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的教室 第75節
“我想活……我想活著……我必須活著……” 她的手?在墊子里摸索著,直到摸到了那細而硬的東西: 是吳芳蕊給她的牙刷, 一頭被磨得無比尖利。 她意識到,這?個牙刷, 或許可?以再?救她一次。 她將牙刷柄咬在嘴里, 壓抑著疼痛的哀吼, 終于把自己的腿解救出來了。 小腿已?經血rou模糊。 她趴在地?上,痛得抽氣?, 頭暈目眩。有那么幾秒的時間?, 她感覺自己可?能隨時會昏死過去?, 但眩暈過后,她的大腦仍格外清醒。 她吐掉牙刷,抬頭望著那一線光明, 嘶聲喊道: “救命啊……” “救命……” “有沒?有人……” 但那微弱的聲音實在太小了, 她自己都知道,外面的人絕對不可?能聽到。 「要出去?, 不能死在這?里!」 「要先站起來!順著傾斜的石板爬上去?……」 「要把那個缺口變得更大!」 她扶著墻,顫顫起身, 右腿略一用力,就是鉆心刮骨的疼,同時也帶來了加倍的清醒。 痛徹心扉的慘叫被她生生忍住,她握著牙刷,順著石頭一點?點?爬了上去?…… 細細的一線亮光照射在她的臉上,描摹著她的面部輪廓。 她的眼睛有點?適應不了這?樣的強光,金色的睫毛猛地?閉上,細微的風扇動著光里的塵埃也跟著舞動…… 好半天,她才?又睜開眼。 徒手?分開障礙是不可?能的了,她觀察著石板上的裂痕,將牙刷的尖端嵌入更為粗寬的裂縫里。 “咔……”伴隨著碎裂的聲音,一小塊劣質水泥滾落了下去?。 她又將牙刷的尖端嵌入另一個縫隙,這?次的運氣?不夠好,看上去?更寬的裂縫,其實堅固得難以撼動,大約里面有鋼筋一類的東西。 她沒?有氣?餒,又換了一個。 一塊又一塊,一塊又一塊…… 伴隨著最后一塊巨大的水泥落下,她的面前出現了一個狗洞大小的出口。 對于尋常人來說,從這?個小洞鉆出去?或許有點?勉強,但是她足夠瘦。 于此同時,她也聽到自己所處的空間?開始發?出不祥的、開裂的聲音…… 像是鋼筋不堪重負,低沉的“吱呀”作響…… 白昭昭不敢有絲毫遲疑,更不敢休息。她頂著塵土,匍匐著,用盡了渾身的力氣?,拖著身體爬出洞口。 先是手?臂,隨后是腦袋、肩膀…… 長發?拖在地?上,被地?上厚厚的灰塵染成了難看的灰白色。 她沒?有回頭,心無旁騖,就像她在心里知道,自己一定能爬出去?一樣。 直到她的腳尖脫離了幽暗,下一秒,重物重疊塌落的巨響從她身后傳來! 她猝然回頭: 整個矮小的劣質建筑物都下沉到了地?下,將一切都掩埋在了鋼筋水泥里…… 白昭昭盯著那廢墟看了幾秒,意外地?看到碎尸層疊里,一個人的胳膊露在外面…… 看手?的形狀,是一個男人,而那藍色的毛衣…… 是柯吉利。 「只有她能殺死柯吉利……」 她此時好像更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了。 如果?她要活著出來,就要撬開那些障礙,而缺少了下層支撐的障礙,柯吉利會被徹底砸死。 世間?的事,似乎總是這?樣環環相扣。 目光并未在柯吉利身上多停留一秒,甚至沒?有一點?多余的情緒,她轉而四下環顧。 原來,不止她身后的房子成廢墟了,在她觸目可?及之處,皆是廢墟。 曾經遠處林立的高樓全都不見了,只剩下半高的框架,像是被自然殘忍地?肢解了; 公路也如同被人刺傷,留下了長長深深的傷口…… 而她或許是幸運的,因為她所在的地?下室上面只有一層,墻體的用料也是偷工減料的東西,所以掩埋不深,被她逃了出來。 她支起身,整個城市就如夢境里那般,靜得嚇人,只有重物間?或塌落的聲音。 無盡的斷壁殘垣、濃煙滾滾,廢棄世界一樣的荒蕪里,似乎只剩下了她一個活人。 “有人嗎?”她開口,聲音嘶啞至極,“還有人嗎?” 聲音在風中散開,回應她的,只有滾滾煙塵。 意識在慢慢變得模糊,白昭昭胳膊一軟,昏倒在了地?上,口中還在喃喃著: “有人嗎……救命……” 救救我,我不能死…… 難道,整個世界都完了嗎?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耳畔傳來了嗚嗚隆隆的呼喚。她微微睜開眼,視野模糊中,只看到幾抹明亮的橘黃色在晃動。 她也看到,天空中直升飛機在盤旋,像一只只小小的蚊子。 “這?里!這?里還有幸存者!她還活著!” “……急需輸血……” “真不可?思議,她從哪跑出來的……” “擔架能過到這?邊嗎?快一點?!” “氧氣?瓶!氧氣?瓶還有嗎?!” 她被人很溫柔地?抱上了擔架。 這?一次,她好像不是在做夢了。 ~ [本次地?震爆發?后,各行各界人士都紛紛施與援手?,捐錢捐物……] [專家推斷由于附近海內火山活動導致……] [……目前死傷人數尚無法統計……] [……支援隊已?跨海奔赴現場……] [余震不止,火山活動仍需檢測……] [整個島嶼幾乎都被摧毀,請看記者前方發?回的報道……] [周邊島嶼亦有震感……] [大量尸體無人認領,令人十?分心酸……] [參加搜救的志愿者,不得不在事后接受心理輔導……] 島上的醫院早已?經化?為廢墟,對岸的港口消化?不了這?么多的傷員和尸體,只能靠直升飛機將幸存者運去?島外更遠的醫院,又將各種醫護人員、記者媒體、法醫、志愿者、心理醫生等運入島內。 輪船載運著一船船的尸體,送到各個殯儀館。殯儀館的冷凍設施也有限,存儲不了這?么多的尸體,只能盡快火化?。 短短幾天,一個殯儀館就需要焚燒幾百具尸體,燒得爐子都發?紅。因為尸體太多,只能拍照、dna鑒定后就簡單編號存檔。 饒是如此,各地?的負責登記的部門和殯儀館也已?經不堪重負,幾天幾夜無法睡覺。 四天后,雖然島上的天氣?不如夏日炎熱,但中午最高溫時也有23度。大量的尸體無人認領,開始慢慢腐爛,□□u擔心繼續運輸可?能會產生污染,下令消毒后就地?掩埋。 七天后,掩埋速度加快,很多尸體只做了簡單標記,就被掩埋進了深深的地?下…… 十?天后,掩埋進一步簡化?,原來是一個人一個坑位,現在變成了好幾個人埋進同一個坑里…… 島內和島外像是兩?個世界。 一邊高樓林立,繁華噪雜;一邊闃然荒蕪,滿目瘡痍。 一邊是廢土,一邊是生機,橫跨兩?界,讓人恍如隔世。 人們在爭相為幸存者捐款,對著電視里播出的慘狀落淚。 在天災催生的絕望與窒息里,所有被救上來的人,都成了希望的象征。記者都想要獲得一手?的獨家專訪,他們要么擁堵在各個醫院門口,要么各種走后門獲得采訪機會,jian猾一點?的,還會賄賂或者喬裝混進醫院—— 白昭昭離開島后,已?經被送去?了濱州市第一綜合醫院,這?里離島最近。 病情一穩定下來,她又被分流去?了下屬的區級醫院。很多心理受創的志愿者也會被送來這?里心理輔導。這?里的防護和安保沒?有綜合醫院那么嚴格,因此記者也格外多,醫院不得不專門騰出來一個會議室做采訪用。 記者采訪室和心理輔導室隔著走廊遙遙相對,兩?邊的氛圍卻迥然不同。 心理輔導室里,醫生正在輔導的是一位在一線幫忙掩埋尸體的志愿者。 這?個志愿者也才?剛上醫科大學,一腔熱血來了,精神卻因此飽受刺激。 心理醫生舒緩的聲音就像是潺潺的溫水,熱氣?氤氳,柔聲安慰著他,開了一些安神的藥物。 他連連道謝,臨走時,卻又站住。 “醫生,其實,還有一件事……我、我感到很可?怕……”他低聲說著,“但是,我又不知道該不該說……” “哦?沒?關系的,小吳,來,你先坐下?!?/br> “這?件事,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我總覺得,是我的幻覺……但那個場景又一直在我的腦海里回放,讓我睡不著覺……” 醫生繼續溫柔地?鼓勵:“好,你不要有心理負擔,慢慢講給我聽一下?” 他這?才?走過來坐下,壓抑著恐懼說到,“其實……之前,我被派去?了一個學校。那里死了很多學生,太多了……因為校門口被堵住,光救援就花了三天疏通才?進去?……尸體都在腐爛,我們就負責拍照之后,開始就地?掩埋……可?是,那天我拍照的時候,看到了很多奇怪的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