煙聽著丫環嚼舌根,說魏景仲這幾天,天天都歇在這位正室夫人的屋中呢。 心靈得到滿足,有了滋潤的女人就是不一樣,看著突然變年輕了幾分,也美貌了幾分的魏夫人,魏少夫人心中感慨道。 連她這個仇人,看著突然變得美好了幾分的魏夫人都覺得順眼了不少。 賴云煙這番用過晚膳回去,等到亥時,她打了個哈欠,欲要放下手中書就寢,昨夜未回的魏瑾泓突然回了。 門吱呀一聲,聽到他的小廝在輕聲問話的聲音,賴云煙腦間的困意頓時自動自發地消散了,速度快得連她自己都覺得好笑。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跟仇人見面分外精神這話,想來都是同道中話。 “沒有滋潤的女人就是這樣了,心里沒有幾句好話,全是惡毒刻薄,對自己都尚且如此,何況是別人?魏大人你最好是別惹我,要不然就好生受著?!?/br> 賴云煙笑著暗思了幾句,從書案前站起,坐到了榻上,半倚著榻椅看書。 不多時,在外洗漱好了的魏瑾泓進了里屋,杏雨隨即過來在門口問賴云煙有沒有吩咐,被賴云煙打發了回去。 魏瑾泓進門就看了臥在榻面的賴云煙一眼,見她烏黑長發披散在寬大的青袍之上,那張少女的臉尤顯更小了。 她年過四十之后,聽說最愛著青袍,青者為道者之袍,男女皆是,那時他還當她要出家修道,但看她又出了幾次手,他就知她這輩子就算修道,修的也是魔道。 不過,這是他第一次看她穿青袍,就是不知再過幾十年,她穿這袍子,會是何模樣。 “魏大人,可是有事?”感覺魏瑾泓不停打量她的眼神,賴云煙看著手上的書笑問道。 “日間你見過瑾瑜了?” “嗯?!?/br> “他跟你說了什么?” “魏大人不知?”賴云煙放下手,朝魏瑾泓笑著看去。 她就不信,盡知前事的魏瑾泓不會在有她在的魏府放眼線。 “他問何話,你都答不知?!?/br> “這是要求?” “嗯?!蔽鸿p頷了下首。 “那這就算您欠我一次?” “嗯?!?/br> “那妾心中有數了?!辟囋茻煶Φ?。 比起逗弄魏瑾瑜的樂趣,占他大哥的便宜可就有用得多了,賴云煙剎那就拋棄了前者。 “瑾瑜只是性子軟了一些?!蔽鸿蝗婚_口說了這么一句。 怎么料都沒料到他會說這種話的賴云煙這次是著實真驚訝了一下,她微張了嘴,不可思議地頓了一下,隨后哭笑不得地跟魏瑾泓地道,“您還不如說,他跟您,還有您母親,不愧為一家人?!?/br> 荒唐,無恥,不要臉,他們這三位,這三樣全占全了。 魏瑾泓看她一眼,垂首不語。 見他不搭話,賴云煙也不好再就勢說下去,就笑著搖了搖頭,收回了眼神。 總有那么些人,缺乏自知之明。 ** 這日的清晨,風吹得窗戶咣啷作響,淺眠的賴云煙沒一會就醒了過來,聽著狂風吹了一陣,大雨即刻傾盆。 重來的這一世變化良多,有些東西還是未變的,例如天氣。 前世的這時,哪怕那時她已活了兩世,可還是天真懵懂得很,很多事都不懂,太多事自以為是。 后來賴云煙回想過往,也曾想過,在魏家的那些年月,魏家人作了惡,但自己又何嘗不是做錯了事? 喜歡錯了人,信錯了人,這些都是她看錯了人,便會有代價。 而世事因果循環,魏家人沒饒過她,她后來便也沒饒過他們。 留開魏府前面的那段時日,說來也是痛苦的,她要重建信心好好過日子,學會坦然,學會對前仇舊恨一笑置之。 那過程很不容易,但她還是讓自己做到了,后來過得也算不錯,她去過遙遠的江南,還去塞北看過馬群,她做了很多別的內宅婦人一生都未做過的事,哪怕是笑著失足死了,她確也是暢意的。 她爬出魏府,獲得了新生,也得到了不一樣的人生,有了另樣的歡喜難過,不枉一生。 聽了一陣狂風大雨,賴云煙自重生以來,良久未平靜過的心便真正安然了幾分。 重生魏家,相等于就是重溫惡夢,但她說來確也不是過去的那個賴云煙了,在這府里哪還會活得跟前世一樣慘烈? 便是現下,也比當年好多了。 就是日日作戲作得有些辛苦罷了。 賴云煙微有點疲倦地看著棱窗,看了一會,有人起了身,站到了棱窗前,推開了窗。 一陣冷風伴著雨吹了進來,離窗甚近的賴云煙感覺到了雨水飄到了她臉上,先是涼涼的,然后逐漸轉為冰冷。 魏瑾泓回頭看她,賴云煙沒有再笑,只是用平靜又帶有一點倦意的眼睛回視著他。 這一刻,她毫無掩飾。 看著她有些疲憊的眼神,魏瑾泓站于棱窗前,淡淡地問,“你很累?” 賴云煙沒有回答他,她轉過眼神,看著窗外,平靜,甚至接近溫和地道,“是,魏大人,和你一樣,因思慮不眠,因欲望得不到滿足痛苦,因被人傷了心而憎恨,您有過的,我都有過,人一輩子這樣活下來,總有累的時候?!?/br> 沒有什么好問的,他有累的時候,她也有累的時候。 他總當他傷害過她后,她下一刻就能爬到他的身邊安撫他,還能繼續愛他,那才是他想要的魏家婦,他想要的賴云煙,如不如此,他就會讓她看清現狀,沒有他,她的下場會如何。 魏瑾泓當年拿休書過來給她時,當面問她可有悔意,他道她離開他,她從此不能再婚嫁,沒人會娶一個太尉的下堂婦,她膝下無子,更是連那送終的人也不會有。 他當她離開他,從此再無歡愉,那時賴云煙面對著那樣的魏瑾泓,心中滿是傷感。 她曾愛過的人,是真的沒有明白過,她是個什么樣的人,或者說,那場恩愛里,只有她一直在付出愛意,付出貼心,付出努力。 而在他眼里,這些都是他該得的,而后來她的傷心難過于他無益,是她必須要撇棄的。 她的七情六欲,只要是不被他歡喜的,那就是不應該的,是她的任性和無理。 他們肌膚曾那么相貼過又如何,軀體那般熾烈交纏過也如何,說來,這些只能說他們當了一陣子恩愛的陌生人。 后來她還是沒有學會這個世道婦人的容忍,想去過更好的日子,拼命要了個散場,自以為海闊天空,卻在散場之時,還是得了他的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