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店在街道十字路口巷子的最里處，葉茵平時嫌麻煩很少往這兒來，只在之前陪知秋來買過一次蠟燭和花瓶，好不容易憑著上次的印象摸到了店里。

    一進去，她就看到店主老太太悠然自得地在搖椅上打毛衣，腳底的老貓懶洋洋地趴著搖尾巴。這副場景刺激到了葉茵，她可是打心底羨慕這種悠閑的生活啊。

    “一包香煙?！比~茵回憶了一下明石最常抽的那個牌子：“白云的?！?/br>
    老太太收過錢，站起來打開身后的玻璃柜，緩慢地把香煙遞給了她。葉茵收了零錢正準備走，她忽然開了口：“每天的這個時候，巷子里有戶人家會傳出鋼琴聲，你不去聽聽嗎？”

    葉茵詫異地應了一句：“是嗎？”

    “是啊，別看我這個樣子，在以前也算是個知名鋼琴師呢?！崩咸幌孪碌厮褐种衅焉缺系牟萁睿骸澳乔俾曀鶄鬟_的心情，即便是我這種年紀的女人聽了也大受感動啊。如果不趕時間就去聽聽吧，我覺得你整個人太過于緊繃了，偶爾也該換一換心情。那戶人家院子里有一棵很高的開花的樹，很好辨認的?！?/br>
    “謝謝?！比~茵說：“我會去聽的?！?/br>
    這條寂靜的小巷里滿是樹，開花的卻只有一棵，葉茵一眼看到，走到那個院子墻外，抬頭仰望著樹上怒放的白色花朵。

    這些白花的形狀有點像玉簪，香味卻比玉簪淡，貴在濃密，一大片一大片的好似柔軟的云。院子里有一棟二層小樓，外表比較老舊。夕陽和樹影花茵落在房頂及陽臺上，給人一種昏昏欲睡的歸宿感。

    不出店長婆婆所料，沒一會兒，鋼琴聲響起了。

    葉茵背靠在墻上，閉目聽著那如絲緞一般淌過的音樂。曲調是陌生的，感觸卻無比熟悉……漸漸的，葉茵仿佛回到了自己真正的青蔥年代，那時羞澀的自己躲在音樂教室的窗下聽那個男生彈琴的，心中滿是雀躍和害怕。

    他是全校女生的王子，樣貌好學習好家境好什么都好，人生完美得令人嫉妒。后來他出了國深造鋼琴，在風華正茂的時候得了病，最后沒能治好。

    說起來，她在戀愛方面的天分和運氣一直不佳，第一次暗戀結束后便再也沒戀愛過。很多人覺得年輕時的感情是朦朧不成熟的，只有經歷風雨磨練后才能產生真正的愛情，但是也有一種人，他們的心在剛剛敞開時便受到了致命的損毀，為了自我保護，那一部分心會隨著年月的逝去陷入永久的沉睡，而當事人卻不自知。

    就像那些因意外死去的少年少女，人生永遠停在了最完美的時刻，不老不逝，容顏永駐。無法忘記他們的人，也永遠無法逃出時間的魔咒，抗拒事實，畫地為牢，最終煙消云散。

    天漸漸黑了下來，葉茵整個人都隱藏在了陰影之中，沒人能看清她的表情。

    即使是個外行，她依然聽出了這琴聲的不俗。不知是不是巧合，無論演奏的旋律和手法，這個人都和她當年偷聽的那個人很像，當然，在技巧上這人顯然更加高明。

    不知過了多久，琴聲終于停止了，而葉茵半天沒能回過神。

    “如何，很不錯吧？”黑店的老太太不知何時站在了葉茵身旁，撫摸著懷中的貓：“一天不聽，我都睡不好覺呢?！?/br>
    “嗯，很好聽?！比~茵說：“就是……好像彈琴的人有些悲傷?！?/br>
    當年那個少年，也有著這種悲傷的心情嗎？他是在為什么悲傷呢？

    “我倒是能稍微體會他的心情?！崩咸f：“這個孩子的心上人似乎別有戀情，而他出于某些原因不能告白也不能接近，只能每天孤獨地彈著琴，唉，世間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啊?！?/br>
    “誒，婆婆你認識彈琴的人嗎？”

    “不算認識，剛好撞到某些事情而已?！崩咸D身離開：“聽完了就回去吧，不是有人在等著你的香煙嗎？”

    糟糕，居然把這一茬給忘記了！葉茵猛拍腦袋，撒開腿就往回跑。好不容易趕回了春雪，明石非常奇怪：“發生什么事了嗎？你做事一向很利索的?！?/br>
    “對不起?！比~茵把香煙給了他：“臨時有點事?！?/br>
    “沒事沒事，我也不急?！泵魇蜷_包裝：“不來一根？”

    “不了，養成習慣對花花不好?！?/br>
    “那倒也是。你快回家吧，這里沒事兒了，有我們看著呢?！?/br>
    “嗯?！?/br>
    當夜回到家里后，葉茵破天荒沒有去殺喪尸，她給自己放了個假，靜靜地蜷縮在床上，耳邊隱約回蕩著之前聽到的琴聲。

    那晚她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又回到了穿校服的時候，忐忑地抱著膝蓋在窗下墻邊偷聽琴聲。她矛盾了許久，終于松開手臂緩緩地站起身來，斗膽看向了自己一直不好意思正視的那個少年。

    他還是那樣美好，穿著白色的襯衣，清爽的短發，微微翹起的嘴角。

    嗯？為什么他在笑？

    少年合上了鋼琴蓋，帶著淡淡的笑意，看向自己的方向。

    他沒有看她，似乎也看不見，然而葉茵卻不禁落下淚來，怎么都止不住。眼一花，景象就不清楚了，夢也醒了。

    葉茵睜開眼，半晌才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是干的。

    一滴淚都沒有。

    ☆、噩耗

    短暫的夏天悄無聲息地結束了,地底深處的火山蛙繁衍得很順利,數目由十幾只變成了三百多只,聚在一起簇簇的像個大火團子。即便是隔著那么老遠的距離，葉茵還是有點兒覺得腳底板發燙,可能是心理作用。

    不僅是數目增多,火山蛙們的等級也得到了提升,大部分變成了二階,還有幾十個三階的。葉茵把那些三階的和二階巔峰的精英蛙們挑了出來，送回地底讓它們繼續修煉；剛出生實在太小的和一些太老的也全部送回了地底,讓那些老的做保姆照顧小朋友成長。剩下的一百來個普通蛙則分成兩半,一半放在了第三基地,另一半則命它們遁地回了第一基地，算是留一招后手。

    于是今年的秋天十分特別，比才走的“空調之夏”還要暖和。大家驚訝之余又松了一口氣，忙著搶種各種周期較短的糧食，還有耐放又能腌制加工的大白菜蘿卜之類，處處都是勞動的歡樂氣息，基地某些高層懸著的心也略略放下了。

    在這場大生產中，葉茵注意到一件事：除了基地內部農場，居然有不少外區之人在基地墻外自行開墾土地，貌似賦稅還挺低。

    “那些土地風險大，不知什么時候就被尸群給糟蹋了?！彼就仅欣习诌@個可靠消息來源，比較清楚：“與其讓外區那些老小潑皮閑著生事，還不如能撈一點是一點兒。你不知道現在外區亂成什么樣，天天有人請愿要參加任務，說是死了也不用基地負責，笑話，說得好像誰打算負責一樣！攔著不讓去，還不是怕拖了后腿啊。我爸聽上面那口氣，好像年底還要在外區弄個雇傭兵辦事處，省得他們天天有勁沒處使?！?/br>
    看來，雇傭兵聯盟過不久就要出現了。

    葉茵不禁暗自感慨計劃趕不上變化，她原先還想加入聯盟呢，豈料誤打誤撞成了軍隊的軍官。要不怎么說人算不如天算，自己在末世前規劃得頭頭是道的任務表在如今看來反成了廢紙，幸好境況沒比當初想象中的差多少。

    基地繼喬昕然之后又斷斷續續地出現了三個六階異能者，葉茵這才不緊不慢地跟上，在這一年的初冬成為第三基地第五個新晉六階異能者。

    春雪的人自然高興，紛紛湊份子給她開慶祝會，酒還沒喝到一半，知秋回來了。

    他站在門口，身上微有落雪，帶著些琥珀色的眸子沉沉似水，白皙的面上隱有傷痕。

    大家都熱烈地迎了上去，七嘴八舌地問著。葉茵也很開心，接過他的外套和圍巾：“怎么現在才回來，歐叔和其他人呢？”

    知秋慢慢地搖搖頭。

    葉茵心里一咯噔，試探著問：“你的意思是……”

    “歐叔和另外幾個十階異能者在這次抓捕惡魔的行動中犧牲了，鶴監督失蹤?！敝锫曇艉芷届o：“雖然那個人被重新關進了監獄，但協會為此付出的代價太大，戰斗精英折損了近一半，以后的情況不容樂觀?！?/br>
    此言一出，整個俱樂部安靜得可怕，明石叼著的煙落在了地上，打起幾?；鹦莾?。

    葉茵收回目光看著自己的鞋尖，嗓子堵得慌，怎么都說不出話。

    知秋從口袋里拿出一個小盒子放在葉茵手心：“這個是歐叔生前交給我的，說是如果他有什么不測，就讓你把這個送給c區面館的老板娘，無論結果如何?！?/br>
    葉茵握緊了那個小盒子，半天“嗯”了一聲。

    知秋作為春雪的新經理，住處由外頭的公寓改成了春雪內部的私人家居套間，而他原本的職位則讓葉茵頂替了，就連茶室也給了葉茵。

    葉茵處理完轉交的工作后，冒著雪來到那家面館，點了一份菜面。

    “歐先生最近沒怎么露面啊，是不是工作很忙？”老板娘還是那樣溫柔可親，她細心地用抹布拭去瓷碗邊緣的面汁，干凈利落地把面放在葉茵面前。

    葉茵掏出那個小盒子遞給她：“這是歐叔叫我給你的?！?/br>
    老板娘疑惑地接過盒子，輕輕打開來。當她看到盒中小小鉆戒的那一刻，她的眼中綻放出了神采，臉頰也變得通紅，像盛開的蘋果花般美麗。

    “真……真是，他怎么開這么大的玩笑啊?！崩习迥锞执俨话驳赜檬植渲鴩梗骸拔叶家话涯昙o了，還帶著個女兒，配不上他的，不行不行……”

    葉茵頓了一下，狠狠心說：“不是玩笑，這是他的遺愿?！?/br>
    老板娘愣了。

    “歐叔執行任務的時候犧牲了，這個是他生前托付人轉交給你的。我想他的意思肯定是讓你們母女努力活下去，或許下輩子，他可以親手把這個送給你?！?/br>
    葉茵走時，外面下著很大的雪，老板娘蹲在柜臺后無聲地哭泣著，肩膀也隨之劇烈抖動，像深冬季節翅膀沾雪的蝴蝶。

    這次犧牲的異能者大部分都是有家屬的，像歐叔這樣的單身漢倒是少數，但饒是單身漢，他的死去也讓記得他的人心碎落淚，不知道那些家庭此刻又是如何悲戚呢？

    她后知后覺地想到知秋，突然猛地跑回春雪，氣喘吁吁地在詫異的知秋面前坐下。

    “怎么了？”

    “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比~茵說：“我忘記了和你說這個?！?/br>
    知秋沉默了一會兒，笑：“謝謝?！?/br>
    卓承蘭在b市查探尸群暴動源頭的時候，不幸遇上了可怕的七階喪尸，不僅軍士犧牲大半，就連卓承蘭本人也受了重傷，要不是關鍵時刻葉茵給的護身符擋了一下子，他說不定就沒能活著逃回來。

    月老師正好請了假回總部，葉花剛剛取得了中級治療師的資格，培訓中心便把卓承蘭這個病人交給了她。葉花非常爭氣，再加上她想到這個人是jiejie的朋友，便特別拼命，最終近乎完美地治愈了卓承蘭，手法之精妙絲毫不遜色于月老師，使得大家嘖嘖稱贊，培訓中心里那些有頭有臉的人物紛紛向她主動示好，為的就是將來找她療傷能開后門，當然，喬昕然也不例外。

    第一基地得知此事后誠摯發來賀電，并順便要求第三基地把他大兒子送回去，以解家人擔憂之情；第三基地這邊更是依依不舍，說卓承蘭是非常優秀的軍官，大家都和他有了深厚的情感，部下離了他就活不下去，整天一哭二鬧三上吊。

    豈料第一基地那邊更爽快：要是部下舍不得，就一道過來嘛！多大事，咱們養得起。

    穆司令收到電報后沉思了幾個小時，最終吩咐穆宇接過四五部的探查工作，又發了一封電報向卓司令拍胸脯：以后絕對不讓咱們的小蘭再做危險事兒了，您就放心吧，他也是我看著長大的，你的兒子就是我的兒子啊。

    卓司令暴跳如雷：放屁，我兒子要是你兒子，那我老婆是誰老婆？

    雖然最終在政府的調停下，第一軍區和第三軍區沒有繼續掐下去，但雙方的梁子算是正式結下了，氣氛變得劍拔弩張。好在眼下基地之間的公路還沒有修復好，一時也打不起來，倒是避免了許多無妄之災。

    自此，卓承蘭的處境變得很尷尬。穆司令名義上讓他在a區環境最好的獨門獨院療養所休養，實際上則是把他軟禁了起來。

    他和馮英倆人天天被困在那金絲雀籠般的療養所里，等閑不能踏出去一步。舊時部下全部打散分到了別的部，新部的長官們也都不準他們去探視舊上司，只有莉莉這種不沾邊的閑人可以經常過來看望看望，每次都給他們帶許多好吃的和打發時間的東西。

    “啊，這個秋千我喜歡?！崩蚶蚋吲d地拉著馮英的胳膊：“以后我可要經常坐的，不準小氣哦?！?/br>
    “怎么會?！瘪T英很大方：“不就是個秋千嘛?！?/br>
    “那你會推我嗎？”莉莉期待地問。

    “我盡力吧?！瘪T英認真思索了一下：“你塊頭不小啊?！?/br>
    “討厭啦！”莉莉害羞地一巴掌把馮英拍得撲倒在地：“怎么可以暗示人家要減肥什么的！”

    卓承蘭穿著病號服坐在床上，看著窗外和馮英打鬧的莉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jiejie不去探望卓部長嗎？”葉花問葉茵。

    “不了，去了也是給他添麻煩，讓莉莉把東西帶過去就行?！比~茵拍拍葉花的腦袋：“這次你做的很不錯，想要什么獎勵就說吧，我一定滿足你?！?/br>
    “jiejie每天不是去軍營就是去春雪，很少有時間陪我在家吃飯啦?！比~花說：“明天可以晚一點去嗎？我想做早餐和jiejie一起吃?！?/br>
    葉茵有些愧疚，立馬答應：“行?！?/br>
    第二天一大早，葉茵伸著懶腰從樓上下來時，葉花已經在廚房里忙開了。她以熟練的手勢煎了兩個摻有火腿的蛋餅，旁邊的小鍋里牛奶咕嚕直響，桌上已經擺好了新鮮出爐的烤面包以及各種醬汁與水果，擺了滿滿一桌子，非常豐盛。

    葉茵在桌邊坐了下來，葉花調皮地舉著平底鍋過來，直接把蛋餅傾在了她的盤子里。熱騰騰的蛋餅在盤子里香氣四溢吱呀作響，葉茵頓時食欲猛增，幾叉子就給劃拉沒了。

    “每天早上jiejie都是隨便弄了點吃的就跑了，這樣不健康的?！比~花認真地說：“早餐是一天中最重要的一餐，jiejie最近飯量很大，每天的運動量也很大，更應該多吃一些?！?/br>
    “你呢，每天都吃得這么正式嗎？”

    “沒有?！比~花有點不好意思：“今天難得……”

    “所以嘛，你別光說我了?！比~茵笑嘻嘻的：“以后我們早餐就在一起吃吧，倆人輪流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