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羅美玲說著,自己都有些泄氣——因為她發現事實確實有些殘酷,貨比貨得丟,人比人得死,她先前的那點沾沾自喜忽然就散得無影無蹤。 孫韶的經歷,她多少聽過的,只因為喜歡,學了點業余的吉他,但那手吉他彈得卻一點也不業余,起碼,比她目前認識的任何吉他手都高超數倍。 此前幾乎沒唱過歌登過臺,但是,好似他天生就是吃這行飯的,不管是臺上的表演還是言行,有時候比范旭陽還老道,就是她這個混了十年的老油子,有時候對上孫韶,都不得不自認略遜一籌。 孫韶看著羅美玲變幻莫測的表情,收斂了點笑意,真誠地看著她道:“你想多了,我根本不是什么天才?!?/br> 羅美玲愣了一下,睜大眼睛看著他,不明白他的意思,孫韶只笑著搖了搖頭,晃晃悠悠地朝前走,找水喝去了。 別人是不知道孫韶的內情所以這么認為,但孫韶自己卻不會被現實的風采給迷住眼——他現在的種種,并不是像眾人想得,是來自天賦,而是他身上濃縮了八年的時間,這些是他拿汗水和血水的教訓換來的。 他確實可以簽約,可以和眾人一起重新接受培訓,被當成一個新人樂隊包裝再推向市場,但是,等到真正殘酷和挖掘人潛能的培訓開始后,別人就會發現,他只會前期進步很快,到后期,就會成為庸庸凡人一枚。 這就像個初中生,突然回到小學三年級,立即被所有人奉為天才,因為這些都是他學過的知識,時間為他開了一個作弊器,但這個作弊器不會永遠有效,等到他重新學到初中的時候,他曾經的天賦才華就會重新變得平庸。因為作弊器的效用已經結束。 再者,孫韶知道,那條道路,他早就不想再走,比起那些,他現在倒確實對另一件事更有興趣和信心一點,也多虧肖統話中深意的提醒——創作。 孫韶知道,自己在唱與跳上確實天賦有限,但是,寫歌的話,他相信,憑借自己比旁人多出的八年的時間,和今后的流行元素預知,以及和那些他人無法想象的經歷,就足以支撐他進行源源不斷的創作了。 當晚,阿船幾人到底有沒有被肖統忽悠成功,孫韶不知道,也并沒有去打聽或勸說,他是走過,所以不再走。但是,這不代表他能決定別人的選擇,現在的他,只需要負責一門心思唱好該用心唱的歌,不辜負那些捧著真心來聽歌的觀眾就行。 所有的時段唱完后,出了“亂”的后門,準備攔車回家的時候,看到一輛眼熟的黑色自由客,很帥氣地往路邊一甩尾,停在他身旁。 他眼神一亮,便腆著笑臉往前湊:“好巧啊,大廚哥?!?/br> 第二十六章 “這么晚,車不好打吧,上車,我送你回去吧?!币纵x抬眼,對著孫韶笑。 孫韶微微晃神,甩甩腦袋,很不客氣地就躥進了副駕駛座上,三兩下綁好的安全帶,便揮手發號施令:“好了,可以出發了?!?/br> 易輝搖頭莞爾,這孩子心可真寬敞,一點不好意思也沒有。 “大廚哥,你每天都這么晚回去???”孫韶支著下巴一邊看易輝的側臉,一邊找話題。 易輝笑而不答,“你家在哪?” “翡翠路上的安宏小區,老城區那片兒的?!睂O韶換了個手支著下巴,因為臨近深夜,車里沒開冷氣,只將兩邊的窗子開著,夏夜的風徐徐灌進來,吹得孫韶有些昏昏欲睡。 “想睡就睡會兒,到了叫你?!币纵x看他眼睛都熬紅了樣子,不由開口關心道。 孫韶一個機靈,打了個哈欠,清醒幾分,扭扭脖子,道:“我睡著了,就難叫醒了,還是不睡的好,我陪你說說話吧,也省得你疲勞駕駛?!?/br> 易輝:“行啊。對了,我聽梁城說寰宇有人想簽你們樂隊?!?/br> “嗯?!睂O韶又打了個哈欠,顯得興趣缺缺。 “你不準備簽?”易輝睨他一眼, 孫韶的腦袋往左一歪,靠在了椅背上,“唔,我估計簽不成,旭陽十有八九不會現在同意簽約的,他比賽都還沒到底呢。這越往后,他身價就越高,現在簽約看似很有保障,實際就是在自貶身價?!?/br> 孫韶不敢確定他這只蝴蝶這么一煽動,范旭陽的路會不會和上一世有所不同,畢竟,少了他,也許范旭陽就能沖進全國賽,指不定就是個第一第二的苗子。 到了那一步,范旭陽還是會像上輩子一樣,推掉一切經紀公司的合約,再跑回這個小城市里做地下歌手嗎? 上輩子,范旭陽是因為沒沖出h市,在地區賽里就失足了,所以來簽他的公司,大多都是本地的小公司,即使簽了,在這樣的公司里,沒有點貴人和機緣,也很難混到人上人的位置。 所以,范旭陽看不上那些來簽他的公司,索性一推干凈,乘著自己的熱力未散,率領著五感樂隊輾轉各大地下廣場,撈足了錢,置辦起自己的小產業。樂呵呵的做個自由音樂人。 可是,當初一切的必然都將成為偶然,范旭陽到底會如何決定,他猜測不到,但是,只一點,他能肯定,范旭陽一定不會同意現在簽。 能被寰宇看上,是個玩音樂有明星夢的都難以克制自己的激動,但是,他知道,范旭陽精明著呢,只要他再更進一步,愿意簽他的公司只多不少,即使他最終決定就簽寰宇。 但也不會現在簽,現在簽,是寰宇慧眼識珠,范旭陽永遠擔著寰宇的知遇之恩,以后會多處受限,但是如果他再進一步,在眾多想簽他們的公司里,是他選擇了寰宇,那么雙方的地位自然就又不一樣了。 “不過,如果五感真的要簽約,我看我這唯一的兼職就沒了?!睂O韶蹙著眉嘀咕。 易輝挑眉,“你不是已經成了五感的一份子了嗎?” 孫韶像趕蒼蠅似的揮揮手,“可是我不想去那里。這合約一簽,成了圈里人,哪還有什么仁義道德的東西,你賣藝的同時也得按照上頭人的意愿去賣身了,而且到底能不能賣個好價,還不在你,簽了有什么意思。還不如現在這樣,既有歌唱又有錢拿,多自由自在?!?/br> 說著,孫韶下意識地蹭了蹭椅背,為自己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挪挪腦袋,半瞇上了眼,“……我真不想再進去了,我覺得我現在這樣很好,也許……以后再寫寫歌,唔,自己想唱就能唱,也不用顧忌這個那個的?;蛘?,還可以寫給其他人唱,嗯,范旭陽就挺好。等他紅了,就讓他出錢買我的歌,沾點他的名聲,也許到最后也是一條……” 說著說著,孫韶像是看到了有趣的前景,耳朵都興奮地冒起了紅氣,眼睛算是完全合上了。 易輝專注地開車,等了半天,不見孫韶說話,一扭頭,就看到先前還說要幫自己驅趕疲勞駕駛的人,已經睡到九重天去了,看著孫韶的樣子,他下意識地放慢了車速,讓車子行駛得更穩健一點。 十五分鐘后,一輛黑色的自由客駛到老城區翡翠路上一處舊時住宅區外面,熄火停了一會兒,卻一直不見有人下來,車子里也黑漆漆的,看不清情況。 大門處的保安走出來,走到車旁,透過車窗,聲音嘹亮地朝里招呼道:“先生,這條路是老路,一直沒拓寬過,比較窄,不好長時間停車的……” “唔……”副駕駛座的一個人形物體動了動,駕駛座上的男人立即朝保安豎起食指示意收聲。 保安下意識地便將后面的話全部消音。 男人立即對保安點頭,重新驅動車子,從小區的大門前繞到前方去了。 保安轉身撓了撓腦袋,自言自語地走到了值班室:“這唱得哪一出呢?這個時間點,到了家門口,又不進門,別是什么偷雞摸狗來踩地形蹲點的吧?” 這么一想,保安哥頓時有一種看到立功拿獎金的曙光的感覺,當即跟打了雞血一樣,雙眼跟度了金一樣,閃閃發亮地盯著大門外往來的行人和車輛。 時值凌晨一點多,這一片兒因為是老城區,路窄,燈舊,一般到了這個點,別說行人,就是車都不見幾輛。保安哥的興奮勁維持了不到半個小時,就有些懈怠了。 而就在這時,那輛黑色的自由客忽然又從大門前駛過,保安哥以自己那雙鈦合金狗眼1.5的視力發誓,這輛車一定是半個小時前停在門口的那輛。 保安哥忽然就振奮了起來,手搭在腰間,摸上了安全棍,另一手抄起了對講機,時刻準備呼叫后援。 但是,就在保安哥覺得萬事齊全,就差那輛自由客停下沖出一幫地痞小流氓的時候,自由客停都沒停,忽忽悠悠地又朝前駛去。 保安哥瞪得眼睛都差點抽筋,也沒能守候到自由客半路掉頭回來的身影,瞬間,他便如漏了氣的氣球,以rou眼可見的速度癟了下去。 而后的一個半小時中,保安哥每半個小時就要在亢奮與頹廢之間循環一回,終于,在保安哥快受不住,自己要主動出擊的時候,黑色自由客終于停了下來。 這輛自由客里坐的不是旁人,正是孫韶和易輝。 “唔……”孫韶揉著眼睛扭脖子,嘴上還打著哈欠“到了嗎?我睡了多久?” 易輝緩緩停下車,看了看他,“沒注意,剛剛路上有點狀況,耽擱了一下?!?/br> 孫韶捧著臉感嘆自己運氣真好,聽易輝那意思,大概路上遇到什么車禍,堵了大半宿的車,正好趕著他睡到自然醒的時間到家,挺好。 孫韶笑瞇瞇地對易輝表示感謝,捧著臉又覺得感謝話太蒼白,便很有誠意地說下次請易輝吃飯,結果,話才出口,就覺得更蒼白了——他白吃白和大廚哥這么久,就壓根兒沒回請過一頓,囧! 但是易輝的表現卻出乎孫韶意料,他只笑著搙了孫韶的腦袋一把,笑道:“真有誠意,下次給我做一次飯吧?!?/br> 孫韶當即跨下了一張臉,滿臉“明媚地憂傷”——要讓他在關公面前耍大刀???毫不客氣地說,他長這么大,在家一直吃他媽的手藝,上學只吃食堂,再后來,那就是各個館子飯店到處跑,從沒握過刀顛過勺啊。 易輝像是沒看見他那一臉苦相一樣,徑自往下說:“都快十多年了,都是我給別人做飯,沒吃過別人為我燒的飯,你什么時候給我做一頓?!?/br> “真的???”孫韶一想,立即便覺得這好像是所有大廚的悲哀,都見天兒給別人做飯去了,從沒享受一下讓別人為他服務的樂趣。 孫韶遲疑半晌,捏著手指看易輝,“那啥……做是可以做啊,不過,得等一段時間,我讓我媽給我培訓培訓啊,不然那就不是誠意而是惡意了,毒死了,我還得進牢子呢?!?/br> 易輝笑著點頭,就著車里的燈光,孫韶覺得對方臉上映著的都是名為“期待”的神色,這頓時讓他生出要學好廚藝報答大廚哥的豪氣來。 他一拍胸脯,讓對方不要客氣地等著吧。隨即,他便顛兒顛兒地下了車,對車內擺擺手,讓對方小心開車,然后轉身要進門。 路過值班室時,看著值班室里的保安,很熟稔地打了聲招呼,這段時間幾乎天天晚歸,執勤的保安基本都已經認識他了。 “原來是你啊?!北0哺缒樕蠌碗s地交融了松懈和失望兩種神情。 “對啊。怎么了?”孫韶好笑地看他。 保安哥沒好氣地直擺手,“你不知道哇,就你剛剛做的那輛小黑車,圍著我們這小區,在那繞了四五圈,就是不停,我還以為是哪兒的宵小不長眼,盯上我們這了?!?/br> “對了,你一直在車里嗎?別是他踩好了點,半途拉了你回來,特地松懈我們神經的……”保安哥頓時又警惕起來。 孫韶倒足足怔了好一會兒,心情復雜地看了看正一臉熱血的保安,不知道為什么,他心里像揣了只睡醒的小黃雞似的,又酥又癢又有些其他他還沒來得及體會的東西,他追問似地開口:“你看到那輛車圍著咱們小區繞了四五趟???” 保安哥嚴肅地點頭。 “哦、哦……”孫韶又失神了片刻,然后既像是說給對方聽的,又像是說服自己的,“我一直在車上,睡死了,大概他一直沒叫醒我,這里又不好停車,所以只能繞圈了吧,你放心,他是我朋友,我們是朋友來著。這很正常?!?/br> 保安哥這次是真的失望了,他將自己的小瞇眼睜到最大,看著孫韶:“真的只是這樣???” 孫韶被他問得心里有些發虛,明知道對方問得絕不是他想的那個意思,但是,莫名的,他就是覺得心虛,他虎了臉,也嚴肅地看向對方:“真是這樣,你別亂想,我朋友不是宵小?!?/br> 說完,帶著點落荒而逃的模樣,躥回了家。 結果門一開,看到孫母正坐在沙發上,蓋著薄毯子看電視。 “媽,你還沒睡???”孫韶有些詫異,因為自他將自己去酒吧唱夜場的事情和孫母說清楚了后,孫母表現得很支持他,但從未替他等過門,因為母親白天要上班,自己一向都是過了十二點以后才能到家,孫母也知道輕重,從不會刻意替孫韶留門。 孫母扭頭笑瞇瞇地看他,“正準備睡呢!” “一直等我???”孫韶走到老沙發旁,緊挨著母親坐下,伸手攔住母親的肩膀。 “不是,我九點多久上床睡了,但是往常差不多十二點,迷迷糊糊里,就聽到你開門回家的聲音,有時候還能聽到你在廚房里窸窸窣窣吃宵夜,今天一直沒聽到,就睡不熟,翻來覆去,后來看到了那么晚,你還沒回來,又實在睡不踏實,就起來看電視了?!睂O母解釋。 孫韶聽著,鼻頭一酸,原來要有他的開門聲,母親才能真正睡得踏實,他將自己的腦袋抵著母親的,“既然擔心,那你怎么不給我打電話?!?/br> 孫母笑著搖頭,“你這么大了,如果有事,電話肯定已經打到家里來了,都大男人了,每晚母親還查崗,你朋友不得笑話你啊?!?/br> 孫韶笑著蹭了蹭,“誰笑啊,他們羨慕還來不及,下次擔心就給我打電話,???” 孫母好脾氣地點頭,接著又問:“今晚怎么弄那么晚,是不是加場了?” 孫韶搖頭,將酒吧里分割時間段的事情說了一下,順口就把易輝送自己回來,自己在車上睡著的事情也帶出了口。 “是上次那給你送飯的朋友不?”孫母忽然插口問道。 孫韶詫異了一下,不知道孫母怎么就想到了這一層,當即便點了點頭。 然后,孫母便十分不贊同地看他,“你看你這孩子,你那朋友,我看是很難得的。你應該讓你朋友上來休息一晚的,雖然咱家小,但是你那房間里的床也不算小,讓他來擠擠也是可以的。這么晚,人家送你回來,你就讓人家開夜車回去???路上出點安全生產事故怎么辦?我跟你說,我剛剛還看了電視新聞,說現在就有很多無良的水泥貨車,轉趁晚上上路,還不遵守交通規則,經常出車禍,一出就一定帶累別人……” 孫韶本來的幾分莫名心虛和緊張,立即被孫母這說得真真的假設給嚇散了,心下也不住惴惴起來,他可沒想這么多,但現在聽著,確實很滲人…… 孫韶搓了搓臉,趕緊打住孫母的話茬,胡亂撫慰幾句,說是不會那么倒霉,人家技術很好一類的,然后將孫母勸進屋子里休息,自己回到房間,則思前想后覺得不安心。 最終,他撥通了對方的電話,嘟嘟了兩聲后,對方便接通了:“喂……” “呼……大廚哥,你到家了沒?” “到了啊,怎么了?”易輝顯然有些莫名其妙。 孫韶訕笑兩聲,“啊,沒,沒,就問問?!笨偛荒苷f自己被自己老娘的種種假設給嚇到了吧。 “這才分開一會呢,怎么,你想我???”易輝在話筒那邊,像是斟酌了一下,隨后很隨意地調侃道。 孫韶心下突然漏跳兩拍,然后慶幸隔著電話,對方看不到自己的神色,他干干笑了兩聲,很快反應過來:“是啊是啊,想得不得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