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跟我一同前來的是一位會吏,他甚至脫下了教袍,在人群中手舞足蹈,完全忘了自己是個基督徒,全心全意的享受起了印度教的節日。 灑紅節通常會持續一段時間,于是我們在當地一家英國人開的旅館中住了下來。 一天早上,我起床后很久也沒見那位會吏下樓,于是吩咐侍者去他房間看看。 誰知道侍者一臉倉皇的跑下來,然后跟領班嘀嘀咕咕。領班聽了,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大聲吩咐幾個男仆道:“快!快去生幾個火盆?!?/br> 我奇怪的走過去問他:“先生,發生什么事了嗎?” 領班眼神慌亂,糾結的望著我,似乎想說什么卻有所顧忌。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樓上那位會吏是我的同伴,他怎么了?”我焦急的問他。 領班這才對我說:“大事不好了!那個男人,那個男人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帶來了那種臟??!他會害死我們的,天哪!” “您在說什么?什么???”我心中陡然升起不詳的預感。 “剛才仆人告訴我,那位先生昏迷不醒,臉上起了很多紅疙瘩,看上去像天花皰疹!” 聽到‘天花’二字,我渾身打了個哆嗦,急忙問道:“你確定嗎?也許……也許仆人看錯了?!?/br> “先生!這里哪里能看錯!”領班焦急的說。 很快,旅店的管事出來通知所有的客人。 “先生女士們,我有一件可怕的事情要告知大家,但請大家不要驚慌,冷靜的面對,我們旅館會幫助大家有序撤離?!?/br> “發生了什么事?”一位身著棕色燕尾服的紳士大聲問道。 “我們旅店里有人得了天花,醫生剛剛來確診過了?!?/br> “上帝??!”賓客們議論紛紛,甚至有女士當場昏了過去。 “如果還有誰感到不適,請盡快告知,然后遠離人群。至于身體的健康的人,我們會盡快把你們送離此處?!?/br> 不久后,一個男仆前來催促我:“康斯坦丁先生,您已經收拾好行李了嗎?請快坐上馬車離開吧?!?/br> “可是……我的同伴還在這里,我不能留下他一個人?!?/br> “您的同伴得了天花,您留下又有什么用呢?”仆人的口氣強硬,略帶責怪:“所有健康的人都已經離開了,您也必須離開,旅館已經被封鎖了,這是總督府的命令,您無權違抗?!?/br> 我提著行李走出酒店,外面到處是紛紛逃竄的客人。仿佛身后有洪水猛獸,他們跳上馬車,頭也不回的逃跑了。 我也坐上教會的馬車往回走。 可是剛剛回到家里,我就感到一陣不適,身體有發熱的跡象。 外面傳來消息,這次天花傳染來勢兇猛,發源地就是舉辦灑紅節的地點。 無數當地人都病倒了,聽說是水的原因。 神廟附近已經死了很多人,總督府甚至封閉了周圍的村落,聽說附近的村落里早就大規模爆發了天花,只是交通閉塞,沒有人發現。 而我在到家的第二天早上,身上和臉上都冒出了紅疙瘩。 作者有話要說:天花在古時候很恐怖的,屠城屠村,活下來的人也都毀容了。 第25章 上一世,我死于天花。 那時候我病得很厲害,渾身上下都長滿了紅色的水泡,發燒發的迷迷糊糊,身邊連一個照顧的仆人都沒有。 唯一清醒的時候,我只見到弟弟約瑟夫洋洋得意的站在我床前。我的床上掛著厚厚的帷幔,弟弟的影子映在帷幔上,像只猙獰兇惡的野獸。 “你有繼承權又怎么樣?奎因特莊園到頭來還不是屬于我的,連你的兒子都是我的,你這個帶了綠帽子的傻子?!彼笮χf。 “不,你,你說什么……”我虛弱的說。 “你還什么都不知道呢,丑八怪,你當真以為凱瑟琳會甘心給你生兒育女嗎?我早就跟她在一起了?,F在你的一切都是屬于我的!你去死吧!” “不會的,不會的,我的兒子……”我喃喃道,可是耳邊只有約瑟夫瘋狂的笑聲。 當年哥哥去世后,我被父親找回家,他說我是奎因特唯一的繼承人。 從小到大,父親從未對我這樣親切過,他一臉慈愛的望著我,甚至為打過我的事情向我道歉,求我原諒。然后他給我介紹了一位小姐,要求我馬上跟她結婚。 那個女人名叫凱瑟琳,是一位商人的女兒,她年輕美貌,多才多藝,何況她還有兩千英鎊的嫁妝。除了身份稍微低了點,其他都稱得上是一位優秀的未婚妻。那時候我相貌丑陋,又沒有接受過良好的教育,這樣一位妻子也并不辱沒我。 何況病倒在床的父親哀哀祈求:“我就要死了,你一定要答應我這個最后的愿望,我想看著你結婚成家,凱瑟琳的父親是位成功的商人,他會助你良多?!?/br> 我跟凱瑟琳結婚前只見過一面,她當時對我非常冷淡,我以為她只是拘謹。誰知結婚后,她也依然如此。每次我試圖討好她,她都白眼以對,連話都不屑跟我說。 婚后不到兩個月,她就宣布自己懷孕了。 當時,我并未懷疑,心中還快樂無比,畢竟我就要當父親了,還有什么比獲得一個血脈至親更令人幸福呢。 七個月后,妻子生下了一個兒子,我懷抱著與我血脈相連的孩子,內心的雀躍簡直難以言喻。我原本想給他取名叫威廉,以紀念死去的哥哥,可是凱瑟琳卻拒絕用這個名字,她甚至不喜歡我靠近他。然而,我還沒來得及給他正式取一個名字,就突然病倒了。 我不停的發燒,直到身上冒出許多紅疙瘩,我才意識到自己得了天花。 這場病來的很突然,也很奇怪,畢竟附近并未聽說有天花蔓延,我也從未離開過奎因特莊園,究竟是怎么傳染上的???在生命即將終結的時候,我才知道是我的妻子和弟弟合伙謀害了我,可當時我已經虛弱的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重生一次,我發誓要跟奎因特斷絕一切往來,我不去礙事,他們也不必來害我。 可沒想到,終究還是逃不過宿命,我又感染上了這致命的病,我究竟是為什么重生的呢? 窗外艷陽高照,濕漉漉的風吹來海洋的氣息,一只蜘蛛在窗口處結了一張網,陽光下,網線像金絲一樣閃爍光芒。我躺在床上,愣愣的注視著這張網,感覺自己就像網上的一只小蟲,無論如何掙扎都是枉然。 我吩咐過仆人們不必來照顧我,免得傳染上天花,白白送掉性命。然后我挺著發燒的身體,寫下遺言,我所有的財產都歸meimei安娜所有,她的監護權,我移交給愛德華·費蒙特。 我沒有問過愛德華,直接就把meimei托付給了他,我知道他一定會好好照顧我meimei的。 現在我虛弱的躺在床上,靜靜的閉上了眼睛。 回顧這二十幾年的歲月,我覺得自己白忙活了,不僅沒有養大meimei,還給愛我的人帶來了痛苦。 愛德華會怎么樣?他會恨我吧?到最后我也沒有給他一個明確的答案,一直在逃避。 一股難以言喻的悔恨之情猛地涌上心頭,上帝啊,我都做了些什么,我明明愛著那個男人,為什么不趁活著的時候好好愛他,到死之前卻來后悔,我簡直愚蠢透頂。 想著我們在一起的日子,那時候我多么快樂啊。兩世為人,這是我最幸福的時光,我怎么舍得離開這個世界,離開我深愛的人身邊?痛苦像一把錐子,深深的插在了我的心頭,我用被子蒙住頭,大聲痛哭起來。我從未這般哭泣過,亦從未這般悔恨過。 “亞當……”被子忽然被輕輕扯了扯。 我渾身一僵,露出頭部,驚訝的看著我面前的人。 愛德華臉色蒼白的望著我,目光很是痛苦,他忽然張開雙臂,緊緊擁抱住了我。 “天哪,你怎么會染上了天花!”他聲音顫抖著說。 我的淚水無法控制的涌出眼眶,被愛人擁抱在懷里,我感到異常軟弱,而此刻卻不是軟弱的時候。 我推開他說:“你怎么找來了?” 我發現自己感染天花后,就吩咐仆人不再見客,亦不許把我生病的事情說出去,假裝我根本不在家。 “朝圣地爆發了天花,我派人去找你,結果說你早就離開了,我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你為什么不派人來通知我?你一個人躲在家里干什么?一個人等死嗎!” “愛德華,你聽我說,快離開我家吧,我可以照顧我自己?!蔽医辜钡恼f。 “仆人們都跑了,你要怎么照顧你自己!”愛德華氣急敗壞的說。 我痛苦的搖了搖頭:“這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你快走吧,我會傳染給你的。幫我照顧我meimei,送她出嫁,一切都拜托你了?!?/br> 愛德華卻憤怒的起身,在我床前來回踱步:“你說的都是什么蠢話!你從來都不在乎我的想法嗎?我憑什么要幫你照顧meimei!你自己呢!你就這樣放棄活下去了?我該怎么辦!你想過我沒有!” 我看著愛德華憤怒的神情,心中仿佛崩潰了,我大聲朝他嚷道:“我是認真的!你現在就走!離我遠遠的!我不想再看到你!” 他停下來立在我床前,盯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你這個懦夫,現在就放棄了自己的生命,我看不起你!可是,不要用你懦弱的心來臆測我!我永遠都不會丟下我愛的人獨自離去!” 愛德華的話讓我痛苦萬分,我甚至朝他大喊:“你走吧!我求你了,你走??!” 他卻一句話也不說,只是靜靜的看著我。 我望著他,淚水從眼眶滑落,我低聲乞求道:“求你了,你走吧,不要管我……” 我的肩膀上落下一個溫暖的懷抱,他把我緊緊抱在懷里,柔聲安慰道:“我不走,你趕不走我的,我留下來等你好起來,你會撐過去的。我帶來了幾個經歷過天花的人,他們會照顧我們……” “我愛你……”我輕輕打斷了愛德華的聲音。 “你說什么?”愛德華猛地低頭看向我。 “我愛你,愛德華,過去我一直都害怕說出口,可我現在已經沒什么好怕的了?!蔽夷曋f:“我愛你,去他的上帝圣母?!?/br> “呵呵?!睈鄣氯A愣愣的看了我許久,忽然發出傻笑。 我看著他的笑容,心中更加悲傷,強忍著酸澀說:“因為我愛你,我才不允許你留下來,如果你也愛我,那么你就聽我的?!?/br> 愛德華隱去笑容,望著我說:“你怎么就是聽不懂呢?我發誓絕不離開你,如果要死我就跟你死在一起?!?/br> “這是為了我的愿望,我要你活著照顧我未成年的meimei,如果沒人照看她,她會被我的父親和繼母害死,你難道要讓我生前最后的愿望落空嗎?”我說。 “別人跟我沒有關系,如果你害怕沒人照顧你meimei,我就拜托我信得過的朋友們照顧她,必然會讓她平安長大。至于離開的事情,你就不必再說了,我絕對不會走的,我們會一起活下去,你要相信我?!睈鄣氯A強硬的說,簡直沒有一點商量的余地。 我望著他堅定的眸子,似乎再也說不出讓他走的話了,因為我根本就舍不得讓他離開我,我不想一個人孤獨的死去。 “你何必呢?這不值得……”我崩潰的說。 “值不值,不是你說了算的?!彼ё∥业乖诖采?,在我耳邊低聲喃呢:““睡一會兒吧,我在這里陪著你?!?/br> 我倒在他懷里,剛才的爭執使我疲勞,我感覺又發燒了。我把頭埋在他頸間,嗅著他的味道,他熱烘烘的軀體帶給我安全感。然后我就什么都想不起來,沉沉的睡去了。 晚上我幾次發燒醒來,都是愛德華在照顧我,他脫掉了我的衣物,把酒精涂抹在我的四肢上和額頭上,還喂我喝了一些藥。 原本我以為自己的病會越來越重,誰知清晨卻迷迷糊糊蘇醒了過來。 我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康斯坦丁先生已經退燒了,得的好像不是天花?!?/br> “可是明明起了一身紅色皰疹……” “您瞧,這幾個疹子都結痂了,剝落下來也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得過天花的人可都變成了麻子臉啊。我也不清楚這究竟是怎么回事,這些疹子充血,看上去非常像天花皰疹。也許是因為他生病時沒有好好修養,又反復發燒……但無論如何恭喜您,康斯坦丁先生很快就會康復的?!?/br> “太好了,感謝您醫生,我送您出去?!睈鄣氯A發出了愉悅的笑聲。 期間我一直把臉埋在枕頭里,我覺得自己丟人丟的再也無法見人了。 “嗨,你醒了嗎?”一只手伸進被窩摸到我的屁股上,輕輕捏了兩下。 我驚得一翻身坐了起來,眼前是愛德華有些憔悴的面容。 他的眉眼間卻帶著調侃之意,雖然他很紳士的沒有當面取笑我,可嘴角卻始終微微上揚。 “我……”我的臉瞬間就紅透了,不知該怎么面對他。 他卻趁我不注意,迅速在我唇邊吻了吻,然后他認真的看著我的眼睛,十分鄭重的說:“感謝上帝,你沒有事,蒙主垂憐我,我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