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萬物蒼生,此時都在這寶座之下,那些曾經不把他看在眼里的朝臣,如今正在用害怕,不,不只是害怕,還有敬畏、恐懼、對,那深入骨髓的恐懼一般望著他。 他不會處置他們的,他要讓這種恐懼一直停留在他們身上,然后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折磨掉他們的身心。 “如果沒有什么事,今日早朝就到這里吧?!?/br> 退朝—— 太監尖細的聲音響起,云行歌轉身離開,今日他的心難得不在這朝堂之上。 他去了曲欒殿。殿里的宮女見到他忙要跪地高呼,“噓?!彼麛r住下跪的宮女,揮退周身的人,獨自一人悄然走進曲欒殿。 他執起已經滑落到地上的狐裘給那顯然帶著驚慌入睡的女子蓋上。 女子長得很美,但并不是那種魅惑眾生的美,她美得是那一身的氣度與風華。 云行歌靜靜地望著她,覺得一顆心就如同微風拂面一般,靜好一片。 女子的睫毛眨了眨,隨即,驚醒一般坐直。 “怎么醒了,不再多睡一會?” “皇上?!?/br> “封后大典就在后日了,那天是個黃道吉日,昨兒我讓禮官呈報給你的折子可有過目,你可還有什么需要的,盡管說與朕聽,朕再讓他們去弄?!?/br> “沒有?!?/br> “阿芷……” “我累了?!睂庈瓶粗?,微微一笑,只是那笑不曾到達眼底,不知為何,心中一片凌亂。 她愛他嗎?不知,她是真不知道。 此刻只覺得內心一片混亂,這混亂不知源于哪里,但卻很難安下心來,似乎有什么……有什么總在那兒跳動著。 他說:“人生得意須盡歡?!?/br> 他說:“小娘子,你看我怎么樣?” 他說:“阿芷,你注定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br> 他…… “怎么了?要不要朕找個太醫給你瞧瞧?!痹菩懈杩粗樕y看的寧芷道。 “沒事。只是這幾日沒睡好,你怎么樣了?身體沒……什么不適吧?” 云行歌的毒若是再找不到那五張圖…… “我沒事?!彼?,依然一臉云淡風輕的樣子。 “今日是初幾了?” “大年初三?!?/br> “那你再次毒發的日子……”寧芷突然離開椅子站了起來。她曾親眼目睹過云行歌毒發時的樣子,那真是萬箭穿骨一般的痛,那痛根本不是凡人所能承受的,然而硬是被他一次次挺了過來。 “我不礙事的?!痹菩懈枳旖且廊粧熘唤z笑,目光中蓄積著仿佛沉淀萬年的深情。 寧芷別開頭,無法再望向這樣的他。 “你是不是累了,若是累了。就進去躺在榻上好好睡一覺。那封后大典上很多繁復的步驟我已命禮官通通廢去。只是最后的祭天儀式不能省,那是向我們大慶的祖先證明。證明從此以后,你便是朕的皇后。唯一的帝后?!?/br> 寧芷在聽到那句“朕的皇后”時,心猛然一痛。她猝然捂住胸口,只覺得難以支撐。 “你這是怎么了?來人……去叫太醫?!?/br> “不……不用……我只是……”寧芷看向云行歌,幾度欲開口的話不知為何在對上他那雙眼時竟沒了繼續的勇氣。 云行歌在望著她,當看到她眼中的迷茫和一抹驚痛時,他的心猛然一跳,隨即扯開唇角?!拔蚁肽愣ㄊ抢哿?。我先回去。你好好歇歇,有什么事就盡管吩咐他們?!闭f完轉身便走,那步伐與來時不同,竟帶著幾分躲避什么的倉皇。 嘉城永安六年。月華照亮這肅穆而莊嚴的神州大地。 寧芷一襲大紅色衣袍,上面用金絲紋線繡著一朵灼灼生輝的富貴牡丹。她頭戴著由八寶玲瓏珠,梵香玉共同裝飾而成的鳳冠。走起路來,可謂步步生蓮。讓人望而生嘆。 此時早有禮官準備好一切,慶國的國樂大奏。頓時一片歌舞升平,舉國同慶。 寧芷被侍女攙扶著。緩緩向最高位走去。那里云行歌早已一襲華服站在上面。他眉宇俊朗,眼若浩渺,難得的是嘴角掛著的那一抹真實的笑。那樣璀璨,仿若點亮了整個世間的灰暗。 寧芷站在那里,淡淡地望向周遭,似乎每個人臉上都在浮著笑意。 是啊,大慶內亂平定,人人贊頌的前太子重新執掌朝政,又在隔日連下三道圣旨,均是為了體恤萬民,撫慰百姓之疾苦而立。 這樣的措施,這樣的胸懷,如何讓久在沙漠中的人不覺得遇到了甘露。 他們欣喜,他們崇敬,像是仰視內心的神靈一樣望著那至高臺上的人。 多少姑娘家羞紅了臉,又有多少姑娘家從此便失了心,只因這一睹。 他們把所有羨慕的目光都投在了寧芷身上,投在了這一襲鳳冠霞帔,尊榮無限的女子身上。 云行歌看見寧芷似恍了神一般不動,便主動向她迎來。 “皇上對皇后可真是深情?!?/br> “自然是的,你沒看朝局剛剛穩定,皇上就下令,力排眾議封那已為人婦過的女子為后。當時朝臣反對之聲如云,更是有人說那婦人曾去過南楚,甚至進過王庭?!?/br> “???王庭。那豈不是……” “反正也不是處子之身了,還在乎那些作甚?”說完婦人臉上露出嘲諷的神情。 “唉,可不論怎樣,這婦人也算是奇女子了。曾經龍池大會上,天下四公子不是都紛紛求取于她,甚至不惜舉國為聘。而這婦人一襲藍衣,一展風姿,也著實驚艷了萬里江山,當時那些圍觀的男子、女子無不替她叫好,而咱們的曲大將軍更是當場一口血噴在了地上。這……” “哼,咱們的帝王,莫非還配她不上不成?” 言語諾諾的婦人聽到此話不禁抬起頭看了一眼高臺之上的云行歌,此時正好一陣風吹來,把他那身錦繡華服吹得蹁躚而舞,倒真是好風姿,“這人,好似畫中一般……確實是配得上的?!?/br> 此時禮樂齊鳴,十里錦紅鋪就熱鬧非凡的長平街。不論老少婦孺,皆踮腳向往。很怕錯過哪怕是皇上云行歌與皇后寧芷的一舉一動。 大慶,好久不曾這般熱鬧過了…… 此時誰也不曾注意到,就在這兩位婦人相距不遠的地方,一個身穿黑衣帶著斗笠的男子駐足在那里,他把斗笠壓得很低,整個人都隱在暗處,但他那雙眼卻是出奇得亮,一瞬不瞬地盯著高臺上鳳冠霞帔的女子。 那……曾是他的妻…… 他的拳頭一點一點地握緊。忽然胸口一陣劇烈的疼痛,使得他彎下膝來。最后一口黑血吐出,狼狽地咳嗽了幾下,重新站起來,最后深深、深深地忘了高臺上一身紅衣的女子一眼,這一眼,似要把她刻入骨血一般。 隨即,轉身,毅然決然地離去,直到身影沒入到人群之中,再也看不到蹤跡。 原本喜慶歡快的禮樂之聲陡然高亢起來,慶國負責封后大典的司儀,此時端著一個做工精美的金盤走了上來,那盤中裝滿了水。是早早就開始準備的露水。據說異常甘洌純澈。 就在儀式即將開啟之際。突然一聲煞為好聽的聲音傳來??跉庵袔е荒☉蛑o。 “你這身衣裳真是太俗氣了,不符你的氣質。還是跟我去閑游野鶴的好?!闭f完一個縱身上前,扛著寧芷就往外奔。 所有人都被他這舉突如其來的動作驚住了。一時沒緩過神來。就連云行歌也是,等到他去追時,寧芷已被花離笙用花家獨門的輕功步伐速度抗到了當初相遇的竹林里。 “放我下來?!?/br> “你當真想嫁?” …… “我問你,寧氏阿芷,你,當真,想嫁?”花離笙,放下她,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寧芷只覺得他那眼那般黑,如同一座望不到底的清泉,不,不是清的。是有著什么說不清的東西把他們弄臟了。黑漆漆,霧蒙蒙的一片,她想要伸手去把那層臟東西抹掉。卻在抬起的瞬間,想到了什么。 于是,那手就定在咫尺相對的二人中間。 最后,緩緩地……以著有點扭曲的姿態放下。 “嗯?!彼÷曔龅?。 花離笙在那聲嗯后,倒退了一步,很快又收斂了情緒,再次提起腳步,把她扛起,快速向竹林深處走去。 而此時,云行歌已率領眾人緊緊跟在后面,浩浩蕩蕩的御林軍此時布滿了整座竹林。 “竟在朕封后之日劫走了朕的皇后?;ü?,是當朕的大慶什么都不是嗎?若是在一盞香的時辰之內花公子把朕的皇后交出來,朕就當花公子只是來跟朕和朕的皇后開個玩笑,若是超過一炷香……”他頓了頓,難得那從來都溫潤雅致的聲音中充滿了無法訴說的狠戾與陰霾,“朕定把你斬于大慶?!?/br> 聲音是用獨特的內功心法傳出去的,即使紫竹林很大,但任憑任何一個小小的角落,都是可以清晰聽到的。 “花離笙,放我回去?!?/br> “不放?!?/br> “你若是再不放我,我就要大喊了?!?/br> “隨便?!?/br> “你……” “我怎樣?”他突然低頭,唇剛好跟她因為仰頭而遞交上的嘴唇相碰。 冰冰涼涼的觸感,透著一種讓人心悸的蕩漾和迷離。 “去看看那邊有人沒?” 就在這時一群御林軍匆匆行了過來?;x笙聞聲,連忙抱起寧芷向另一方而去,然而那邊突然出現了一小眾人馬,為首之人竟是云行歌。 花離笙再調轉方向,卻見那邊黑壓壓的全是武裝著的御林軍。 最后他望了一眼后方的懸崖,除了此處,他竟別無去處。 “放下朕的皇后,朕依然待你如上賓?!痹菩懈枰娝褵o法逃脫,而后方更是死路,便停下步伐,淡然道。 “呵呵,放下?若是放不下又該如何?” “花公子乃堂堂南陵花府的人,又是六國聞名的第一名士,何必對朕的皇后如此執著?” “你的皇后?她還未與你行完禮,何來‘你的’之稱?” 云行歌不語,只是那雙眼半瞇了起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花離笙,又在瞥見他扛著寧芷的另一只手緊緊貼著她的香肩時,越發瞇了起來。 他冷笑。隨即舉起雙手。就在后方的御林軍準備沖上去之際。赫然多出一個老者來。 只見他老者渾身透著一股神秘的氣息,穿著雖然簡單,卻沒有任何人敢輕視。 他絲毫無懼后面那黑壓壓的御林軍,側過頭,看向花離笙肩頭扛著的寧芷。 一雙眼里透著像是餓狼看見獵物一樣的精光。 “小輩,老夫今日不想與你為難,速速交出來那名女子,老夫自當護你周全?!?/br> 花離笙左手不知不覺撫上了腰間的劍,他從這老者身上感到一股嗜血的冰冷。 “怎么?不信老夫的話。你這小輩。哼。那就休怪老夫無情了……”說完,白發老者欲上前。卻被一聲長嘯阻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