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田秀才,什么感覺?你是讀書人,咱們粗人比不上,沒啥感覺啊?!贝蠹叶己逍α似饋?。 “那雙眼睛一瞥過來,就好像冰雪初融,又好似銀瓶乍破,還好比寒梅初綻……心神俱醉啊?!蹦翘镄悴艙u頭晃腦地說著,瞇起了眼睛,仿佛在回味那一瞥。 大伙兒的哄笑聲更響亮了:“田秀才,是春天到了的緣故吧?!?/br> “田秀才思春了,不過你的話咱們聽不懂,有本事對著那老板娘去說啊?!?/br> …… 忽然,有個聲音遲疑著響了起來:“別說,其實那老板娘的眼睛真是……特別,讓人看了還想再看?!?/br> “我也見過,”另一個人探出頭來,“她瞥了我一眼就走了,我可真想求她再看我幾眼?!?/br> 田秀才更加得意了,拱了拱手說:“英雄所見略同,這個中滋味,你們這群俗人,都是不懂的?!?/br> 有人又起哄了起來:“秀才,你這么懂,不如你去把那老板娘娶了回來,就可以日日看,時時看了,省得每天花五錢銀子去喝酒?!?/br> “是啊,你的老婆都沒了好久了,就憑你一個秀才,又是私塾的先生,那老板娘一定樂得嘴都合不攏了?!?/br> “呸!”田秀才呸了他們一口,卻也不著惱,想來是個脾氣極好的,“用得著你們瞎出主意?被你們這些人人一說,原來極美的事情都能說俗了?!?/br> 說著,他搖了搖手中的折扇,分開人群,便往沐風酒家而去。 正值三月,空氣中散落著花的清香,鎮中的小路上不時有陌生人騎馬、坐轎走過,此時正值祭奠先人的時節,是南齊鎮一年之中最為熱鬧的時候。 田秀才喜滋滋地到了酒家,和往常一樣,要了幾盤小食,一壺小酒,坐在最靠近柜臺的那張桌上,只見老板娘懶洋洋地趴在柜臺內,只露出了一頭秀發。 田秀才鼓起勇氣,開始和老板娘搭訕。 “這個,怎么從來沒見你家老板的模樣?” 一旁同樣懶洋洋趴在桌子上的伙計噗嗤笑出聲來。 老板娘頭都沒抬:“沒有?!?/br> 田秀才臉一紅,心一喜:“這個,夫人這是昨晚沒有睡好嗎?” 老板娘的聲音很冷:“我很老?” 田秀才的臉更紅了:“是小生唐突了,姑娘,姑娘看起來精神不濟,小生有個好友是大夫,要不要幫你搭個脈?” “不用?!?/br> 田秀才的臉都紅的快滴出血來:“小生姓田,是私塾的先生,姑娘有空不妨來看看?!?/br> “先生?”老板娘終于抬起了頭,對著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田秀才大喜,終于稍稍挺了挺胸,他的模樣在這個小鎮上算得上數一數二的,又是讀書人,氣質算得上儒雅,年紀也不過二十五歲,自從妻子過世后,小鎮里說親的一大把。 老板娘的的一雙眼睛在他的臉上停留了片刻,田秀才原本帶笑的神情忽然有些僵住了,那眼神沒了以往的靈秀,忽然多了幾分犀利的殺伐之氣。 “撲通”一聲,老板娘重新趴回了柜臺上。 田秀才這才松了一口氣,有些納悶地看著老板娘的秀發,剛想再接再厲搭訕,卻見門口的簾子一挑,進來了兩個人。 為首的一個身形高大,一身黑色的錦袍,眉峰仿佛一把尖刀,直入發髻,一雙眸子淩然,薄唇緊抿,那份威嚴和冷峻蓋過了他的俊朗,讓人一見便心生寒意。 身后那人顯然是他的隨從,快步走到一張桌子旁,拂了拂桌椅,這才讓他的主人坐了下來。 “王爺要用些什么?”那隨從低聲問道。 那人沉默了半晌道:“聽說……他喜歡喝這家的米酒……” 隨從欲言又止,長嘆了一聲,沖著柜臺道:“小二,來壺米酒,再來兩道拿手菜?!?/br> 柜臺上的老板娘不知何時沒了蹤影,趴在桌上的伙計小竺四下張望了片刻,懶洋洋地站了起來:“哎呀客官,我家現在不賣米酒了,不過我家的酒是天下一等一的名師所釀,五錢銀子一壺,你要不要?” 那人倏地看了過來:“不賣米酒了?” 小竺被看得心頭一寒,旋即便不服氣地瞪了回去:“要喝以前的米酒,麻煩客官出門左拐,慢走不送?!?/br> 那人的神情悵然,低聲道:“原來如此,換老板了,看來終究是我沒緣分。也罷,就來一壺你家的酒吧?!?/br> 小竺懶懶地應了一聲,剛準備往里面去取酒,另一個伙計小狄走了過來,嘴角擠出了一個笑容:“不好意思,客官,今日的酒賣完了?!?/br> 那人愣了一下,神情冷漠地看著他們。 隨從在一旁惱火了起來,指了指屋內的食客道:“怎么,他們都有,就我們來了就賣光了?這才是晌午,你們便不賣酒了,怎么做生意?” 小狄撓了撓頭,為難地說:“開門做生意,要是有我為什么不賣給你?不如這樣,我陪你去對面去看看?再不濟,我幫你去對面買兩壺米酒來總成吧?” 田秀才在一旁有些發慌,照他看,那兩個人非富即貴,不是什么好相與的角色。他連忙站了起來打圓場:“這位仁兄貴姓?要是不嫌棄的話,我這里還有一壺,不如一起……” 那隨從沉著臉,從他手里接了過來,隨手掏出一塊碎銀扔在了他的桌上:“多謝了?!?/br> 小狄死死盯著那壺酒看了一會兒,讓人幾乎以為他下一刻就要撲上去把那酒搶過來,只是眼前那隨從,雙手平穩,氣息充沛,一看便是個高手,他不敢造次,只好悻悻地回到了柜臺前。 屋子里安靜了下來,那人端坐在凳子上,慢慢地自斟自飲,美酒仿佛化去了他渾身上下的冷冽,他的眉目間漸漸地浮上了一層哀凄之意,令人不忍再看。 “梓悅……你到底在哪里……”那人低語著,語聲悲涼。 “我等了你那么久,你,你的心難道真的是石頭做的不成……” “你連你家人的忌日都不來了嗎?我在山里等了你兩天兩夜……” “碧落黃泉,難道你真的要我去那里找你?可我很怕,怕我去了,卻還是找不到你……” 驟然之間,他將壺嘴對著自己咕嘟咕嘟大口喝了起來,不到片刻,那壺酒便被他喝得精光,“咚”的一聲巨響,他把酒壺在桌上一拍,哈哈大笑了數聲,只是不到片刻,那笑聲便戛然而止,他的眼中淚光瑩瑩,高聲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