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節
“保路運動”爆發,之所以有那么多的地方官員‘無力’抵抗保路同志軍的兵鋒,甚至還暗中資助保路同志軍進攻各地縣城,就是想把一群人齊上陣吃掉了這一千多萬的路款罪名推到保路軍身上,到時候完全可以解釋那些賬本上還有,但是府庫里卻沒有的銀子都是被保路軍掠奪走了。后來辛亥一亂,更是不知道多少人眼巴眼望著朝廷完蛋,一旦朝廷完蛋,就再也沒有人來追查路款的事情了,到時候眾人一瓜分,再將帳薄一毀,即便新朝想起這筆爛帳也絕對查不清楚。至于數千萬川民的血汗錢,是化作那洋場上的紙醉金迷了,還是豪宅美妾,誰知道呢! 你貪我貪大家一起貪,想必那些四川本地選上來的議員多數都吃了些貓膩,不然也不會擔心軍政府對這個路款虧空案揪著不放。 伍廷芳又想到了這羅綸原本就是咨議局的副議長,又是后來保路同志會副會長兼交涉部長,這里面若是沒有什么貓膩,他為什么臉上會不自然呢? 羅綸似乎不想再提這事了,有意將話題轉向其他事情,只是那顧維鈞不上道,還揪著他問個不停,道:“就是不知道這巡檢使如何處置這件事情了!” 羅綸本不想接話,但是剛才介紹時他也知道了顧維鈞乃是前任內閣總理唐紹儀的女婿,他既然問了,自己自然不能不回答,只好道:“巡檢使來重慶也是為了這件事情,據說他已經下了批條派人往各地租界直接拿人了。另外,廉政公署已經涉入這件案子,可能會對歷屆會議敢于提案的議員進行調查吧!” 這西部的廉政公署隨著軍需副部長劉佐龍被調查并搶劫而聞名天下,伍廷芳二人都知道,甚至曾經當過一段時間律師跟總統秘書、內閣秘書、外務部顧問和憲法起草委員等職的顧維鈞還曾經跟他那位老丈人唐紹儀一同討論過,均是對此十分感興趣。 警察果然如他所說的,很快驅散了游行隊伍,因此他們被擋了一段時間之后,馬車終于動了起來,往軍政府駐地而去。 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伍廷芳跟李漢暫時還不到見面的時候,等到他們趕到軍政府駐地的時候,從侯在那里的官員口中,大家伙才知道原來剛剛李漢一行人稍稍用了一些午飯便騎上快馬往自貢趕去,比起進展十分迅速的湖北鹽政改革,四川鹽政改革步履維艱,受到的阻力十分巨大,完全不能跟湖北相提并論。 這里面太多的利益階層因為鹽政改革導致自己的原本利益遭到了損害,尤其以當地的一些民間煉鹽為主,其中不少都跟以前的哥老會有些關系。四川民風也是十分彪悍,卻還需要李漢親走一趟,跟進鹽政改革才行。 第五卷 大炮主義 第四百一十六章 四川鹽務(一) 元年末的民國第一任大選在無疑在這個冬天到來時吸引了舉國太多的注意力。 事實上國內關心時事跟熱愛看報的人很快就發現了,隨著大選的開幕,這個國家從南到北到處都是彌漫的火藥味! 無論是宋教仁領導的國民黨還是梁啟超出山組建的民主黨,為了獲取更多席位可謂是使出了渾身解數。為控制選票,各黨一開始就通過行政力量,極力掌握選舉機關。如江西李烈鈞委任的六名復選監督,全都是國民黨人;廣東胡漢民委任的七名復選監督,有六人為國民黨員;國民黨委派該黨著名黨員仇鰲專程從北京回湘籌備選舉事務,在湖南支部長譚延闿的支持下,對各縣知事作了一番調整,讓省、縣、區的選舉負責人聯為一氣,希望獨霸湖南席位。 因為李漢就大選的事情跟袁世凱做了一筆交易,導致本來在李漢所領導下的西部五省擁有壓倒性影響力的共和黨放棄了國會大選,使得民主黨在西部五省影響力劇增。梁啟超特別委任自己的舊友、同時也是民主黨干事的唐澤奇為湖北方面的選舉總監督,四川籌備選舉處長也由民主黨本部特派回川運動選舉的王功涵擔任,甚至規定復選監督也多數是該黨之人。西藏地域廣闊,但是中央為了安撫西藏上層,早早就定下了西藏選舉交給班禪負責,反倒是陜甘兩省雖然貧窮但也選民眾多,加上因為是新被李漢納入統治之下,國民黨跟其他一些本地小黨派都擁有著一定的影響力,民主黨反而不能在兩省內保持優勢,反倒陷入了拉鋸戰之中。各黨也狠抓各地區的選舉監督,把本黨有關系的人安排去辦理各地選舉事務,使初選的代表基本上能受本黨的運用。 江浙幾省富裕,乃是梁啟超主攻的地區,但是由于國民黨也在當地積極爭取影響力,宋教仁更是親自出馬接納了數萬退出共和黨的成員,他們中大多數是立憲派出身并且掌握掌握地方政權,宋教仁的來者不拒加廣發空頭支票的手段無疑要比梁啟超的干喊口號要強得多,登時將民主黨壓制的喘不過氣來。民主黨為改變這種不利境地,一再要求在選舉中各黨“勢力均衡”,所有委派投票、開票、管理、監督各員,“務宜相等,不得專派一人”。 如果說這些策略還屬于可容忍的范疇,那么有些舉動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首先是浮報選民,競相效尤。在其它黨看來,國民黨、民主黨兩大黨派背后前有前同盟會屬各省都督,后有當今中央大總統,哪個都不是好對付的主兒,只能用些手段爭勝負了。他們找不到可以絕對依賴的力量,便紛紛多報選民。東北各屬“只求增加選民,不恤逾限與否,甚至補報過剩定總數之后,仍超過八、九萬之多……廣西最為嚴重,其中得州、柳州所屬所報選民競占人口二分之一或三分之二,完全無視中央制定的選舉法?!?/br> 坐在搖曳的馬車上,李漢饒有興趣的拿著幾份報紙看得愉快?,F在他治下的五省內市面上還在發行的報紙已經并不多了,除了最大的政府官方報紙——中國之聲外,就只有大江報、漢旗報、四川同胞報等合計四十一份。前段時間面對舉國諸多報紙為了銷量而對聯合軍政府跟他本人的摸黑著實令李漢氣惱無比。本來新來這個年代時,他還因為報紙的開放言論自由,導致評論家可以自由的對時政等進行評論從而減少政府機構的錯誤而感覺到分外驚喜。后世的國內報紙出了名的報喜不報憂,放眼望去盡是拍馬屁的文章,要他們除了忽悠人民,還有什么用! 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對從就任四川都督時開始,鋪天蓋地的報紙指責聲選擇了容忍,并且采納了不少報紙上的建議。只是,他的容忍態度似乎助長了某些人的氣焰,逐漸的有些報紙淪為了一些黨派跟勢力的工具,經常無故的揪住軍政府的一些政策肆意攻擊。上個月幾大勢力歪曲攻擊李漢跟軍政府時,省內大多數的報紙竟然跟著一同攻擊,著實令他憋了一肚子邪火,下令直接關閉了數十家治下涉嫌歪曲軍政府形象的報社之后,聯合軍政府最終于12月初出臺的《新聞報紙管制法》,對報紙的特許經營牌照已經開始管制起來了。允許黨派或有異見者經營報紙,也允許在報紙上發表批評軍政府的言論跟文章,但是一旦發現有關軍政府跟軍政府高層官員的報道涉嫌不實,軍政府將有權對該報紙進行徹查整頓。同時,對于申請經營報紙牌照的審批也比之前嚴格了許多,人為的抬高了進入報紙市場的門檻。 他手上在看的這份報紙是四川本地一個頗有名氣的新報紙——民國青年報,元年4月于重慶創建,由顧樹森、沈頤等主持。幾人本來一月初民國成立時在上海創建了一份月刊——中華教育界,后來不滿上海都督陳其美在刺陶案中的表現,加上幾次要求上海軍政府修建學堂都被以沒錢推辭之后,一怒之下幾人將新建月刊低價盤出,在一人的提議下往湖北而來。這民國青年報倒也談得上公正,雖然面對的報紙受眾都是年輕人,因此對于年輕人最關注的時事多有涉及,但是也經常給軍政府提一些有關教育等方面的建議,因為公正的態度讓李漢十分滿意,成為了第一批獲得軍政府辦法的特許經營牌照。 放棄了本次的國會大選,讓李漢在忙中有了個冷眼旁觀國內因為第一次大選而出現的丑陋百態! 本次國會大選之中拉票、冒投,無奇不有。蘇州初選省議員,民主、統一、國民、自由各黨及各團體均于附近特設選舉人休息所,預發休息券,并派有招待員招待,招待頗為周到。至于內容,有用酒飯者、面點者、火車票者,紛紛不一,甚至更有一些勢力為拉攏選票雇傭青樓小姐提供特色服務,當真讓人大開眼界。民主黨廣西桂林支部則在發給選舉票時,每一初選人附送一券,上寫憑券發米粉若干碗,如未使用,或使用未完的數量,得按值換取現金。 再次搶票、毀票時有發生。比如江蘇南京第一次發放選票,有十余名監管選舉人員,不去監督,反而各自哄搶一、二千票出外,交其本黨機關處填投。以至末到中午,票已發完,續來選民居然無票可投。江蘇常州共設十個投票區,由于民主、國民兩黨相爭,有八個投票區被毀,管理員被毆,簽到簿、投票箱無一幸存。 除此之外,還有用金錢收買選票、用武力威逼選民選指定人物、私自打開票箱涂改當選人物等等……凡是能想出來的作弊手法,在這次大選中都紛紛上演,即便是西部五省有嚴格政權控制住的地方,各地都有舞弊事情發生,若不是李漢下令在大選期間出動駐軍強制逮捕生亂者,還不知道要鬧成什么樣子。不過饒是如此,他才離開武昌幾天時間,收到了軍政府抓捕的各黨鬧事、搶選票的黨員共計四百多人,基本上都是這邊剛抓了沒多久,那邊就有人到警察局里保人,偏偏他們這種行為并不觸犯法律,因為國內根本沒有相關的法律,所以,聯合軍政府各地警察局也只能稍作關押。 不過,民眾地眼睛是雪亮的,對舞弊做法多有抵制。廣東省選舉參議員時。選票上出現的并不是人名而是寫“何必舉”的,有寫“錢運動”的,有寫“你謬之”地,更有一張寫“那班鬼”三字,下注兩行小字:“濁世無是非,可哀中國之前途?!逼渲袝鴮憽澳阒囍币黄?,即系針對某位國民黨成員“每票一張,謝以禮服七件而發”的利誘。江西省議員何廣通等憤于李烈鈞以武力脅迫選舉陳碩為議長,通電表示:“不得最終正當解決,惟有蹈東海而逝耳?!?/br> 搖了搖頭,國會大選要有一段時間的混亂了。李漢捏了捏鼻尖,將報紙遞給了一旁的他的情報官。 “北邊那邊的局勢如何?” “袁大總統最近似乎一直都在忙碌著大選的事情,不過支部發回來電報,大借款可能已經基本上談妥了。據說是英國那邊先做的妥協,似乎美法兩國都已經松了口,昨天晚上英國駐華公使朱爾典親自拜會了德國公使,只要他一松口,在銀行團中占的分量并不高的俄日兩國估計也堅持不了多久,預計最遲明年一月,大借款余下數千萬英鎊都將交付與北邊!” 輕輕點了點頭,德奧那邊已經隱晦的知會了他,西部五省的聯合加上李漢的反英立場令朱爾典十分不安,英國國內已經給他回電,放權他盡快解決遠東問題。歐洲因為巴爾干危機,前段時間俄奧兩國才剛剛完成半軍事動員,受其影響,德法兩國邊境區也開始出現了屯兵情況,英國還沒有做好戰爭準備,這段時間來早就不管事的英國皇室出動幾位親王訪問歐洲大陸,其中第一站就是德法兩國,國內根本分不出精力來響應印度總督的再打一場鴉片戰爭的要求。 因此,朱爾典恐怕只能選擇盡快將高達數千萬英鎊的大借款送到袁世凱手上,以資金武裝他盡快進行統一戰爭。 李漢也在準備,根據他跟德國人的協議,在明年六月前,德國人將分批向他提供共計四萬桿步槍加大小274門火炮,當然,他付出的代價比起袁世凱跟洋人的大借款并不差多少。德國人的胃口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似乎感覺到有些頭暈,他微微往后靠了靠,讓自己更加舒服一些,“國會大選的事情關注一下就行了,今年的大選跟咱們沒關系。倒是大借款的事情要盯緊些!” “是!”李東來回了一句,突然壓低了聲音,道:“按照您的吩咐,已經有一個人通過了審查,進入了大總統府……” 李漢突然坐起,眼中閃過一道精光。 “叫他好好隱蔽,人放機靈一些,不需要他打聽任何情報,這個人必須保住。將他跟北京支部的聯系改為單線,所有跟他有過接觸的人全部撤往天津跟山西,現在還不是用他的時候!” “是!” “還有,那幫蛀蟲查的怎么樣了?” “有點眉目了,已經確定了幾個,四川最近半年來的局勢并不多穩當,因為您一直都在湖北指揮四川,有些人心中毛躁了!” “哼!” 車內傳來一聲冷哼,車轅在顛簸不平的地面上快速的轉動著,良久才從車內傳來一個聲音,“許是太久沒見血了!” 軍政府新立州——自貢,乃是軍政府將附近同樣產鹽的榮縣、自流井同富順縣合并之后的新州級行政單位,治屬仍在富順縣。 富順縣城里最繁華的地方就是八店街,最大的八家鹽商均在此設立鋪面,故此,今時過境遷,那八家鹽商已消失在歷史長河中,街的名字卻就此流傳下來,在這條街上開設店鋪的也不再僅限于鹽商,銀號、當鋪、古董行、廣洋貨店,諸多商號鱗次櫛比,就連前幾年新開辦的大清銀行也在這條街上了分行。 保路運動中一部清軍隨著保路軍嘩變,除了在城外大肆洗劫之外,少數亂兵還沖進城,在這繁華的八店街上抄掠,雖然很快就被城內駐軍擊退,街面上的商號也遭了兵禍。后來保路軍數次妄圖攻陷富順,同駐扎清軍數次交戰于此。李漢興兵入川后沒多久,入川鄂軍又在這里跟清軍打了一仗,飛入城中的炮彈摧毀了不少的建筑,當地商業損失慘重,直到這戰火已經結束的一年后,才重新恢復過來。 大清銀行早就不存在了,牌匾早已不知道被扔到什么地方去了。如今門口處站在兩隊荷槍實彈的士兵,看新掛上了牌子,赫然印著‘聯合軍政府四川鹽政處’的字樣,正是總管四川鹽政的聯合軍政府官方機構。 盡管此時已經是寒冬的天氣了,屋里雖然點上了炭爐,但也絕對沒到讓他感覺到熱的地步。不過此時此刻四川鹽政處處長邱正澤卻不停的從懷中掏出一方手絹給自己擦汗。 屋內跟他一起候著的還有不少人,除了富順當地的鹽商之外,還有來自于榮縣的鹽商代表、地方名士,其中幾個所謂的鹽商代表一臉橫rou,看上去倒是像那草莽漢子更多一些。不錯,他們中的幾位都是被軍政府強制解散的哥老會曾經龍頭大佬,只不過現在換了個身份成了鹽商,似乎開始從良做起了正當買賣。 只是,真的是這樣嗎? 鄂軍入川之后,川南雖有清軍重兵彈壓,無奈地方爛已久,會黨橫行,清軍雖疲于奔,各地“保路同志軍”仍是一個勁兒的冒著頭,清廷無力彈壓有利于方豪杰的崛起,像在當地十分有影響力的陳功、周勛等人就是那個時候崛起于草莽的哥老會大佬,仗著手下有那么千把號弟兄,豎起旗子就造反,占著山頭敢稱王,紛紛粉墨登場,當起了川南的地頭蛇。鄂軍強攻富順時,當地駐扎的清軍很快反正了,這些江湖漢子立刻搖身一變,離開了山寨,帶著隊伍開到了富順,打著投效革命黨的旗幟想分一杯羹,當時的何進的確需要他們幫忙管理當地的情況,于是乎,不少的哥老會大佬趁著這個勢力的中空期,從富順獲得了驚人的利益后又是搖身一變,成為了實力不菲的鹽商巨梟! 并且,他們的存在現在已經成為了軍政府進行鹽政改革的阻礙了! 鹽商,中國古代商人中的翹楚,憑借著特殊地位不僅為自己攫取了大量財富,同時也與官場保持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要想扳倒一個鹽商,那需要動用足夠的力量。鹽政,不是那么容易整頓的,至少在承平年間此。 前清時候的鹽政講究八個字:裕課、恤商、利民、杜私。裕課,是指最大限度榨取鹽稅,充裕國庫;恤商,是指減輕鹽商負擔,避免涸澤而漁;利民,是說降低鹽價,擴大引岸,不使百受淡食之虞;杜私,是說盡力杜絕私鹽販賣,維持鹽稅收入。 這八字真言看上去冠冕堂皇,值得山呼“吾皇圣明”,實際上卻全不是那么回事兒,從清初開始,這鹽政就一路磕磕絆絆,就沒有走得順暢的時候,原因很簡單,因為那“八字真言”之間根本就是互相矛盾的,裕課就意味著要加大對鹽商的壓榨,鹽商都不是傻子,自然不會自己承擔這苛重的賦稅,自然會放棄那些遙遠而又毫無利潤可引岸,還必須想盡辦法將私鹽變成官鹽,以降低成本,此一來,就造成了個直接后果:其一,偏遠地區的百無法吃到官鹽,或根本吃不起鹽;其二,大量鹽稅流失,或變成了鹽商的豪宅、戲班,或進入了鹽官、稅吏的口袋,朝廷收入自然而然的降低了。 當然,清朝統治者不是沒有考慮過對鹽政實施改革,從立國之初起,皇帝們就一直盯著那鹽稅,底下的那幫能臣沒少出主意,只由于種種原因,一直沒敢動手而已,所以,鹽商繼續維持著他們的特權,不過這個特權的享受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用一句官場上的話來說,鹽商就是朝廷養的“肥豬”。 皇帝之所以愿意維持鹽商的特殊地位,純粹就是在養肥豬,什么時候缺銀子了,什么時候就殺豬,而鹽商數量有限,這就決定了豬程序的簡便,有幾口豬,一口豬有多肥,這些細節官府都一清二楚,按圖索驥,沒一個能跑得了。沒辦法,古代中國商業、貨幣的流動性太差,只有財大氣的鹽商才有足夠的現金供官府勒索,其他的商人根本沒有這種實力,南方的行商雖有這種經濟實力,現金不足,也不是旱澇保收的行業。 只有鹽商才是肥豬,宰起來痛快,作為交換,朝廷也就給予這些鹽商特殊照顧,甚至可以為鹽商子弟的科舉應試提供種種便利。 清初的鹽法是綱商引岸,是直接繼承的明代鹽法,這一制度在明代就已暴露出許多弊端,明末就已出現了改革鹽法的呼聲,只由于明王朝的迅速覆滅而終未施行,到了清代康熙、雍正年間,鹽法敗壞已極,嚴重影響了朝廷的財政收入,雍正皇帝不得不采取措施對鹽政進行小范圍修整,敲敲打打,勉強應付,自之后,一個繼位的皇帝都曾試圖對鹽政進行徹底整頓,就場征稅、民運……諸多改革措施一一出籠,直到道光年間,終于出現了“票鹽法”,從根本上解決了綱商引岸制的缺陷,不等進一步推廣,鴉片戰爭和太平天國戰爭先后爆發,為了解決軍費問題,曾國藩、李鴻章等人又對鹽政指手畫腳,采取了寓綱法于票法的循環票法,等于是又退回了綱商引岸制,從此之后,清朝的鹽政就再無回天之力,一直到清朝覆滅,這綱商引岸制也沒廢除。 如果從明代算起的話,這一古老的鹽政制度已施行了五百年。 第五卷 大炮主義 第四百一十七章 四川鹽務(二) 比起新出現的湖北鹽都——應城,自一千多年前就誕生了煉鹽業的四川無疑里面的利益糾纏太多太多了! 前清時期歷代歷朝都有官員帝王有意改良鹽政,只是瞻前顧后的根本下不了決心。鹽政改革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那普普通通的食鹽牽扯著太多的利益團體,鹽商只是一個明面上的,藏在鹽商背后的則是那數不清、理不明的利益鏈條,官僚、貴族、皇親國戚,甚至就連那鹽灘、井灶上的鹽工,也都算作這個利益鏈條上的一分子,要想徹底解決綱商引岸制的缺陷,就必須對這整個利益蛋糕進行重新分配,如果沒有足夠的勇氣和自信,鹽法是變無可變。 站在鹽商背后的利益集團擔心失去這塊巨大的食鹽蛋糕,皇帝則擔心觸動不該觸動的勢力、導致政局動蕩。到底還是這個國家受到被歪曲的儒學影響太深,太多的官員甚至有為帝王都受到了被歪曲的中庸之道影響,認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太平度完自己的統治時期便是最大的功績。所以,一晃數百年來下,多少代帝王、名臣都知道這鹽政背后當有大利潤,然而終其一生,鹽改之意只能流于紙上不能得見施行。 但現在不一樣了,清朝滅亡民國新立,正是大變之時。李漢也是看中了時機,認為只有趁現在國家局勢還未徹底穩定,袁世凱的北京中央對全國影響力最小的時候快刀斬亂麻的改革鹽政,才是上上之機!在他看來,革命,就是利益的重新分配,也是權力的分化整合。不過很顯然有些人也認為這機會是大家所共有的,所有的人都該有機會從革命中攫取一份果實。 于是,相比之已經基本上完成了鹽政改革的湖北,四川鹽政改革幾乎未動一步,就連稱量等規定,到了四川也因為‘水土不服’,遭到下面的無聲抵制! 這些站在四川鹽政背后的利益集團勢力極大,以至于連聯合鹽業這樣李漢親自經手特批的巨無霸,在四川都必須遵循他的規則。因為不同于湖北應城鹽業的大工業生產,四川因為地勢加上財力等方面的影響,富順、貢縣的鹽業生產依舊停留在人力勞作之上。鹽政改革經過某些利益受損階級之口,歪曲傳播到了當地那些鹽灘、井灶上的鹽工耳中,引起了極其惡劣的影響,甚至為此而折騰了十數次聯合罷工,他們提出的第一個要求便是要軍政府取消鹽政改革! 這種無理的要求李漢自然不會答應,哪怕是聯合鹽業因為在自貢的鹽井七成陷入停工之中,他也沒做出任何的妥協。他知道鹽工們為什么會有這種過激反應,一方面的確是一些利益集團在背后搗的鬼,另一方面則是當地多數居民都是要靠煉鹽為生,但是有些人卻故意將應城的大工業化煉鹽的消息傳到了他們的耳中。得知整個應城僅有不足一千兩百人從事煉鹽,但是一年的產量就已經抵達四川的四分之一還多,甚至明年之后就要過半。這消息無疑令當地十數萬戶直接或間接從事煉鹽生產的鹽工感覺到了威脅。 結果幕后黑手只是推了一把之后便隱身事外,反倒是當地的鹽工、小鹽商們借著國會大選的這個時間站了出來抗議鹽政改革。為了保住自己的飯碗,甚至有些鹽工不但組織起來沖擊當地軍政府機關駐地,甚至還組建了‘捉jian隊’,威脅、恐嚇那些還在為聯合鹽業工作的鹽工不許再給軍政府的官督商辦——聯合鹽業工作,導致最近半月數百鹽工為了避開叨擾以各種借口不再為聯合鹽業辦公,致使現在聯合鹽業的減產礦井數量已經達到將近九成! 遲遲未見軍政府妥協,加上最近李漢下令軍政府將原本駐扎自貢的兩個營變成了一個正規團加一個預備營,并且州內的警員也由之前的77人增加到了192人,其中自貢籍的58名警員系數被調往其他地區,現在整個自貢州內富順、貢縣幾縣的外籍警察已經占去了十成十,完全沒有一個本地籍的警員了。 短短幾日內軍政府的反應令當地的各勢力感覺到了不安,于是再一次狠下手來鼓動當地鹽工,謠傳軍政府要武力鎮壓鹽工抗議。謠言傳開之后群情激奮,在一些勢力的cao控下,聚集起來的鹽工數次強行沖擊聯合鹽業、軍政府駐地,軍政府下令調動駐軍驅散時有人暗中使壞連開數槍致多名抗議的鹽工受傷,最終倒是引起沖突,釀成抗議工人沖進聯合鹽業駐地,砸毀、砸爛機器,并致使當地負責人等四人當場死亡。 鬧出了人命還了得,還未進入四川境內,四川鹽都大亂的消息便傳到了正在巴東等地視察生產兵團建設的李漢耳中,令他憤然大怒,三日之內從周圍川南、雅州、重慶等地往自貢又調集了一個團兼三個預備營的兵力,全副武裝推著大炮機槍前進的隊伍在他抵達重慶的前一天便強制驅散了示威鹽工隊伍,下令抓捕直接或間接傷人的鹽工十七人,組織示威游行的領袖五人。 被他們一鬧,聯合鹽業在自貢的鹽井已經基本上陷入了完全停產之中。自貢每日可產鹽1200噸上下,又被折騰了半個多月,每停產一日等同聯合鹽業要少創造高達四萬銀元上下的財富,李漢又豈能容忍了。當下在重慶下了船之后,便從當地調集了一個連的士兵護衛,一同往自貢而來。 重慶那邊已經先一步將他要來的消息傳遞過來了,所以位于自貢州富順縣城四川鹽政處內大堂中已經坐滿了人。這其中有當地的大多數人的臉上都是惴惴不安的,甚至還有幾人臉色蠟黃一片,像是得了什么大病一樣。要說坐得穩當的,估計也就只有角落里穿著十分普通的幾個小鹽商跟聯合鹽業的股東了。廳堂上偶爾能夠聽到的幾聲說話聲都是從他們這一隊人口中傳出來的。按照往年的歷史經驗,每一次國家真要狠下心來要做正政整頓總會有一批失勢的勢力落馬,然后又有一批走對了門路的鹽商飛黃騰達。 他們都在耐心的等待著,等待著巡檢使的到來,下達裁決書! 按官場上話來講,這叫“殺肥豬”,豬養肥了當然要殺了吃rou,吃不到rou誰會養豬?殺了一批養肥的豬,再一批豬仔喂養,養肥之后就是又一輪的循環。 國家離不開食鹽國家也離不開鹽稅,而鹽商就是這根社會鏈條上至關重要的一節,誰也不能忽視他們的存在,雖然他們一向被官府視為肥豬,但官府也不敢將這些肥豬一次全部殺光了。每一次隨著那些吃的膘肥rou香的‘大肥豬’被宰殺,國家總要再挑選出一批新的豬仔來養肥。 在中國歷朝歷代商人的身份都不高,但是給國家當肥豬的名單卻總是排的滿滿的,究其原因還不是因為鹽商在被養肥的過程中,要吃掉的利益更多。 誰會跟利益過不去呢! “巡檢使到!敬禮!” 一隊荷槍實彈的士兵一陣齊齊的小跑,護送著幾輛馬車緩緩抵達了鹽政處,還未等到鹽政處門口守衛的士兵敬禮,隨行的兩隊士兵便分出了一隊包圍了整個鹽政處、在附近設置了幾處臨時防勢,而另一隊則直接沖進了鹽政處內,一瞬間接管了整個鹽政處的控制權。 傳令兵一聲令下,跟著是“嘩”地一聲,士兵們整齊地踏著步將手中的步槍呈四十五度角橫握,這標準地閱兵持槍禮中包含著不知多少訓練場上地汗水與呵斥。 原本還略有些聲音的廳堂內頓時安靜了許多,人們紛紛站起身來。朝門口望去見一名軍官帶著一隊衛兵先行進場,分列主座兩側官兵均是藍灰軍裝、船形帽,腰間三指寬地牛皮腰帶,腳上一雙锃亮的軍靴踩在地上宛若敲動小鼓一般咚咚響,右腰挎著一個碩大地槍盒里頭裝著傳說中地“盒子炮”,據說這種小炮只裝備巡檢使的警衛營。 片刻之后一個披著軍大衣的年輕人帶著幾個副官快步走進來,一邊向主座走去邊揮起右手,面向眾人揮手微笑。 這就是如今名滿天下的西部五省巡檢使李漢李易之了,如今民國西部五省地區的最高統治者,現如今更是被民間一群還未走出‘帝制’的老百姓稱之為‘西王’的存在! “見過巡檢使!” “我等見過巡檢使大人!” …… 屋內短暫的交耳,抱拳的抱拳,鞠躬的鞠躬,下跪的下跪,一時之間倒也熱鬧起來。眾人或許這是第一次見到李漢本人,可卻都見過這位名滿天下的巡檢使的照片,就如這鹽政處內也有他的一張身著元帥服飾的半身像掛著,高兩米,寬一米,是城中的鹽商自己掏錢模仿軍政府統一定制印刷的他的半身相片,請重慶租界區內的洋人幫忙做得,多少有些討好他的意思。 在眾人的注視下,李漢徑直走上主座坐下,他的臉上暫時還帶著笑容,右手輕輕一舉,示意眾人安靜。 “諸位縉紳、諸位父老與來賓,不必多禮,現在共和已立,咱們革命軍不興跪拜禮。鄙人就是李漢,草字易之,四川重慶人氏,早年隨父母往國外謀生,隨后回國趕上了大革命,蒙諸位革命同志抬舉,蒙大總統信任,得以執掌西部五省,如今民國新立,國內革命形勢穩定,舉國靜待大選之時。國有新氣象,咱們民間也應該有新氣象乃是,易之愿與諸位川中縉紳耆老同心協力,共建美好新四川! …… 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百姓吃飯,原就離不開食鹽,然則滿清無道,墨吏橫行,百姓飽受淡食之苦,偽清咸豐年間,太平軍興,天下sao然,食鹽不濟,湘、鄂、贛諸省百姓淡食甚苦,幸賴川中鹽商援手,方解燃眉之急,川鹽行銷中原,大受百姓歡迎,無奈滿清官場黑暗腐朽,吏、昏官與淮揚鹽商沆瀣一氣,戰事方息,便大肆侵奪川鹽引岸,不惟江西引岸盡失,便是湖廣引岸也所剩無幾,經此一敗,川中鹽商一蹶不振,昔日富榮繁華不再,顯赫一時的‘王三畏堂’、‘李四友堂’也煙消云散,川南鹽都,竟成哀鴻之地,令人扼腕嘆息?!?/br> 李漢侃侃而談,句句直擊四川鹽商痛處,不過短短幾分鐘的演講,竟引起不少鹽商的嘆氣連連,只是若真仔細瞧去,定然能夠發現更多的人臉上冷汗宛若水滴一般冒個不停,幸好現在大家都沒注意。 跟隨李漢一同入了廳堂內的李東來冷笑著掃過屋內那些冷汗直冒的鹽商臉上,目光最后在那一臉道貌岸然,頗有些古來能臣正氣的四川鹽政處處長邱正澤,眼中閃過一道寒光,跟門外的守衛的李漢的一個警衛使了個顏色之后,靜下神來聽李漢的演講了! 自打明清開始,國內的鹽商隱隱可分為兩大集團,一則前期以徽州、后期以揚州鹽商為主的淮揚集團,二則以富順鹽商為首的四川集團。這兩個各自把持年產近四十萬噸食鹽的份子,數百年來這兩個一直在進行著明爭暗斗。無奈四川蜀道難且跟朝廷中樞之間的距離過遠,加上無論經濟還是影響都不如蘇皖派系,所以在朝廷之中很難找到得力幫手,結果兩大鹽商集團的斗爭多是以四川鹽商敗北為告終。 直到咸豐年間太平天國戰爭爆發,沿著長江兩岸太平軍與湘軍連番廝殺,長江交通斷絕,淮鹽無法運進,湖南、湖北、安徽、江西等地出現鹽荒,百姓怨言載道,迫不得已,清廷這才準許川鹽少量運銷湖南、湖北,后來隨著戰爭的擴大和持續,川鹽又取得了安徽、江西等地的銷鹽引岸,大量川鹽源源不斷從四川運銷各地,那些年里,不僅是川鹽產量最高時期,同時也是四川鹽商最輝煌的時期,所謂的“王三畏堂”、“李四友堂”就是在那一時期崛起的,當時,四川鹽商的財富積累已接近淮揚鹽商,在朝廷之中也開始物色到了較有實力的代言人。只是好景不長,隨著太平天國的覆滅,長江交通恢復,淮鹽再次大舉運銷沿江各省,并依靠多年積累的實力和人脈,迅速將失去的引岸奪了回去,在曾國藩、李鴻章等人的策劃下,清廷卸磨殺驢,勒令川鹽退回四川,不得再向湖南、湖北外銷。 四川鹽商自然不肯束手就擒,立即進行了強力反擊,通過在朝廷上的代言人,開始了艱苦的引岸保衛戰,那是一場慘烈的拉鋸戰,雙方在戶部、軍機一連打了幾年官司,淮揚鹽商對于曾國藩、李鴻章等人籌措軍費有大功,這兩個封疆大吏自然要投桃報李,極力維護淮揚鹽商利益,四川鹽商則搭上了左宗棠的線,為左宗棠的楚軍酬餉也立下汗馬功勞,雙方的代言人在朝堂上都擁有一言九鼎的資格,這場官司打下來,兩個鹽商集團都是筋疲力盡,眼看短期內解決爭端無望,只好各退一步,尋求和解。 最后,四川鹽商成功取得了與淮揚鹽商在鄂西大部分地區的引岸共有權,雙方以宜昌為界,界限以東歸淮鹽,界限以西雙方共享,但不久之后,淮鹽自動退出了鄂西引岸,自此之后,川鹽稱霸鄂西,除了應城的少量“膏鹽”之外,幾無對手,不過川鹽也為此付出代價,宜昌榷運局取得了向川鹽征收鹽厘的權力,而該局歷任總辦均為清廷內務府親點,所收鹽稅作為脂粉錢直接供應大內,朝廷在“恤商”的同時,仍沒忘了狠狠敲詐一筆。 無論如何,食鹽引岸保住了,四川鹽商彈冠相慶,猶如打了勝仗一般。但四川鹽商并沒有輕松太久,很快他們就遇到了新的對手精鹽。這個對手可比淮揚鹽商難對付得多,因為他們是洋人。 中國傳統食鹽中口感最的是淮鹽,其次川鹽,在外觀上淮鹽不及川鹽,淮鹽含有較多雜質,色澤不純白、偏黃,川鹽之所以能在鄂西引岸戰勝淮鹽,除了價格優勢之外,就是色澤純白,口感也好。不過隨著外國精制食鹽的進口,川鹽在色澤上的優勢盡失,在精鹽的打擊下,最近幾年川鹽銷路不暢,貨棧時有積壓。若不是李漢隨后控制了川鄂兩省,隨后下令強行推進鹽價遞減的計劃,累一年時間令川鄂所產之鹽價格比之淮鹽降低一成五,比洋人的精制食鹽低上了兩成價格,是靠低價壟斷了川鄂九成五以上的市場,只給洋人跟淮鹽留下了一點點的湯喝,恐怕現在川鹽已經沒有立足之地了! 李東來站在一旁心中復雜,川鄂鹽政真是成也李漢敗也李漢!若不是他盤活了這個高大千萬的巨無霸,使它重新擁有了源源不斷創造利益的能力,又怎么會導致又有那么多本來已經半死不活的勢力眼紅著沖了進來。當李漢打算整頓鹽政的消息傳出后,大小鹽商無不戰戰兢兢,誰也知道這個年輕人到底做得什么打算。反正憑借鹽商們的歷史經驗,當上頭放出風聲說要整頓鹽務的時候,通常是鹽商大把往官府送銀子的時候,誰都知道當鹽商的好處,當了鹽商的就巴望著一直當下去,沒當上鹽商的富戶削尖了腦袋想往這個集團里營,至于誰當誰不當,那就得看官府一句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