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他眸光一閃,卻沒有回答。 耳邊索馬里人傳唱的歌聲高高低低的,她盯著他的眼睛,心中有些七上八下。 “你在南蘇丹難民營的時候,對我表達過你厭惡戰爭的想法?!卑肷?,他抬手撫了撫她的眼角,“戰爭可以讓一個國家變得面目全非,用一百年去復蘇他們一天所受到的創傷,也可以讓所有的生命,在炮火下形同螻蟻?!?/br> “是?!彼Я艘Т?,冷靜地回答。 “我將石油和軍火聯系在一起,我親手挑起過很多交火、戰爭,曾經因為我而直接或者間接的,導致過不計其數的人死亡?!?/br> 他就這樣平白直接地敘述,聲音冷而淡, “這些可能死亡的人里,有你見過的難民、武裝分子,也有你身邊的這些百姓,他們都是無辜的,甚至還有老人和孩子?!?/br> 她閉上眼,長吁一口氣,“我知道?!?/br> 她從最開始就知道,對于許多人來說,他是無情的死神,手上沾了無數鮮血,但他同樣的,顛覆了她的觀念,也顛覆了她的世界。 可即使這樣,她還是跟著他,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尹碧玠,被一個人改變自己的固有觀念和信仰,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彼粗阱氤叩难劬?。 “可是來不及了,不是么?”她回答得很快,還抬手,用冰涼的手掌,碰了碰他的臉頰,“是你告訴我的,我現在的信仰,是你?!?/br> 她的臉頰上,有驕傲,有冷靜,也有笑意,有往日的強硬,也有柔情的耐心,讓他看得目不轉睛。 “相信我么?” 良久,他低下頭,嘴唇貼著她的嘴唇。 親昵的摩挲,親昵的探究,親昵的確定。 長夜漫漫,冷世孤獨。 他一生至此二十九年,從不在意人情冷暖,更沒有一天有所牽掛。 可她就這樣走進來,將所有的黑色,都變得有了溫度。 所以,他的世界,又何嘗沒有被她顛覆? 黑夜里,她執迷于他的雙眼,很輕,卻堅持地,點了點頭。 她相信他。 如果最初,她對他的,是她自己也不能控制的情愫,那么現在,她卻能毫無保留地跟隨他。 因為她知道,他即使將所有人都算進他的局,卻會留給她一顆最純白的心。 “你再這樣看著我,可能我們又要以天地為床了?!彼麕е?,轉了個圈,流連地吻她的額頭、鼻子、嘴唇和下巴。 “……不要再為你想野戰的心找借口了?!彼龔澚藦澊?。 他低笑一聲,撫在她腰間的手,已經掀開她的衣服下擺,輕輕摩挲她腰間細滑的皮膚。 以他的膽智,她是真的相信他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找到一個最好的方法,盡情占有她。 可他這親昵的摩挲,卻沒有往下深入,過了一會,還將她的衣服整理好,規矩地收回手。 這一支舞將要結束,她突然輕拉他的衣袖,“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br> 兜兜轉轉那么久的寶藏,最后到底花落誰家了? “等我們回到紐約后,我會告訴你?!彼难劬镉泻雒骱霭档墓?,“……如果,一切都順利的話?!?/br> 她沒有深究他的話語,只是靜靜靠在他的肩膀上。 “口渴么?”他的聲音又從她的頭頂傳來。 “有一點?!?/br> “在這里等我一會?!彼砷_她,囑咐道。 “好?!?/br> 她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突然感覺到心臟的跳動逐漸加快起來。 那種危險的預知感,逼近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來了。 ……只希望這是錯覺。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等了一會,感覺到有一只手,輕輕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嘴角一勾,她以為是他故技重施,回過頭,她的神色卻陡然降至冰點。 不知道什么時候,她身后的其他索馬里人,都不見了蹤影,她眼前站著景湛,而景湛的身后不遠,站著一個個持槍的、嚴陣以待的swat特工。 可這還不是最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為首的羅賓遜,正和另外兩個特工一起,鉗制著一個人,重重地銬上手銬。 這個人,前一秒還溫柔地擁著她,前一秒還在黑夜里對她低喃,前一秒還因為她口渴幫她去找水。 柯輕滕。 似乎是感覺到了她的視線,他輕輕抬頭朝她看過來。 這一眼,容納了整個黑夜。 “尹碧玠?!彼郎喩肀鶝?,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卻聽到景湛的聲音響在耳邊,“我也不想這樣的?!?/br> 從來嬉笑的朋友,如今看著她的眼神,卻是麻木和冷漠。 “你有過好幾次機會,無論哪一次,都能避免有今天?!本罢空f著,邊用身體擋住了她望著柯輕滕的視線,拿出一副手銬,將她的雙手銬住,將她帶往海岸邊。 不遠處的海岸邊,不知何時,已經??苛艘凰揖薮蟮陌咨屋?。 “這是你自己的選擇?!?/br> ☆、38夕陽迷航(一) 第三十七章夕陽迷航(一) ** 印度洋,夕陽游輪。 等整個人再次處在一個靜止狀態的時候,時間已經不知過了多久。 尹碧玠用力閉了閉眼睛,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的狀態,抬頭看四周。 整潔而封閉的房間里,僅有的一扇小窗外,是茫茫黑夜里的海平面。 上了這艘游輪,景湛將她帶到這間位于船艙里的房間后便離開不知去向,她坐在椅子上,覺得被綁住的雙腿有些發麻,而始終被手銬銬著的雙手,更是早已沒有了知覺。 她知道,柯輕滕也同樣被帶上了這艘游輪,可是被關押在與她不同的地方。 誰能告訴她,他,還平安嗎? 身上一陣一陣的發冷,她想麻痹自己不去思考現在的處境,即將發生的境遇,可分離前他看向自己的最后一眼始終歷歷在目,讓她渾身止不住地就發顫。 她從來沒有一刻,對自己所做的事,那么悔恨。 如果她不心血來潮、獨自跑出他所控制的海灘區域,如果她不讓他來找自己,如果她不接起來自景湛的那個電話,如果他不為自己去找凈水…… 如果他現在在自己身邊。 只要讓她能看到他,那么,哪怕再可怕的后果,她都能承受,只要看到他目空一切的矜傲和勝券在握。 因為他是她的信仰和倚靠。 所以,她明白,這一生,她已經再也沒有辦法離開他。 “咔嚓”一聲。 房間門傳來了開鎖聲,打斷了她再繼續思考腦中的種種。 她側過頭,看見陰沉著臉的景湛,一步一步走進了房間。 只見他關上門,抽開桌子旁的另一張椅子,在她的對面彎腰坐下。 “你在想,這個場景很諷刺,對么?”四目相對,他看著她,慢慢開口。 她心念一沉,輕搖一搖頭,“我只是覺得,你這無間道,是當真玩得千辛萬苦,嘔心瀝血?!?/br> 他張了張嘴,神色有些遲疑,便聽到她略帶譏諷的冷漠聲音繼續說道,“大學四年,連我自己都數不清我差使你幫我做了多少事情,幫我打水幫我打飯幫我抄筆記幫我去拿限量版的演唱會門票,我在學校里如果橫行惹事你去幫我在校長面前說好話,我只是不明白,這七年你在我身邊,只是為了今天,你不覺得你真的太虧了么?” 她也是曾真心把眼前這個人當好朋友的,七年的時間真的不短,她可以說她也認真信任過這個人、一起度過了很好的時光,可是如今他身份一轉變為這樣,讓她在失望的同時,也不禁要感嘆他心機城府之深。 “我并非是一開始就抱著這樣的目的接近你?!本罢柯犕晁脑?,眉眼間神色更為陰郁,“四年前聯邦找上你去接近柯輕滕的時候,我也是剛剛接受這個任務?!?/br> 也就是說,他前三年,并不知情這一切。 “理由?!彼犃T,逼視著他,“你應該清楚他們找上我是因為尹氏需要大量的資金注入防止破產,那你呢?” 他抿了抿漂亮的薄唇,一時沒有答話。 “景湛?!彼龆恍?,“我不想打煽情牌,我們認識七年,我現在沒時間追究這七年里你裝作毫不知情欺騙我幾年,但是你必須要在我死之前,給我一個清楚的交代?!?/br> “你不會死?!彼麚P聲打斷她,鄭重地厲聲說,“尹碧玠,只要有我在,我不會讓你死?!?/br> 安靜的房間里,英俊到妖冶的男人眼底是她從未見過的神情,不是以往的玩世不恭,也不是前幾次要帶她離開時的驚慌。 是炙熱、決絕,還有一股讓她心驚的情感。 她看了一會,忽然抬手捂住了嘴。 景湛看得清楚,一下子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只見她伏在椅子的扶手上,不斷地犯著惡心,整個眼眶都因為難受而變紅了。 他的神色,陡然就變了。 原本想要撫在她頭發上的手,慢慢收回,他的眼底漸漸出現了一絲痛苦和冰冷。 “我答應幫聯邦的忙,潛伏在你身邊,是因為我的長輩曾經欠了他們一個人情?!彼┮曋?,“家族的償債、做完就能收手,當時我和聯邦的交換條件是我始終陪在你身邊,直到他們抓獲柯輕滕,讓我和你平安回s市?!?/br> “我以為你告訴我你恨他,是真的,我以為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我以為我們是同一類人,心底都冰冷,為了達成目的,進退也不會留下任何的余情?!?/br> “我讓你失望了,是么?”她努力忍下喉間一陣陣的惡心,強撐著、以驕傲的目光回視他,“我對我應該完成的目標動了真心,不能如你和聯邦所愿,促使推動他的死亡?!?/br> 景湛沒有說話,渾身散發著更多的冷意。 良久,他用一只手撐在桌面上,彎下腰,更近距離地直視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