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分守己當昏君 第1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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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春宮,正是八妃之一的高淑妃居所。 此時坐在殿內的也大半都是妃位,年紀也都在二十歲上下。 這本就是鮮活俏皮的年紀,她們彼此間又相熟,以往親厚的妃嬪私下里閑聊起來,別說宮中有新鮮事了,就算是只說衣裳首飾針頭線腦,都可以鶯聲嚦嚦笑語如珠,話頭綿延不斷,有時候連說上兩三個時辰還散的意猶未盡,都有人覺得沒輪上自個兒痛快發言。 今日殿內談話的氛圍卻截然不同,很是沉重沉悶。 若有善于忖度上位者心意的宮人在殿內,就能品出,這些嬪妃們心情不但沉重,還夾雜的尷尬、羞惱、擔憂以及掩不住的惶恐。 半晌無人說話,屋內安靜的只聽得冰甕里的冰山漸漸化去,水滴順著冰塊滑落嘀嗒落下的聲響。 而這種細微動靜,都顯得突兀而令人心煩。 到底有沉不住氣的妃嬪,開口努力接上剛才的話題—— “……可是聽太后娘娘說起,陛下龍體已無大礙,靜養即可?!?/br> 所以這些日子太后臉上也見笑了,不似四月初陛下陡然病倒后那愁云慘淡的模樣。 “那陛下怎么還是一步都不進后宮?” 最要緊的是,陛下不單自己不進后宮,嬪妃們夜里也進不去乾清宮。 不但如此,向來幫著錢皇后料理宮務瑣事的楊安妃,還給姐妹們帶來了另外一個重要情報:“眼見沒幾日就是端午了,從前每逢大節,都要給新近得恩寵的宮女晉封?!?/br> “可我在皇后娘娘處瞧見了彤史——自四月初陛下龍體不適后,也再未有宮女得召幸晉封?!?/br> 她聲音放的又輕又低,像是在講鬼故事一般:“直到今兒,彤史都是空白的?!?/br> 她這句話,也確實是起到了鬼故事的效果。 眾人齊刷刷倒吸一口涼氣,然后又一起望向去歲才入宮的程妃。她是個極出挑的美人兒,生的修眉雪頰,好似一樹瓊花照玉樹一般。 程妃是今年開春才得寵——按照皇帝過往的性子,對于新寵頭三個月乃是濃情蜜意期。 可是自打皇帝病了,也只見了她一面,還是程妃帶著湯羹打著‘侍疾’的名頭去的。 皇帝倒是很和氣,留下了她親手燉的湯汁金燦的火腿雞湯,也跟她也說了些閑話,甚至夸了她衣衫雅麗。 然而,程妃是個格外心細敏感的人,她覺得皇帝的夸贊雖然很真心,但……也很清白。 甚至皇帝拉著她的袖子細看紋樣時,程妃還生出了一種荒唐的錯覺:陛下的眼神,好像有點‘這衣裳真好看,要不你脫下來讓我穿穿試試’的羨慕。 程妃搖頭:不,一定是天太熱了的幻覺。 無獨有偶,劉麗妃和楊安妃,也都有拎著獨門點心去探望皇帝,然后點心留下人出來的經歷。 感覺跟程妃差不多,覺得皇帝整個人散發一種無欲無求的氣息。 出身蜀地,性子也毛焦火辣的劉麗妃到底按捺不住了道:“都什么時候了,你們還搞這些云山霧罩,遮著八層布的說辭!” 還委婉說什么‘陛下心神寧恰無旁騖?!凵裰兄挥袉渭兊男蕾p之意’,那分明就是—— “陛下這不會就是大病過后,不行了吧!” 眾人:…… 話糙理不糙啊。 其中入宮最久,在這幾人中也素來是主心骨的高淑妃一錘定音道:“陛下若是‘不行了’,那卻是不行的,陛下必須得行?!?/br> 中文博大精深,這句話成功把在座的外國友人繞暈了——自永樂帝起,朝鮮就多奉貢女充實大明皇帝后宮。今日在座的車嬪就是朝鮮女子,這幾個不行把她聽得兩眼冒圈。 “皇帝若不好了,咱們余生,也不過是……” 高淑妃沒有說完這句話,但在座諸人都明白。 彼此對望,眼里俱是化不開的愁緒。 ** 乾清宮。 東暖閣里有張桌子,專門用來安放妃嬪敬送之物。 臨近端午,上頭擺滿了各宮的心意:夏日多用的手帕、荷包、扇套,以及跟端午佳節掛鉤的五色長命縷、細紗纏的紗粽、艾草編的小老虎……還有各色點心匣子。 諸嬪妃想見皇帝,也不能青天白日就往乾清宮跑,多是派貼心的女官或是宦官,帶著茶點來送與皇帝,又要拿出自己的體己錢來,收買御前傳話的宦官。 “這可真是貸款上班了?!苯x不由替她們心疼起來。 大明的妃嬪,跟很多朝代不同。大約是為了防止外戚干政,后族強勢,自太宗文皇后(朱棣的徐皇后)后,后妃絕大部分都是出自民間。* 基本不會出現什么貴妃是將軍的女兒,皇后是尚書的孫女之類的世代貴族的女子入宮。 也就是說滿宮妃嬪,頂多出身于小康小富之家,是沒什么銀錢能讓她們帶入宮中的。 所以姜離看她們還要自掏腰包給皇帝送東西,就很心疼—— 帶入下,就是辛辛苦苦北漂人,每天打卡考勤(晨昏定省守著做妃嬪的規矩)掙得工資,為了拿項目還得倒貼錢。 然而大明后宮的職場,卻是容不得人不卷的。 姜離從現代而來,“卷死了”是很多人放在嘴里說的口頭禪。 但在這大明的后宮,不卷,甚至哪怕盡力卷了,但運氣不好只得寵而無子嗣——就是死,真正的,物理意義上的死。 姜離打開了貼著長春宮封條的點心匣。 “她們爭的哪里是恩寵?!?/br> “是命啊?!?/br> * 夏日陽光粲然。 高淑妃倚靠在窗畔榻上。午后陽光斜斜切進來,曬不到她卻能曬到她身旁的一只攤開睡覺的貍花貓。 貓的皮毛被曬得略微燙熱,摸上去是令人舒心的溫度。 她邊伸手輕輕順著貓的脊背撫摸,邊輕聲對身邊貼身宮女說完了那句她當著眾人沒有說完的話—— “皇帝若不好了,咱們余生,也不過是與先帝的諸多嬪妃一般,等著殉葬罷了?!?/br> 高淑妃是最早一批進宮的妃嬪。 正統六年,張太皇太后下旨選秀,令兩京,河南、山東等地符合條件的,十三至十五歲女子入京待選。 她就是這樣進宮的。 只是她入宮的時候才將將十三歲,太皇太后也挺喜歡她,就先做了太皇太后的女官。 因此高淑妃是這宮里最懂宮規,也最清楚宮闈中的那些塵封的,帶著血腥氣森然舊事的人—— 先帝明宣宗朱瞻基,子嗣上就有些艱難。偏生仙逝的又早,三十八歲就駕崩了。 彼時后宮里有子嗣的,只有如今的孫太后育有皇子朱祁鎮、吳賢妃育有次子朱祁鈺、以及元后胡善祥(因無子被廢)育有兩個公主。 除此外,其余的嬪妃,都在先帝駕崩后得到了晉封,比如嬪升妃,妃升有封號的八妃或貴妃。 然而,除了升封,還得到了——謚號。 “惠妃升貴妃,謚端靜?!?/br> “趙妃升賢妃,謚純靜?!?/br> “吳妃升惠妃,謚貞順?!盵1] …… 高淑妃在兩頁發黃的故紙堆上,看到了這些素不相識的女子,以及她自己。 在最后的最后,有一句表彰她們的話語:“委身而蹈義,隨龍馭以上賓。宜薦徽稱,用彰節行?!盵1] 高淑妃不由想起初入宮闈時,曾經不慎經過一回請嬪妃‘自愿追隨先帝’的宮殿,明明是夏日,卻散發著一種凄冷陰異的氣息。 “喵!” 高淑妃回神,發現是她方才有些用力,把貓按痛了。但貓也沒跑,只是叫了一聲。 她忙抱起小貓哄了哄:“哦,乖,乖……” 忽然就不可抑制的淚如雨下。 眼淚滲入被陽光曬得溫熱的皮毛里。 小貓無知無覺,抬起頭來舔了舔主人的面龐,細聲細氣叫了兩聲。 這聲音又弱又小,很快消散在殿宇內,就像那些美麗的影子,消失在深宮之中。 ** 乾清宮。 興安回稟郕王求見。 姜離停下正在畫麻將圖紙的筆:“正好,朕也有事要找他?!鳖D了頓又格外囑咐道:“別給郕王備果仁茶,備清茶?!?/br> 朱祁鈺入座后,看著在條案前作畫,身體看起來已經不錯的皇兄,不知怎么開口—— 他本不想來的,但孫太后囑咐他一定要問明皇帝不入后宮的緣故,美其名曰,你們是兄弟,不比旁人,說這些話更便宜。 朱祁鈺:啊,完全沒覺得兄弟間這個問題更好開口! 他尷尬地喝了兩口茶后心一橫,索性硬著頭皮長痛不如短痛的直接問。想著要是皇上生氣罵他也好,這樣他就再也不用干這種活了。 不過,皇帝沒有生氣,而是很自然地笑道:“哦,你問緣故???” “就是這回重病的后遺癥——朕以后再也不必進后宮了?!?/br> 朱祁鈺一口茶就噴了出去。 姜離:看,還好她有先見之明,囑咐人別準備果仁茶,不然又要嗆個好歹。 朱祁鈺:這是我能聽的嗎?! 見朱祁鈺嚇得整個人失去了顏色,姜離不由覺得很有意思,笑道:“怎么?這又不是什么稀奇事?!?/br> 對著朱祁鈺‘真的嗎,我不信’的震驚眼神,姜離慢悠悠給他舉例子:“宋高宗趙構,在被金人追的時候,不就嚇得‘矍然驚惕,遂病痿腐,故明受殂后,后宮皆絕孕?!藛??!盵2] “受驚大病之后,這種事很常見的?!?/br> 朱祁鈺整個人還是震驚的失去了邏輯思維,僅剩下本能邏輯思維在運轉。而他雖是皇族,但也是臣子,有御前應答的潛意識:如果皇帝自比明君就要附和,自謙為昏君,就要趕緊反駁(甭管心里怎么想)。 于是他下意識麻木回答道:“皇兄何必自比宋高宗,皇兄文治武功,海內屬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