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咚咚的敲門聲響起,整座宅院里面依然一片靜悄悄,沒有絲毫聲音傳出,雖然現在是大中午,太陽掛在高空,各人心中依然發涼。 “把門打開?!蓖妙澏兜穆曇舻?。 數名衙役抬來一根圓木,“砰”的一聲撞在大門上,叭嗒一下,門栓斷裂的聲音傳來,大門沒有費多大力氣就向兩邊打開,一名衙役壯著膽子走進大門,數進重的大宅子悄無人影,令他安心的也沒有見到尸體。 “各位老爺,里面沒人?!?/br> 聽到那名衙役的喊聲,幾位同知、通判,推官等官員才邁開步子走進葉宅,在整個宅中轉了一圈,眾人發現,宅中并沒有多少凌亂,凡是值錢的東西都已經不見了,只留下一些笨重的家什,在葉宅正廳中的桌子上,整齊的擺放著兩套官服還有知州大印。 眾人到此哪還不明白,這位葉大人看來是棄官而逃了,葉宅中數十號人,東西更是多不甚數,真不知道這位葉大人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將人和東西都帶出城,恐怕非是一日之功能成,一些官員恍然大悟,怪不得這些天知府大人每天下班的時間都準時的很,恐怕早就安排了。 官印和官服都放在桌子上,若是以往,兩名同知恐怕會大喜過望,他們進一步就能當上知府了,此時望著這兩樣東西,兩人卻都覺得是燙手的山竽,濮州的形式不好呀,先是鬧榆園賊,榆園賊剛被剿滅,丁鳴吾又鬧了起來,雖然上萬大軍將丁鳴吾圍在蒙陰山上,可是上萬大軍的軍需卻需要附近地方承擔,壓得地方喘不過氣來,各級官員越來越感覺自己坐在火山口上,不知什么時候就會暴發,加上又有大明的威脅,換了自己,自己也要逃。 “不好?!币幻蝗幌肓似饋?,這個葉大人潛逃,馬上要運給大軍的錢糧不會出事吧,他把這個想法一說出來,其余幾名官員也都張口結舌,眾人再也顧不得在葉宅停留,命令衙役收了葉廷秀留下的官服大印,匆匆趕到衙門查帳。 一查頓時發現了問題,葉廷秀臨走前果然動用了這筆錢糧,雖然由于時間的關系,糧食基本沒動,所有的銀錢卻不翼而飛,那可是上萬兩的窟窿,以現在濮州的情況,再怎么刮也刮不出來,兩名同知、三名通判、一名推官都是面如死灰。 很快,葉廷秀棄官逃走的消息就傳到巡撫方大猷耳中,方大猷大為震怒,發下海捕公文對葉廷秀通緝。 葉廷秀是看過大明邸報第一個棄官而逃之人,或許很難說葉廷秀只是看過邸報才潛逃,不過,邸報是一個很大的誘因,方大猷對葉廷秀的通緝本來是想震懾一下有人學葉廷秀,不料卻起了反作用,隨著葉廷秀的棄官而逃,山東各地掀起了一場棄官而逃之風,許多地方下屬官員發現他們的上官一夜之間突然就不見了,或者一些上屬官員發現他們的下屬一夜之間消失不見。 除了棄官潛逃外,更有甚者,一些官員直接起義,反對滿人統治,其中影響最大是李建泰、惠士揚兩人,這兩人都曾是大明的大學士,李建泰更是名重一時,是崇禎皇帝派出的最后一名督師,被人吹捧為風骨峭拔、性情慷慨,家中光有名有份的妻妾就有五十人,也被認為是名士風流。 只是李建泰實在不是領軍的料,皇帝對李建泰寄予厚望,親自相送,出京數里,李建泰所乘肩輿折斷,被認為是不詳之兆,故意行軍遲緩,每日只行三十里,任由士卒禍害地方。 到了順德府廣宗縣時,當地士紳閉城不納,李建泰大怒,竟然派兵攻城,把知縣殺死,至保定時,再也不肯前進,等到李自成大軍到保定時,李建泰佯裝生病,任由中軍郭中杰率軍投降,就這樣,被崇禎寄予厚望的李建泰出京后,攻破了自己一個縣城,一槍一矢未向他要征剿的流賊放就向李自成投降,滿人入關,多爾袞鑒于他以往的名望,將李建泰召為內院大學士。 李建泰打仗不行,做官卻是好手,他家中良田千頃,家財數百萬,可以讓他放手大方結交官員,拉幫結派,幾次被俘投降,名望絲毫不受影響,多爾袞不久就發現李建泰其實毫無能力,一怒之下將李建泰罷官。 李建泰被罷官后對清廷滿腹怨氣,這次看到大明朝廷的邸報后,也不知李建泰突然從哪里來的勇氣,派人找來惠士揚相商起義,只是事機不密,被人告發,清軍馬上出動將兩人抓捕斬首。 以李建泰的能力,即使無人告發也成不了大事,只是連李建泰也敢造反,多爾袞意識到了嚴重性,下令各級官員一律不得看大明邸報,凡敢收藏、觀看者,一律處于謀逆罪,告發者,重賞。 第二卷 血戰中原 第202章 文字獄開端 只是這種事又豈能一道命令就禁止,表面上雖然禁止了,下面邸報的流傳反而更廣,人都有好奇心,越是朝廷禁止的東西越要看。 滿人這種形同奴隸制的落后制度,在關外人少時尚可以實行,而且更加有效率,可是到了關內,哪怕他們只據了京畿、山西、山東三地,人口和以前相比也增加了至少十倍,文化更是先進了數百年,自然不是滿人簡直的制度能夠適應。 歷史上,滿人雖然用武力迅速征服了全國,可是接下來的就是反復的起義,直到十幾年后,將明朝的各項制度吸收完畢,完善了滿清自己的各項典章制度后,天下才開始平靜,真正將所有漢人都變成滿清需要的奴才,至少是要到百年后的乾隆時期才行。 只是多鐸一場大敗,將滿人速勝的希望成為泡影,沒有武力的全面壓服,滿人政權各種水土不服的癥狀就如雨后春筍一般,一茬茬冒了出來,多爾袞雖然被皇太極封為睿親王,那是指他的軍事才能,看他在入關之后的所作所為,以及死后迅速被清算,連尸身都被人挖出來鞭打,完全是一個政治白癡。 若是有洪承疇這個熟悉大明各項事務之人提點,多爾袞或許會想到辦法化解,可是偏偏洪承疇死了,連以前那個落第秀才范文程也不在,雖然攝政王府的文臣還有不少,卻沒有人能夠真正比得上洪承疇和范文程兩人,多爾袞應付起來顧此失彼也不為怪。 從三月份開始,大明朝廷每半月就發出一份邸報,邸報上的內容形式多樣,每次都有一篇對滿清官員的勸告,而且對于滿人的一些野蠻制度大加批判,將滿人一概以韃子、蠻夷之類稱呼。 每次大明邸報出來,大概一周左右就會在北方出現,半個月就可以到達北京,雖然有禁令,許多官員還是互相傳抄,屢禁不止之下,多爾袞下達了更加嚴厲的處罰措施,宣布無論身居何職,凡膽敢私藏、傳閱明朝邸報者,一經查實,立斬不赦。只要懷疑有人私藏,衙役就可以直接拿人。 對于多爾袞的這條禁令,許多漢大臣極為反感,他們在大明享受慣了說話的自由,哪怕是一個普通的士子也可以對朝政說三道四,更不用說那些御使便是連皇帝也敢亂噴,雖然有打板子的時候,可是當一件事惹起群臣反對時,皇帝也只能退讓,在滿人這里,他們不但失去了說話的自由,連看一份大明的邸報也要處于極刑,兩下一比較,誰高誰低一目了然,更多的人轉著心思,是不是也要找機會辭官歸鄉? 紫禁城清脆的鳴金聲響起來,各個滿漢大臣從太和殿魚貫而出,漢大臣還穿著寬大的官服,頭發垂肩;滿大臣卻穿著窄服,前額光亮,腦后留著金錢鼠尾,兩者涇渭分明,互不混淆。 不過,也有例外,各個滿漢大臣都已離開后,一人五十歲左右的人慢悠悠的出來,此人身上是寬大的漢服,只是額頭光亮,后面留了一根金錢鼠尾,可謂是滿漢不分,不論不類。 說起來,此人大大有名,姓孫名之獬,祖籍山東,仍天啟二年進士,改庶吉士。館試第一,授檢討,后升侍講,如今在大清任禮部侍郎。 天下未定,滿人入關仍允許明朝降臣上朝時穿明朝服飾,只是滿漢大臣分立,各站一邊,孫之獬斷定大清將取得天下,為了表明自己降清的決心,他率先剃發易服,把自己打扮成滿人模樣,上朝時企圖和滿人站在一起,只是滿人將領剛入關,正是信心百倍之時,根本看不起漢人,又如何允許一名漢人混入他們的行列,毫不猶豫的將孫之獬推了出來。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對于這些士大夫來說,頭發,服飾看得比對王朝的忠誠還重要的多,雖然同是投降滿人,孫之獬的行為還是讓多數漢臣不恥,當孫之獬被滿人推出來想重回漢人大臣隊列時,幾名漢大臣故意手挽手,同樣不讓孫之懈站回原來的隊列。 徘徊于兩班之間的孫之獬進退不得,狼狽萬狀。惱羞成怒之下向多爾袞上書,書中言道:“大清平定中國,萬事鼎新,而衣冠束發之制,獨存漢舊,此乃大清之從漢舊,而非漢舊之從大清,難言平定,難言臣服也?!?/br> 歷史上,孫之獬的上書迅速被多爾袞采納,多爾袞悍然下令所有漢人都必須剃發易服,“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比珖鞯匾粫r掀起了一股血雨腥風,無數不肯剃發易服之人被殺,孫之獬因而得到賞識,而禮部侍郎躍為兵部尚書。 只是這位剃發易服的首倡者也沒有得到好下場,他為兵部尚書不到一年,就被人告發貪污受賄,結果丟官去職,只好卷起鋪蓋回到老家,恰逢謝遷起義,孫之獬一家都落到義軍手中,義軍上下都對孫之獬恨之入骨,孫家男女老幼一百多人都被義軍斬首,孫之獬本人被五花大綁達十多天,頭皮上被戮滿細洞,義軍爭相用豬毛給他重新植發,最后還把孫之獬嘴用大針密密縫起,肢解碎割而死。 不過,此時歷史卻被改變,當多爾袞剛要接受孫之獬的建議時,多鐸失敗的消息傳來,多爾袞頓時如冷水澆頭,對漢人大臣安撫還來不及,哪敢下達剃發易服的命令,孫之獬的上書頓時被束之高閣。 這一年多的時間,孫之獬幾乎成為一個笑柄,滿人看不起他,漢人更看不起他,孫之獬一怒之下,越發標新立異,干脆身穿漢服,卻依然留著滿人頭發,此人也算隱忍,每次上朝,無數滿漢大臣異樣的目光就落到他身上,若是一般人,恐怕早已經主動提出辭官了,孫之獬卻毫不理會,連順治小皇帝也特別注意到他。 久而久之,滿漢大臣也都習慣了這個異類,把孫之獬當成小丑看待,也算是上朝時的一道風景,哪知道此時孫之獬心中已經醞釀起了一場風暴。 看著前面消失的各個滿漢大臣,孫之獬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你們這些瞧不起本官的狗東西等著,本官注定要成為一鳴驚人,踩著你們的尸骨登上一個個臺階。 “老爺,上轎吧?!睂O之獬心中發恨時,已經來到文武百官上轎的地方,一名同樣留著金錢鼠尾的,穿著全身補丁麻衣的仆人彎腰向他道,在這名仆人身后,站著穿著同樣破舊的三名仆人,他們中間是一頂有點破敗的小轎,小轎只能勉強坐下一人,四周的簾子經過風吹日曬已經顯得非常破舊,橫桿上許多地方油漆剝落。 “好,上轎回家?!睂O之獬利索的跨進轎中,以往他每次見到這頂小轎都會感覺到一陣不舒服,這次卻反而有點留戀,他有信心過不了多久,自己就再也不用坐這頂破轎了,即使換成八抬的綠呢大轎也不是不可能。 孫之獬雖然做著禮部侍郎的高官,只是這一年多來日子無疑過得非常窘迫,不但同僚瞧不起他,就是下屬對他也毫無尊敬,這種情況下,自然沒有什么外快,單靠禮部侍郎那點薪俸就是塞牙也不夠,好在孫家在山東是大戶,可以補貼一點,否則這一年他可能連這項破轎都坐不起。 轎子晃悠悠的抬著孫之獬回到家中,他馬上吩咐仆人:“給老爺磨墨,今日老爺要向皇上寫奏章,無論誰人過來一律擋駕?!?/br> 仆人小聲的嘀咕:“有人來才怪?”整個孫府可以說是門可羅雀,除了老家偶爾來人外,一年也沒有人上門。 孫之獬朵聽得不是很清楚,只是卻知道仆人沒有好話,他心中氣急,得不到滿人的重視,在家中連一個仆人也敢說自己閑話,他大喝道:“掌嘴?!?/br> 那名仆人無奈,只得輕輕的扇了自己幾個耳光,孫之獬沒有看得太清,聽到仆人耳光打得響亮才滿意的點了點頭:“狗奴才,自找苦吃?!倍逯_走進書房。 次日上朝,太監剛剛宣布有事早奏,無事退朝,孫之獬馬上站了出來:“啟稟皇上,臣有本奏?!?/br> 孫之獬一出來,所有人都是一片嘩然,自從一年前他向小皇帝的和攝政王提出剃發易服被駁后,孫之獬還是第一次在朝堂上奏,一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孫之獬身上。 小皇帝饒有興趣的看著孫之獬,對于小皇帝來講,孫之獬穿著和頭上的發式是唯一與眾不同之人,自然也就記住了他,小皇帝有點興奮的道:“愛卿請講?!?/br> “微臣彈劾鮑承先、高進庫……等不遵禁令,私藏偽明邸報,請皇上明察?!?/br> 孫之獬一口氣彈劾了三十多名大臣,其中滿漢都有,大殿上頓時一陣大亂,一些彈劾到的人紛紛斥責孫之獬胡說八道,一些人卻是臉色蒼白。順治頓時手忙腳亂,用眼睛瞄著多爾袞:“攝政王,此事如何處理?” 多爾袞冷冷的掃了一眼大殿,剛才還亂成一團的大殿頓時安靜下來,多爾袞嘴里吐出一個字:“查!” 第二卷 血戰中原 第203章 得失 多爾袞這聲“查”,只有短短的一個字,卻使得整個大殿溫度都仿佛一下子降低數度,每個人都感覺一陣寒意,那些被彈劾的人更是心涼了一大片,真要查起來,即使是絲毫沒有錯誤也可以栽臟陷害,何況滿人入關才兩年,即使家中沒有私藏邸報,多少也有犯忌之物。 多鐸南下的大軍全軍覆滅,經過一番爭斗,多爾袞的權力非但沒有下降,反而更加鞏固,一時之間,整個大殿噤若寒蟬。 濟爾哈朗本能的感覺到不妥,若是一個大臣被彈劾就要搜查全家的話,恐怕整個朝廷都要亂,他連忙站了起來,對順治道:“皇上,臣反對,孫侍郎的彈劾真假尚且不知,怎能就此對大臣搜查?!?/br> “皇上,攝政王,臣等冤枉啊?!滨U承先、高進庫、陳名夏、房可壯、金之俊這些被彈劾的人跪倒在地,紛紛叫起冤來。 “這……”剛剛才九歲的小皇帝望望多爾袞,又望望濟爾哈朗和一群喊冤的大臣,頓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皇上,冤不冤枉,一查便知,這些人若家中沒有私藏違禁的偽明邸報,又何必怕搜查,有人食著我大清俸祿,暗中卻與偽明勾結,此事非同小可,不查不足予整肅朝綱?!贝髮W士剛林站了出來道。 鮑承先、陳名夏、高進庫等人心中無不對剛林破口大罵,若是讓衙役到你家中搜查不知道肯不肯,心中卻是一片茫然,自己一向對攝政王恭敬,不知什么時候得罪過攝政王? 這些人卻不知,并非他們得罪了多爾袞,只是由于大明的宣傳攻勢讓投降滿清的漢官人心惶惶,這種人心是由雙方實力的實力造成的,多爾袞就是想否認也沒有用,除非滿人能夠取得一場大勝,才能扭轉。 若是任由大明的宣傳這樣發展下來,焉知殿中這些漢人不會當真投敵?眼下大清的實力根本不能挑起一場大戰,孫之獬的彈劾剛好給了多爾袞一個整肅人心的機會,和鮑承先等人是否得罪了多爾袞無關。 “禮親王,你認為該如何?”多爾袞沒有理會下面喊民冤的眾人,而是直接問代善。 代善看了看下面的眾人,里面多是一些漢大臣,他對漢大臣向來無好感,聽到這些人家中藏有禁書,更是反感:“本王同意攝政王之言,漢人有言,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既然各位認為冤枉,查一查又有何妨?” 二大親王作出決定,濟爾哈朗也無能無力,得到命令的順天府衙役匯合攝政王府的侍衛一起對孫之獬彈劾的三十五名大臣家中搜查起來。 這一查果然查出了大問題,三十五名大臣中,有十五名大臣家中搜出大明的邸報,其中就包括吏部尚書陳名夏、刑部侍郎房可壯、兵部侍郎金之俊等等重臣,大學士鮑承先家中雖然沒有明朝的邸報,卻搜出了不少崇禎、天啟兩朝文人所箸的筆記,里面將努爾哈赤、皇太極,包括一些滿人箸名將領都極盡挖苦,其余各人家中也多少搜到了一些攻擊滿人的書籍,孫之獬彈劾的三十五人,竟然無一幸免。 多爾袞得報后大怒,馬上下令將陳名夏、房可壯、金之俊等十五人斬首棄市,全家發配滿州為奴,鮑承先等二十人罪減一等,免去斬首之刑,全部流放。 斬首的十五人當中,二名尚書,一名大理寺卿,五名侍郎;流放的人當中一名大學士,六名侍郎,其余也都是五品以上的大員,三十五人當中,漢員三十人,滿臣五人。 清廷分為兩套班子,每套班子都分滿漢,漢臣的地位在滿人之下,雖然處理的大部分是漢臣,五名滿臣只是無足輕重的陪襯,只有一人處斬,可是一下子處置這么多重臣,引起的震動可想而知,鮑承先是努爾哈赤時就追隨滿人的舊人,順治曾想為他求情,多爾袞依然不準。 這一番處置嚴厲的程度出忽所有人意料,這三十五人被處置的當天晚上,京城許多官員宅院中都煙霧彌漫,空氣中盡是焚燒書籍的氣味。 雖然官員們都自覺將違禁的書籍都連夜燒掉了,不過,孫之獬的奏章就象是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一名禮部侍郎,僅憑一份奏章將拉了三十五名大臣下馬,十五名還被斬首,其中就包括孫之獬的上司,孫之獬順利的由侍郎轉為尚書,許多一直找不到機會投機鉆營之人興奮起來,他們看到文字獄的威力。 從孫之獬上書后,京城一下子密告成風,先是告仇人,然后是同事,甚至是密友,早上還是關系親密的朋友,到了晚上就有可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告的內容也是越來越多,收藏南明過來的邸報,將大清視為蠻夷,攻擊大清太祖,太宗固然可以直接入罪;就是影射,借古諷今也是大罪。 對于這些密告之人,多爾袞指使順天府都要好生接待,一旦查到被告之人屬實,馬上嚴厲懲辦,即使是密告之人不實,也不用受到什么處罰,一時之間,京城人人自危。 京城的密告成風,倒是取得了一些效果,兩處錦衣衛據點暴露,被順天府衙役順藤摸瓜,接連抓獲了十幾名京城活動的錦衣衛,更加助長了密告的人數。 許多原本對多爾袞不滿的大臣在這種高壓之下無不向多爾袞低頭,紛紛向攝政王府表忠心,多爾袞的權力更進了一層,已經有人建議,將皇叔父攝政王中間的叔字去掉,變成皇父攝政王。 這股風越刮越大,從京城開始又漫延到滿人控制的地方,尤其是山東更是成了重災區,這里起義不斷,為了鎮壓義軍,清軍頻繁調動,所耗錢糧巨大,普通的農民和一些小門小戶早已經窮得榨不出油水,唯有一些大戶人家依然家財萬貫,糧食堆積如山。各地官府早就對這些豪富之家流口水,只是以前沒有什么借口,這些豪富之家又與官府關系密切,一時不好下手。 文字獄的風波從京城傳了出來,各地官府都是大喜過望,“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痹谶@個年代,哪個富戶家中沒有書籍,只要隨便一搜,自然可以找出錯處,首先與官府不那么密切的富戶成為地方官府的肥羊,只要官府看上哪家富戶的財產,他們事先甚至不需要先找到證據,派兵一搜,自然各種證據都握在手中,直接就可以抄家滅族。 不但是富戶,就是官員也互相傾扎起來,無數人被牽連進去,許多人抄家滅族。弘光二年的六七月,清廷記載的大小文字獄就高達千起,牽連的人數超過十萬,殺頭之人不下萬人,更多人的處于流刑,要么死于路上,要么輾轉到了熬到北方,成為那里留守的滿人奴隸。 被記載的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富戶只是承受了官府的借機勒索,花錢消災,在一輪輪的文字獄過后,清廷一直結據靠吃老本的財政竟然破天荒的好轉起來。 到了弘光二年的八月,密告之風依然未停,多爾袞集大清權利亦一身,哪怕他此時做皇帝也無人敢反對,多爾袞才意識到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否則要將漢人官員和富人都殺光了,沒有這些漢官和富戶的支持,大清朝廷難道能指望這些承受苛捐雜稅,窮得叮當響的窮人支持,他就是做了皇帝也沒有意味,多爾袞發出旨意,暫停行文字獄,非重大案情,喪心欲狂謀反者,官府不再受理密告,這輪文學獄的風潮才慢慢平息下來。 滿人掀起的這場文字獄風波,讓錦衣衛的活動大受限制,稍有懷疑就被人密告抓捕,錦衣衛在接連損失人手之后只得謹慎下來,減少了在滿人地面的活動,邸報自然也無法再傳到北方,多爾袞也算取得了效果。 文字獄導致了北方大量書籍被毀,不過,大明一直是南方文化薈萃,清人能毀得了北方的書籍,卻毀不了南方的書籍,對于文化來說是談不上什么損失,北方大量的官員士子被牽連,對于大明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到了現在,除了那些已經鐵心做漢jian的官員,幾乎所有的士紳都心向南方。 江南士林的震動更大,他們紛紛寫文祭奠北方因為文字獄死亡的親友,留在北方的許多官員和士子本來就是南方人,他們在江南都有親友,以前因為他們從賊,許多人生怕影響到自己的前途,紛紛與之劃清界線,現在他們祭奠時倒也理直氣壯,這些人既然不容于滿人,自然是心憂大明之人,只是暫時淪落在北方,有家不能歸而已,祭奠他們才能顯示出自己不忘友情的情懷。 連王福也不免要下旨祭奠一番,罷朝三日,以示哀傷,其實王福卻心下甚喜,滿人這么快露出了他們的本性,今后至少可以不擔心一些文人士紳對于改朝換代的麻木不仁,甚至還貪圖小利,賣糧于敵。 第二卷 血戰中原 第204章 鹽政 淮安,這座幾經戰火的城池用了一年多的時間又重新繁華起來,昔日處處傷痕的墻城已經整修一新,街面上人來人往,各種貨物琳瑯滿目,在大街上走上一圈,各種吆喝聲不絕于耳。 夏完淳和杜登春兩人踏入淮安街頭時看到的正是這個情景,這里幾乎找不到兩次戰爭的一點痕跡,仿佛是一個已經承平了數十年的城池。 淮安之所以能這么快的恢復,是因為這里有鹽,淮鹽,淮鹽因淮河貫穿整個鹽場而得名,北起蘇魯交界的繡針河口,南至長江口這一斜形狹長的海岸帶上,有著全國最廣闊的沿海灘涂,而且氣候四季分明,正適宜于海鹽生產。 早在吳王闔閭時代,這片海岸就開始煮海為鹽,漢武帝招募民眾煎鹽,晝夜可產千斤。唐代開溝引潮,鋪設亭場,曬灰淋鹵,撇煎鍋熬,并開始設立專場產鹽。到宋代,煮海為鹽的工藝已很非常成熟。 作為小農經濟的封建王朝,鹽是唯一每天所有人都要用到的商品,唐、宋以來,鹽課常占國家財政收入的三分之一至二分之一,而兩淮鹽課又占全國鹽課收入之首,兩淮鹽業對于朝廷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到了大明,鹽課收入下跌到稅賦的十分之一,這是因為大明初期,鹽法和邊計緊緊相連,鹽政立法的目的就在于保證國家對鹽業的控制,通過輸糧、輸米或納糧米及其他軍用物資領取鹽引到鹽場支鹽經銷的方式,來解決邊疆駐軍的吃、穿、用,從而鞏固邊防。 這種鹽政邊政相結合的政策稱之為開中制度,這個開中制度,使得明初時邊疆百萬大軍幾乎不需朝廷供養就能自行養活,為此,朱元璋得意的講:“朕無需一兩餉銀而養百萬大軍,到仍亙古未有之舉?!?/br> 可見,大明財政對鹽業的依賴非但沒有比唐宋時期減輕,反而加重,不過,這個令朱元璋無比得意的開中制度到了明中期就破壞殆盡,由于鹽業的巨大利益,官員、勛貴、太監互相勾結,倒賣鹽引,私自夾帶,使得商人辛苦運糧到邊關獲得的鹽引價值大為降低,入不敷出之下,再也沒有人肯運糧到邊關。 到了成化年間,開中制度再也無法執行下去,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成化十年(公元1474年)巡撫右都御史劉敷疏請兩淮水鄉灶課折銀,每引納銀三錢五分,開始了開中納銀的試行,弘治四年葉淇為戶部尚書,著手將開中折色推行全國,朝廷正式命令召商納銀運司,類解太倉,分給各邊,每引輸銀三四錢不等,至此開中折色制度正式確立,商人不再需要運糧到邊關換取鹽引,而是直接交銀換取鹽引。 開中折色后,朝廷在鹽政上的收入大增,張居正主政期間,每年朝廷鹽稅收入一度高達五六百萬兩,其中兩淮鹽稅每年貢獻二百余萬兩,除去給邊關的各種開銷,鹽稅一年可以節余一百萬兩,張居正死后,太倉存銀因此高達一千多萬兩,萬歷年間能夠支撐大明進行三大征,實賴張居正留下來的一千萬兩存銀。 現在南明朝廷在鹽政上還是繼承原來的開中折色制度,只是鹽稅的收入卻少得可憐,以弘光元年為例,朝廷在鹽稅上的收入不過三十多萬兩,其中兩淮鹽稅依然占了大半,繳納了二十余萬兩,可是它最高峰時相比,只有差不多十分之一。 這么少的收入,當然不正常,雖然說大明丟了北方數省,兩淮鹽業無論是生產還是銷售根本沒有影響,北方數省原本吃的就是長蘆河東方面的鹽,而且兩淮鹽業還一舉奪得了山東靈州鹽場的銷售區,鹽業生產只增不減。 一個朝廷的吏治幾乎決定了一個王朝的成敗,凡是國家初期,莫不是吏治清廉,官員兢兢業業,國力才能蒸蒸日上,若是到了中期,吏治漸漸腐敗叢生,朝廷就開始走下坡路了,到了后期,吏治積重難返時,王朝就離崩潰不遠了。 眼下南明完全繼承了以前大明的官吏,這已是一個王朝的未期,吏治自然談不上清廉,王福心知肚明,只是以前顧慮若是動了吏治,會引起官僚和士紳的離心,在沒有擊敗滿清之前,根本沒有作整頓吏治的打算,為的就是在自己對滿人御駕親征之時,各級官吏不會扯后腿,可謂是用心良苦。 如今滿人的文字獄幾乎將南北官僚,士紳全體得罪,加上有前次大勝滿人的戰績,王福完全不用擔心官僚士紳還會對滿人主動投靠,這種情況下,王福對于吏治的腐敗再也難予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