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不,我不是驚嘆,我是贊美您,您一人做了這么多事?!蔽艺f。 “哼!但愿這些活下來的孩子不會怨恨我沒讓他們早死早超生?!毙夼畢s冷酷的說。 我回家后跟安娜商量了資助修道院的事,決定縮減家里一部分開支。我省掉了大筆花在昂貴衣物上的錢,加上我從教會獲得的資助,我每年可以向修道院提供八十英鎊,如果節省著用,這些錢足夠上百個人一年的吃喝。 安娜還表示要去修道院幫忙。 “我是牧師的meimei,當然要帶頭去做,其他人看到后才會幫助我們?!卑材日f。 “不,你不能去。你是一位小姐,而且馬上就要踏入社交了,你的活動范圍僅僅在鄰里間,采采花、喝喝茶,去親戚朋友家串門。除此之外,你絕對不能拋頭露面,即使那里都是女人也不行。要知道,她們不是你見過的任何一種女人,她們出身貧寒,可能有傷寒、天花等致命的傳染病。和她們接觸會影響到你的名聲,有礙于你將來談婚論嫁,我絕對不會答應?!蔽曳穸怂奶嶙h,心里卻感到驚訝,膽小的meimei居然會有這種愿望。 “既然她們可能有傳染病,哥哥為什么還要去照顧她們?”安娜不甘示弱的說。 “我是牧師,照顧上帝所有的子民是我的職責,當然也包括那些可憐的女人?!蔽艺f。 “那么我是牧師的meimei,支持家里的男人也是我身為女主人的職責?!?/br> “不行!我說不行就是不行!”我嚴厲的說。 平時乖巧聽話的meimei忽然如此強硬,我倒真有點應付不了了??梢娔懶≤浫醯娜?,并不代表永遠鼓不起勇氣,而且安娜還有一股非凡的熱心腸。 沒過多久,她就自己跑去了修道院,提出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斃麃喰夼m然不怎么喜歡我,卻很喜歡她,但也不敢真的讓一位紳士的meimei動手干活,只讓她跟隨自己去接待紳士的妻女,以獲得捐款。 我知道后生氣了,斥責她不許再去,可她非但不聽,還頭一次頂撞了我。 “如果將來嫁不出去,我就做修女,我也想幫助這些可憐的女人?!?/br> 第33章 我曾經聘用黛西小姐陪伴安娜,想讓幼時經歷過虐待的meimei開朗起來,可惜沒能成功。沒想到去修道院幫忙,卻達成了這個目的。 看她每天風風火火來往于家和修道院之間,臉上紅潤了,笑容也多了,我簡直不知道是不是該繼續反對她出門了。 有一天她回家,竟然神秘兮兮的來問我:“今天一個女人生產了,她叫的可真凄慘,哥哥你知道孩子是從怎么出來的嗎?” 我當時就哭笑不得了,真慶幸她沒有跟著進產房,去觀摩女人是怎么生孩子的。 “聽著安娜,我不反對你去修道院幫忙,可是從今往后,你只能跟我一起去,我不允許你再單獨去了?!弊詈筮€是我做了妥協。 這天,我們一起去修道院的時候,碰到了鄉下一位副牧師。他非常年輕,名叫詹森·勞倫特,今年剛剛畢業,做牧師沒多久。 他一見安娜就滿臉通紅,緊張的話都不會說了。 “勞倫特先生怎么有空過來?”安娜很熟悉的跟他搭話。 問到正事,他急忙說:“有一個從妓院里跑出來的年輕姑娘,求到了教堂里,我把她送來這兒了。那個女孩是我們當地一個農夫的女兒,才17歲,她父母不肯收留她?!?/br> 瑪利亞修女聽了,皺了皺眉說:“妓院里出來的?也不知道有沒有感染梅毒,如果有,我們這里是不收留的,以免傳染其他人?!?/br> 勞倫特臉一紅說:“這……我……我也不太清楚……” 瑪利亞嘆了口氣說:“我派人給她檢查檢查,如果沒事就留下?!?/br> 可過后,瑪利亞卻向我抱怨說:“自從您meimei來修道院幫忙后,那位勞倫特先生已經先后送來了四個可憐女人,從前也不見他過來的這么勤快。得制止一下,照他這個速度,我們可養活不了那么多人?!?/br> 勞倫特從劍橋大學神學院畢業,是個鄉下小地主的大兒子,土地每年約有兩百英鎊的出息,加上他每年五十英鎊的工作收入,也算是比較富裕的紳士子弟。 夏天的傍晚,我們用過晚餐后才剛剛露出暮色,東方閃爍著幾顆星星。小池塘附近的蚊蟲很多,所以我們取消了每天傍晚散步的活動。 客廳里只點了兩根蠟燭,燭光盈盈晃動,照在安娜悶悶不樂的小臉上。 “勞倫斯先生惹你生氣了嗎?”我跟她玩笑說。 “你胡說什么呀?”她臉一紅,別扭的瞪了我一眼。 “那我們家的小姐怎么不高興了?” 安娜突然跑過來,窩在我的懷里,嘟嘟囔囔的說:“是他今天送來的那個姑娘,她告訴我說,因為害怕自己懷孕的事情被發現,才從妓院里逃出來的。妓院里的人會把鐵棍插進懷孕女人的肚子,然后用力攪動,直到肚子里的小寶寶落下來。這真是太可怕了,我從沒聽過這么可怕的事情?!?/br> 懷里的姑娘在瑟瑟發抖,我生氣的瞪著她說:“你真是太大膽了!竟然去跟一個妓|女交談!你是瘋了還是怎么的?你看到哪家紳士的妻女會屈身跟一個下賤女人說話的?若是傳揚出去,你就別想再出門了,圈子里的人笑話你是輕的,他們會直接把你排除在社交名單外?!?/br> 安娜卻哭哭啼啼的說:“哥哥,你根本想象不到我今天都聽到了什么。那個姑娘居然是被自己心愛的男人送到妓院去的,他們轟轟烈烈的相愛,然后私奔??扇チ藗惗睾?,男人居然安排她在妓院里被別的男人糟蹋,他怎么那么狠心?” 安娜還是個小姑娘,對于愛情有一份期盼,自以為遇到了特別悲慘的愛情故事,于是難過成這樣。 我嘆息道:“我猜那個姑娘還對你說,她依然愛那個男人,一點也不恨他對不對?” 安娜抽泣著點點頭:“你怎么知道?” 這是些拉皮條的老把戲了,找個帥小伙,勾引一個又窮又傻的姑娘,一個吻,加點甜言蜜語,傻乎乎的姑娘就上鉤了。跟男人私奔后,保準是被送進妓院里。為了籠絡姑娘幫他賺錢,男人反而會更加溫柔的對待她,然后再哭訴自己的難處。從未享受過溫情的傻姑娘,會掉進自己編織的噩夢里,還自以為找到了幸福。 “安娜,你不了解貧窮的含義?!蔽乙凰膊凰驳亩⒅郎系南灎T,蠟燭的火焰很高,幾只小蟲圍著它飛來飛去。 真正經歷過貧窮的我,才能切實的感受到貧窮究竟意味著什么,所以當年父親找我回去繼承家產的時候,我才會不顧一切的想要抓住富貴,而結果當然是落在陷阱中。像飛蛾一樣,明知是火,卻還不顧一切的撲上去,僅僅為了那一點看得見摸不著的光明。 “我當然知道貧窮是什么,這些日子我天天照顧那些可憐的女人們,我了解的?!卑材确瘩g說。 “不,你不懂,就像你不懂那個女人為什么還愛著那個混蛋騙子一樣?!?/br> “她們一生都活在苦難里,每天cao勞到死,還要面對暴力、饑餓和疾病。像你這樣連抹布都沒摸過的姑娘,是不可能了解那種生活的。貧窮不是指破房子破衣服,一家人擠在一間小屋里,不是指挨餓受凍,不是指打罵虐待。貧窮是沒有愛,沒有尊重,沒有希望。女孩子在無望中長大,根本分不清愛和傷害的區別,什么是幸福,什么是不幸?對她們而言,連一個吻都是要用金錢來衡量的,她們甚至會為了一點點虛假的溫暖而不顧一切?!?/br> “就像一個被疼痛折磨的病人,時間長了,人就麻木了。不懷好意的人用guntang的毛巾覆蓋在她腐爛的傷口上,她卻向對方露出感激的笑容?!?/br> 我說完這些話后,安娜震驚的望著我。她眼中是橘黃色的燭光倒影,光明中,我的身影處在一片漆黑中。 “我……我不知道……”她悲傷的說。 “你是一位女士(lady),根本不需要了解這些?!蔽覍λf:“你是紳士的女兒和meimei,這點改變不了,就像那些可憐的女人也改變不了她們的出身一樣,每個階層的人都有他們自己的活法。我們也一樣,既然身處這個位置,就要遵從社會的規則,向無法抗衡的規矩妥協,而不是成為叛逆者,否則只能失去棲身之所?!?/br> 安娜一臉失落的說:“對不起,你一定覺得我很可笑?!?/br> “你不需要道歉,一個人不需要為了善心而道歉。但是施以善心也要量力而行,你一人拯救不了全世界,最重要的是不要因為幫助他人而傷害到自己。如果你傷害了自己,那么我會很心痛?!蔽冶еf。 這晚上我們交談了很久,之后她不再每天去修道院了,只是偶爾去贈送一些食物和募集來的捐款。 麻煩事是,那位勞倫斯先生開始頻繁的拜訪家里。每星期都不辭勞苦,駕馬車行幾英里過來。名義上當然是來拜訪我的,天知道,我們只見過一面而已。而且他湊在我身邊刻意的奉承也顯得很不輕松,一看就沒怎么做過這種事。 …… 在七月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一架四匹白馬拉動的四輪馬車停在了我家門前。馬兒的皮毛油光水滑,馬車漆的通體發亮,簡直氣派的不得了。 一位男仆打開車門,然后一身黑色風衣的愛德華走下馬車,站到了我面前。 男人身上帶著種意氣風發的意味,他含笑凝望我,眼眸中只有我的倒影。 而我卻不得不責怪他:“我必須要問問我們的愛德華先生,架這樣一輛大馬車來拜訪寒舍,究竟是來炫耀的,還是純粹腦袋發熱了?!?/br> 愛德華笑著擁抱了我,然后在我耳邊說:“當然是用來載我心愛的男人?!?/br> 不等我說什么,他就轉向了我身后的安娜,十分有禮的脫帽問好:“您好,康斯坦丁小姐,時常聽亞當提起您的事情,今日相見真是我的榮幸?!?/br> 雖然我提醒過愛德華臉上有傷痕的事情,頭一次見面,安娜還是被嚇了一跳,表現的十分拘謹。愛德華倒是不在意,進入客廳后,直接送給了安娜一件昂貴的見面禮。 一套從印度帶回來的翡翠珠寶,包括項鏈、手鐲、耳環,安娜收到這樣貴重的禮品更顯得驚慌失措了,緊張的看向我。 “收下吧,安娜?!笨次尹c頭,她才小心的捧著首飾去了樓上。 “你可真是個冒失的家伙,一點也不懂女人的心思?!蔽艺f。 “怎么不懂,女人難道不都喜歡昂貴的珠寶嗎?”他無所謂的說。 “前陣子約翰的父親來拜訪,送了安娜一個布娃娃,她歡喜的天天放在床頭。瞧瞧你都送了些什么,小姑娘被嚇壞了,興許以為收了重禮,自己會被賣掉?!?/br> “我又不喜歡女人,學習討女人歡心干什么?只要能讓我的男人開心就行了?!睈鄣氯A走過來坐在我身邊,摟住我的肩膀曖昧的說。 我卻被他嚇了一跳,急忙站起來。 “怎么了?”他挑了挑眉說。 我整理了下領口:“請愛德華先生注意一點,這里既不是印度,也不是船上,這里可是英國?!?/br> 愛德華無奈的攤了攤手:“我以為我日思夜想的人也像我一樣,迫不及待的想親近一下,沒想到是我自作多情了?!?/br> 我一臉嚴肅的警告他:“我們必須要小心,你明白的,人言可畏?!?/br> 愛德華卻抓著我的手放在嘴邊摩挲了一下:“我知道,我只是很想念你,所以我情不自禁?!?/br> 在碰到他嘴唇的瞬間,我的手像被燙到了一樣,腦海中不由自主的回想起我們在海上那些荒唐的日子,臉也徹底紅了。 我收回手,背對著他道:“總之要謹慎些才行?!?/br> 他站在我身后,俯身湊在我耳邊悄悄說:“遵命,我的大人?!?/br> 我則轉身面向他,極為鄭重的說道:“我剛才忘了一件事?!?/br> “什么事?”他疑惑的看著我。 “我忘記歡迎你了?!蔽覍λ冻鲂θ荩骸罢埲菸覍δ阏f一句:歡迎回來,愛德華,我也很想念你?!?/br> 他看著我,嘴角緩緩翹起:“謝謝,沒有什么比你的歡迎更令我歡欣鼓舞?!?/br> 第34章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愛德華以紳士的身份重新回歸了英國,并且進入了議院。 他只告訴我一件事,他花五萬英鎊賄賂了幾個內閣大臣。但我知道,僅僅憑賄賂根本做不到這一點,因為他身上的殺人罪居然被撤消了,以一個誤會的名頭。 他在倫敦附近買下了一棟豪宅,包括周圍大片土地和一小片樹林,土地上沒有任何佃戶,他似乎并不想經營莊園。我們騎馬圍繞這片土地跑了一圈,然后沿一條淺溪悠然的散步。傍晚悶熱潮濕的空氣中,許多蚊蟲圍著我們轉,馬兒不耐煩的打了個響鼻。愛德華牽馬走在我前面,他溫柔的拍拍他的坐騎,似乎在安撫它的情緒。 像所有貴族階級出身的男子一樣,愛德華對馬有種非同一般的喜愛和執著,他少年時就特別愛騎馬,而且騎術非常好,可以輕松的跳過高高的木樁和籬笆。他的愛騎叫艾拉,是一匹通體黑色的母馬,擁有純粹的東方血統,高大俊美,四肢健壯,毛皮像絲綢一樣光亮,長長的鬃毛在飛奔時如同流動的煙霧??上獠惶?,除了她的主人,誰的面子都不給。 傍晚的到來并沒有讓一天的暑氣消散,太陽還掛在天邊,遲遲不愿落下,天上的彩霞像老人眼角的魚尾紋一樣緊密。平原的羊齒草十分茂盛,遠遠望去,一大片濃重的青翠,在夕陽的照射下,顯出一種青黃的色澤,仿佛秋日里即將凋敝的荒草。 “真是個漂亮的地方啊?!蔽矣芍缘馁澝赖?。 “能夠得到您的稱贊可不容易,不枉我花心思買下來,喜歡的話,搬來這里住怎么樣?”他望著我說。 “您的想法還真是直截了當,恕我不予評論?!?/br> “說說你的想法,我不介意你苛刻的評價?!?/br> “我從不做任何苛刻的評價,我一向都是實話實說,尊重實際?!?/br> 我們一邊拌嘴,一邊牽馬回到了宅門前。男仆接過馬兒的韁繩,將它們送去馬廄,一位四十歲上下的男管家在大門前迎接了我們。 “先生,晚餐已經準備好了,請您和客人一同入席吧?!?/br> 我們穿過建成高拱形的門廳,一樓的小客廳就在走廊盡頭,里面散落著數張紅天鵝絨沙發,一尊捧著罐子的女人雕像擺放在巨大的棕櫚盆景旁??蛷d對面是餐廳,里面已經點上了蠟燭,配著一桌精致的晚宴,氣氛顯得格外溫馨。 我覺得有些浪費了,因為一桌食物只有我們兩個人吃,不過菜色非常精致,我難得胃口大開。 “以前在海上,有一次貨船遇到了風暴,我們差點迷失方向。食物和水即將告罄,每個船員一天只吃拳頭大小的一塊面包,我當時餓得頭昏眼花,心中也十分恐懼,還曾暗暗發誓,平安登陸之后就再也不出海了??僧斠磺羞^去之后,我卻依然向往海洋,因為平地上的生活太過平淡了?!彼酥槐t酒輕輕搖晃,語氣十分懷念。 “你才剛剛回來英國,就想念海上的日子了嗎?”我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