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昆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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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昆侖,北瑯琊;五樓十二城,七閣叁十二境。 第十五境,統屬南昆侖。懸燈被這吼聲驚醒,灰頭土臉地從地上爬了起來,一手拄著劍鞘,一手將漫天飄萍般翻飛的符箓捏進掌心,仰頭慢慢看了一圈。 遍地衰草枯楊,秋葉厚厚地垂在土中。 酒旆纏不住望桿,只得迎風飄卷,簾子上新染的鵝黃被揭下一層。然而等它飄到懸燈眼前,她才知道不是這么回事兒。 整面酒旆都貼滿了符箓。 還是??嗽┗陳汗淼幕囟韧?。 ……難怪是金燦燦的呢! 懸燈抹了把臉,在心里罵爹。 半月前,十五境向南昆侖寄出夢金盞,供養在太清殿中的司主魂燈,在這朵金盞花落在南昆侖的一霎,忽然油盡燈枯。統攝十五境的司主死了,那是一位太字輩,這樣的事情非同小可,她是南昆侖這兩年新入門的徒孫,按理來說,支援十五境的任務不該落在她身上。 都說有人倒霉了喝水都塞牙縫,可是運氣一旦來了,牙縫攔都攔不住。 夢金盞是大人們之間的叫法,年輕一輩都管它叫司主御印。 在夢金盞結成法印鉆進眉心的那一刻,抱著掃帚的懸燈心里只有兩個念頭。 先是發了。 然后是完蛋了。 來這里做司主,就像是在窮山僻壤做山大王。別說撈點油水改善生活了,恐怕還要掏空荷包去倒貼,去填補一個怎么也看不到底的無底洞。 這也就算了,就算再窮,好歹也是個司主呢,說出去多威風。 可是,十五境司主有哪個是能善終的? 就在懸燈拄著劍鞘發呆時,忽有風聲逼近了,罡風擦過發梢,夾著沖鼻的血腥氣。 她當即就地一滾,平地驚雷似的,只聽前頭傳來一聲厲喝: “懸燈!” 有人捉著后領子,把她從泥巴地里拎了起來—— 看了看她灰撲撲的臉,再看粘在鼻尖的一點塵土,半晌沒吭聲。懸燈回過神來,發覺腳尖懸空,脊梁下意識抻得筆直,劍修牽了牽嘴角,噗嗤笑出了聲。 他問,“你躲什么?” 噢,是認識的人。 還是老熟人。 危機解除,懸燈松了口氣,用腳后跟踢他,“放我下來!” 謝宗微聳了聳肩,將懸燈放在了干凈的土地上。亂石之間,泄出一煙淡得幾乎要看不見的殘月,秋風凄厲地刮過樹梢,搖下幾片窳敗的秋葉,鼢鼠在田地里攢動,幢幢的鬼影跳在少年慘白的臉上。他的眼睛里有燈燭般的光,將審視掩在煙塵里。 他繃緊的唇角,慢慢地松了下來。 “帝姬殿下來這里做什么?”謝宗微問。 “伏慈司主七天前羽化,司主死了,十五境閉境,現在沒人壓得住地泉?!?/br> 帝姬? 懸燈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 她不想解釋前一句,只能蔫巴巴地敷衍,“哦?!?/br> 少年又將目光投向她,似乎在催促她做出一番合理的解釋。 她抿著嘴唇不說話。 于是他們沒話可說,好在謝宗微也不是非要逼她開口。他只是這樣問了,很多時候,其實答案也沒那么重要。 他們結伴而行。四野一片塵土茫茫,連帶著前路同樣冥冥,沒有人,人都去了哪里? 謝宗微垂著眼瞼,輕聲說道,“我來的時候就是如此?!?/br> “沒有看到一個人?”懸燈用劍鞘開路,“……真是奇怪?!?/br> 甚至找不到尸體和白骨,在靠近地泉的十五境,比橫尸遍野更可怕的是骨殖無蹤。 四下找不到佩劍,總覺得不安心,發毛的感覺爬上脊梁。懸燈只好將撿來的酒旆卷在劍鞘上,貼滿符箓的那一面朝外,裹得像一根怪模怪樣的燒火棍。 嘖,丑。 她左顧右盼,這兒的河道被鬼氣浸成了黃泉才有的陰河,一只小鬼順著漫天遍野的陰氣飄了過來,臉龐應該是被碾碎了,只有幾片碎rou還掛著,丑得驚為天人。 謝宗微隨手斬向另一只小鬼,隨口問她,“你的劍呢?” 河岸邊上,蘆葦伏倒,罡氣震得田野如垂死的老人般顫聳。 “碎了?!?/br> 她踩著蒲葦站定,手中合握燒火棍,專心致志地往下一碾—— 遇到陰氣,金光便抽絲剝繭般沿著筆畫攀爬,一瞬間將鬼畫符填得燦亮! 金光化作殘缺的樊籠,小鬼困在其中蜷縮成一團,張開鑲滿細密利齒的嘴巴,無聲地顫抖著。它像蘆葦伏在河岸,像槐花落在泥地,脊骨的痕跡在潰爛的皮rou下若隱若現。 一線黑血潑了出來。 前人栽樹后人乘涼,這是歸元宗的看家本領,這酒旗想必也是他們的手筆。 謝宗微蹙了蹙眉。 一絲很淡很淡的怒氣浮了起來,漸漸被風吹得旺熾,被輪轉翻走的車輪纏住了,一軸一軸地輾轉在心間。他對南昆侖有了更多的微詞,面上卻還是風平浪靜。 早知道就不該讓她去南昆侖。 連佩劍都是外門弟子都不用的劣等品。 但是,有沒有一種可能。 懸燈現在還是平平無奇的外門弟子? 他將劍遞了過去,“用我的吧?!?/br> 謝宗微是舉世無雙的天才,僅次于那位常居第九天的太微真人;而懸燈看到天才的劍就手疼,手指下意識地抽筋,“……這不好吧?” 燒火棍挺好的,真的。 他一愣,原先還只是提議,旋即抿住了嘴角,雙目灼灼,幾乎是強硬地將劍柄塞進她的手中。這劍的分量重若千鈞,懸燈順手倒也捉住了,只是面上還有些發愣。 她不假思索地開口,“送我?” “……” 少年收回手,細細摩挲著指尖在殘留的溫熱觸感,耳根略有些guntang,面上卻絲毫不見窘迫,端的是毫不在意與云淡風輕。 “若是用不慣,待會還我就行,不用……” “哦?!?/br> 懸燈頭也不抬,將劍隨手塞回去,“還你?!?/br> 謝宗微頓了一頓。那雙淺琥珀色的眸子里,殘月映照而來的焰光忽而閃了一閃,像燃到盡頭的燭芯,隨著含糊的聲音一同漸漸隱沒,“……不用擔心我?!?/br> 他偏過臉去,慢慢將劍收回了劍鞘。 一旁的懸燈看了看雙手,面露迷茫。 擔心你? 我吃飽了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