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珍妮夫人身穿黑色喪服,整個過程都哭的昏天黑地,可是很奇怪,她這次竟然沒有昏倒??磥淼习菜篮?,裝昏也沒人看了,所以干脆就不昏了。 舉行完默哀儀式后,賓客紛紛離去,奎因特莊園只剩下了在等待分割死人遺產的人。 我熟悉奎因特莊園的一草一木,小時候我害怕待在這幢大房子里,所以一天到晚都流連在戶外,無論是冰天雪地還是酷暑炎夏。這座年代久遠的莊園建筑雖然奢侈華麗,享有幾代奎因特主人的精心裝扮,但卻絲毫不能掩蓋其空曠冷寂的事實。因為這里并不是我的家,我在這里感受不到絲毫的溫暖。 可是現在,這座莊園卻要屬于我了,真正屬于我。 女仆給客廳里的人端上茶點,然后小心的退出去。 珍妮夫人輕輕搖晃著扇子說:“這位愛德華·加里先生不應當回避一下嗎?畢竟是我們的家務事?!?/br> “愛德華是我的密友,我不認為有這個必要?!蔽艺f。 愛德華滿含笑意的對珍妮夫人說:“那么恕我打攪了?!?/br> 珍妮夫人的臉上浮現出不快的神情,但她的語氣并沒有因此變得粗暴,反而極為謹慎的對我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們就開始吧?!?/br> 我們圍坐在正廳的沙發上,迪安的遺產律師和本地書記官都在現場。 律師宣讀遺囑道:“根據迪安·康斯坦丁先生的遺囑,奎因特莊園作為限定繼承土地,由唯一合法繼承人,已故瑪格麗·特康斯坦丁女士的兒子亞當·康斯坦丁先生繼承?!?/br> “迪安·康斯坦丁先生生前的全部流動資產,包括銀行中的4000英鎊國債,奎因特莊園所有的家具、收藏品、名貴花卉、馬匹、馬車,以及珠寶首飾、餐具器皿等,已經在半年前全部移交到了約瑟夫·康斯坦丁先生的名下。所以迪安先生目前的流動資產為零,沒有任何可分配的財物?!?/br> 聽到這個分配,我暗暗覺得好笑,上輩子也是這樣。似乎唯恐我獲得除了莊園外的任何財產,他們甚至不等遺產分配,在迪安生前就簽了協約,把所有流動資產都轉移到了約瑟夫名下。全部東西,連塊布片都不給我留下,見過貪婪的人,沒見過這么貪婪的,所以他們不掉進陷阱,誰還會掉? 愛德華嗤笑了一聲說:“好吧,搬得真干凈,恐怕這座莊園一時半刻是不能居住了?!?/br> 珍妮夫人立即說:“別擔心,如果我們還能繼續生活在奎因特莊園,這些擺設家具就都會留下來,好讓大家繼續使用?!?/br> “不必了女士,您還是搬出去吧,這里的東西也請您盡快搬走?!蔽依淅涞恼f。 珍妮夫人眉頭一皺,板著臉不語。 伊麗莎白和約瑟夫替她叫囂道:“真是個吝嗇鬼!” “父親剛走,你就要把我們都趕出家門嗎?作為一位紳士您可真是狠心腸啊,還是牧師呢,不知道大家會作何感想?!?/br> “虧我母親一力主張你繼承莊園,你這恩將仇報的無恥之徒!” “財產分割是清清楚楚的,你們要這樣污蔑我,我也沒有辦法。不過奎因特的事情,外面的人都一清二楚,大家會贊同誰還真不好說?!蔽衣龡l斯理的說:“反正我已經繼承莊園了,再說我們這種身份的人就不該工作,您用這個來威脅我似乎力度不大?!?/br> 愛德華看向書記官說:“閣下,您認為如何呢?” “既然已經分割了遺產,就不要糾纏不清。亞當先生,您現在已經是奎因特莊園的主人了,您有權利驅逐您土地上的任何一個人。如果有人拒絕莊園主的裁決,您可以通知治安官?!睍浌俪读顺额^上銀白色的假發,一臉無所謂的表情。 約瑟夫重重的哼了一聲,雙眼瞪得像鈴鐺一樣圓,然后他陰沉著臉說了一句:“咱們等著瞧!” 珍妮夫人阻止了沖動的兒子,像演戲一樣,立即哭的淚如雨下:“我們會立即聽從您的指示搬出去,可憐的迪安,可憐的迪安,你怎么走的這么早啊,嗚嗚嗚……” 約瑟夫等人正用一種扭曲的眼神看著我,我明白這種眼神,上輩子時我就經常見到。他們如同在說,這個蠢貨根本不足為懼,讓他囂張一會兒,等利用完了就立即收拾掉。于是仇恨和輕蔑交織在一起,造就了這種高傲不屑的眼神,好像一個個暗地里詛咒別人的小丑。 “既然已經分割好了財產,那我們就失陪了?!蔽艺酒鹕韥?,沒有再看他們一眼,和愛德華一起離開了莊園。下面的事情已成定局,我不想再看這些人的丑態。 約瑟夫低聲咒罵著。 伊麗莎白氣的滿臉通紅:“真是受夠了,他居然這么囂張!早晚要讓他知道厲害!” 珍妮夫人卻疑惑的看了一眼律師和書記官們,因為他們并沒有要告辭的意思,于是她嘆息了一聲說:“讓幾位先生見笑了,亞當先生非常討厭我,如今他做出這樣的決定真是令人遺憾。當初我丈夫都和他簽訂了放棄繼承莊園的協定,要不是我說服丈夫,亞當今天根本就不能繼承莊園,可是沒想到,他依然這么討厭我……迪安一走就要把我們都趕出去……” 書記官卻不耐煩的打了個哈欠,對律師說:“還沒完嗎?我還有很多事要處理呢,沒工夫在這兒浪費時間?!?/br> 律師急忙向書記官欠了欠身,然后對珍妮夫人說:“女士,遺產問題還沒有談完?!?/br> 珍妮夫人心頭一跳,不知為何有點不安,她慢慢地說:“可是亞當已經先走了,要不要再把他叫回來?” “不用,下面的事情跟亞當先生沒有關系?!甭蓭熌贸鲆环菸募[在桌上說:“這是政府送來的凍結資產聲明,您看一下吧?!?/br> “凍結資產?什么凍結資產!”珍妮夫人接過文件迅速瀏覽了一遍,然后她‘噌’的一下從沙發上站起來,盯著律師說:“這是怎么回事!為什么約瑟夫得到的遺產全都凍結了!” 約瑟夫急忙奪過文件,掃了一眼后,也慌張的看向律師:“為什么?銀行的國債和莊園的資產為什么凍結了?” 律師說:“這正是我要告訴你們的事情,迪安·康斯坦丁先生曾向一位名叫埃德溫·伊桑的先生借了一萬英鎊,所以約瑟夫·康斯坦丁先生的資產要首先償還債務?!?/br> “這真是太可笑了!一萬英鎊!這根本不可能!什么時候的借債?我根本就沒聽說過!”珍妮夫人語氣暴躁,不容反駁的瞪著律師。 “哈!”書記官冷笑了一聲,插嘴說:“這有什么好奇怪的,生前借了債,怕丟人就一直隱瞞,連家里人也不說,死后才被捅出來,這種事我見多了?!?/br> “這不可能!迪安絕不會做這種事!”珍妮夫人歇斯底里的喊道,她終于不再優雅從容了,此時她表情慌亂,渾身顫抖,跟平時的姿態截然不同。 “白紙黑字,還有政府的公正,錯不了?!睍浌傥⑿χf。 珍妮夫人喘著粗氣,仿佛無法呼吸,她顫抖著說:“就算!就算迪安借過錢,可是他已經死了,那些資產也早就在我兒子的名下了,憑什么要凍結我兒子的資產來償還我丈夫的賬務!這是違法的!” “夫人,您丈夫的借債日期在兩年前,而他把資產轉移到你兒子名下的時間是在半年前。法律規定,為了防止借債人故意借錢不還,他在死前特意轉移的資產,特別是白白移交給子女的資產,要視作借款歸還債主?!?/br> 律師的話音落下后,珍妮夫人瞬間面無血色,她頹然的跌坐在沙發上,身體不停的顫抖。 伊麗莎白卻依然在跟律師狡辯:“我父親根本沒有借過任何錢,我們可以作證,這筆借款一定是偽造的!讓那個什么伊桑先生出來跟我們對峙!” “伊麗莎白小姐,我只是負責通知你們這件事,如果你們有什么疑問,請自己解決。還有,這座莊園的所有財務都被凍結了,將等待拍賣,所以你們離開的時候請不要帶走任何東西,以免造成糾紛弄上法庭?!甭蓭煹?,然后他向書記官鞠了一躬說:“大人,已經好了?!?/br> 書記官對門口揮了揮手,然后幾個身穿制服的治安官走進來,一位年長的治安官對珍妮夫人說:“先生和女士們現在就請離開莊園吧,這里的一切都要封存起來搬走,送進拍賣行?!?/br> “現在?你們是什么意思?現在就要趕我們走?”伊麗莎白臉色蒼白的看著治安官。 “恐怕是的,小姐?!敝伟补僬f。 “不!我不走!這里是我家,我哪里都不去!那份借債是一定偽造的!”伊麗莎白暴躁的喊道。 “請您配合,否則我們只好把您拖走了,您也不想因為妨礙執行公務而被送上法庭吧?!敝伟补僬f。 “你們怎么敢!我看誰敢動我!我們是紳士的子女!”十九歲的約瑟夫叫囂道。 “曾經是,可您的父親已經死了,我很遺憾,您現在沒有任何特權?!敝伟补賹s瑟夫說:“請不要讓我們為難,聽說您在讀大學,您也不想影響到大學里的風評吧?!?/br> 從剛才就一動不動坐在沙發上,雙眼渙散的珍妮夫人終于有了反應,她起身擋住怒氣沖沖的約瑟夫,然后對治安官說:“我替這個孩子道歉了,請您體諒我們的難處,我們馬上就離開?!?/br> 接著她吩咐伊麗莎白說:“你們都去收拾東西?!?/br> 律師卻搖了搖頭:“我很遺憾,恐怕您不能帶走任何東西?!?/br> “不能帶走任何東西是什么意思!”伊麗莎白高聲說:“難道我們的衣服和首飾也不能帶走嗎?我母親可是遺孀,法律規定遺孀的隨身物品是寡婦財產!” 律師幽幽的說:“可是迪安先生沒有任何財產,他早在活著的時候就把所有資產都轉移到了這位約瑟夫先生名下,所以也就沒有什么寡婦遺產了?!?/br> 57、第 57 章 ... 這邊珍妮夫人和她的兒女剛被驅逐出家門,那邊文森特家也迎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老爺,幾位治安官等在外面,說要把凱瑟琳小姐帶走?!惫芗艺f:“他們說有人舉報凱瑟琳小姐未婚先育?!?/br> “胡扯!這是污蔑!”文森特大聲說,似乎在用大聲說話來掩蓋內心的恐懼,因為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這下怎么辦!”克勞迪婭焦急的埋怨道:“我早說過她是個禍害,要早點把她送走,您就是不聽,現在可好了!” 其實文森特在得知凱瑟琳未婚先育那天,回家后就對凱瑟琳發了一通火,也想過把她藏起來,然后偷偷生下孩子。但是珍妮夫人手中握有凱瑟琳承認懷孕的信,文森特害怕如果不和她合作,她就會把這件事到處張揚。反而等凱瑟琳和約瑟夫結婚后,這件事自然而然就會平息了。所以他才會懷著僥幸的心情,把凱瑟琳留在家里。 “我們趕快從后門把她悄悄送出去?!蔽纳卣f。 然而還沒等他下命令,幾個治安官就闖了進來,不顧仆人們的阻攔,到處尋找凱瑟琳,找到后就直接抓走。 凱瑟琳還迷惑著,大聲反抗道:“你們抓我干什么?父親,父親!” “你們不能抓她,我們來談談,我給你們錢,你們要多少都行?!蔽纳卦噲D賄賂這些治安官。 可是平日里腐敗到恨不得刮地三尺的治安官,今天卻成了奉公守法的公職人員,半點遲疑也沒有,直接把這位美麗的小姐抓上了門外的馬車。 “父親,救我,快救我!”凱瑟琳急的大哭起來。 文森特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最后狼狽的跌倒在門廊前。 凱瑟琳小姐的風流韻事在一天之內傳遍了整個肯特郡,她被自己的貼身女仆告上了法庭,因為未婚先孕,法庭判處她十英鎊的罰款,以及一個月的勞役。十英鎊只是個小數目,連凱瑟琳脖子上的項鏈都遠比這個值錢??墒且晃挥绣X小姐卻不能私下里解決這件事,反而被弄上法庭,搞得世人皆知。聰明人都看懂了,這位小姐八成惹了什么人,所以被報復了。 這件事造成的影響是空前絕后的,文森特的兩位女婿先后宣布跟文森特家斷絕關系,而后剛剛跟小女兒訂下婚約的康斯坦丁先生也宣布取消了婚約。這樣的打擊讓文森特一家愁云慘淡,徹底成了過街老鼠。 文森特為踏入上流社會花費了很大心力,把大女兒嫁給沒錢的男爵,花了上萬英鎊;把二女兒嫁給律師,為女婿的政治仕途繼續花費。丑聞爆發出來后,女婿們雖然不能跟女兒們離婚,卻能跟文森特家斷絕親戚關系。如此一來,之前的所有努力都打了水漂,想進入上流社會的圈子,十年之內是不要想了。因為人們只要一提起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他有個蕩|婦女兒,未婚先孕,還被罰勞役。 克勞迪婭在家里摔摔打打,咒罵凱瑟琳,然后寫信給曾經的未婚夫,期盼對方能回心轉意,畢竟他曾說過喜歡她??墒强邓固苟s派人來,當著文森特的面說:“婚事已經取消,康斯坦丁先生作為尊貴的莊園主,有無比體面的身份,您的女兒凱瑟琳做出了如此下作的事,也不能怪我家主人取消婚事,所以請克勞迪婭小姐不要再給我們主人寫信了?!?/br> 克勞迪婭徹底絕望了,她作為家中未出嫁的少女,即使有再多的嫁妝,體面的紳士家庭也不會要她了。她像瘋了一樣大聲咒罵自己的jiejie:“都是她!是她毀了我!我不會放過她的!” 文森特一家在倫敦丟盡了面子,一出門就有人指指點點,簡直無法繼續在當地生活了。于是幾天后,他們舉家遷往了愛爾蘭。在離開前,文森特給還在服勞役的凱瑟琳留下了一座房子和一筆錢,他并不打算讓凱瑟琳跟他們一起走,因為他已經宣布跟她斷絕了關系,但畢竟是親生女兒,所以也舍不得讓她流落街頭??墒俏纳夭恢?,克勞迪婭很快就背著他賣掉了房子,并拿走了那筆錢。 …… 奎因特莊園的全部流動資產都被拿到拍賣行拍賣了。是真正的拍賣,一件件家具物品擺出來,然后競價叫賣。 我在拍賣會現場,幾乎買下了每一件拍賣品,然后這些東西又被一件件的送運回了奎因特莊園。 現場有許多人驚訝我的大手筆。 我回答他們說:“父親無能,生前欠了一大筆錢,但是我作為奎因特莊園的繼承人,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家族的遺產被拍賣而無動于衷,我必須彌補父親的過錯。所以我賣掉了印度的部分產業,用于贖回莊園的財物?!?/br> 人們為我的行為感動,主動讓出拍賣品,不與我競價,甚至有人買下東西后再轉送給我,褒獎我這種維持家族榮譽的行為。 其實,這還是一場戲,只是我沒想到會引來人們的稱贊。 當初,我們趁迪安眼睛看不見,讓他簽署了一份借債,所謂埃德溫?伊桑其實根本不存在。這是愛德華的老把戲了,用各種政府資源偽造出一個完全不存在的人,但是他卻有著完整的社會關系,只是常年在海外生活,很少回來英國,所以他的一切事物都交由律師處理,當然也包括這次追討債務。 當天的律師和書記官都被我收買了,書記官獲得兩千英鎊,兩位律師每人五百英鎊,所以他們毫不猶豫的在見證人的位置簽上了自己的大名。如此一來,他們都是同謀,所以也不怕他們會出賣我。 拍賣是做戲,相當于把財物從我的左手轉移到了右手,期間根本沒有任何損失,但這卻是個必不可少的過程。拍賣最終,奎因特的所有財物變現了將近四千英鎊,而死去的迪安卻虧欠了‘伊?!壬蝗f英鎊,加上銀行的四千英鎊國債,還不足以歸還所有的債務。但是‘伊?!壬仓荒艹蕴澚?,誰叫迪安已經死了呢,他的子女沒有義務償還他生前的債務,當然也剩不下一便士歸還繼承了所有流動資產的約瑟夫。 珍妮夫人和她的子女在這一刻正式宣布破產,變成一無所有的窮光蛋。 我再次回到了莊園,這次是以主人的身份。 奎因特莊園的夏季非常美麗,事實上在我眼中,它從未這樣美麗過。 在穿過莊園的八英里的道路上,兩旁散落著許多農莊,途中還有幾片美麗的縱樹林和長滿蘆葦的小洼地。我騎馬在農田旁停下時,當地的農民跑過來跟我打招呼,有一些跟我小時候就認識了,他們現在都是我的佃農。 “康斯坦丁少爺,見到您真高興,您總算是回來了?!?/br> “什么少爺,該叫老爺了?!?/br> “祝賀您繼承了莊園……” 我牽著馬跟他們聊了很久,然后才踏進莊園。 莊園建筑兩旁早就站滿了等待我的仆人,莊園管家向我鞠躬說:“歡迎主人回家?!?/br> 然后其他仆人也一同向我行禮問好,他們動作整齊劃一,顯然都經過了很好的訓練。珍妮夫人很在意這些繁文縟節,因為她本身是下等人出身,所以格外喜歡別人對她卑躬屈膝。 我沒有立即下馬,而是看著那位管家:“你怎么還沒走?” 剛才在農田里,佃戶們向我埋怨了這位珍妮夫人提拔的管家,聽說他經常趁職務之便苛刻佃戶們的糧食,跟西蒙管家在的時候差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