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與雪 第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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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在被子里的手抓了下床單,繞著面料反復摩挲。 段朝泠將她的局促看在眼里,和緩解釋:“昨天去那邊是為了看你?!?/br> 宋槐明顯有些驚訝,沉默幾秒,啞著嗓子問他原因。 “我和你家人是舊識。最近得知了你的近況,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br> 他口中的“家人”指的自然不是宋丙輝他們。 宋槐已經好多年沒聽人提起過往事,恍惚了一下,短暫回憶,發現自己以前好像沒見過他。 她對他完全沒有印象。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段朝泠說:“六年前我去參加你親生父母的葬禮,當時你不在現場?!?/br> 他講話時語氣很淡,平聲靜氣的,沒太大起伏,卻無端給人一種安全感。 宋槐對這話沒有一點懷疑。 一方面是憑直覺相信他,另一方面是因為他說得不假——她當年的確沒出現在葬禮上。 宋槐放慢了語速,試探著輕聲說:“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想問什么可以直接問?!?/br> “……為什么把我帶回來?!?/br> 段朝泠看了一眼她露在被子外面的紅腫腳背,“因為覺得你過得不好?!?/br> 宋槐一愣,握著杯子的手指不小心滑了一下。 水流從杯口溢出來,順著杯壁灑在床面。 覺得自己做錯了事,她有些慌了神,忙用手拂去床單上的濕潤痕跡。 隔著一層衣衫面料,手腕突然被人輕輕攥住。 她停了動作,訥訥抬頭。 段朝泠接過她手里的水杯,把它放到床頭柜上,抽出紙巾盒里的紙巾,替她擦干掌心殘留著的水漬。 動作慢條斯理,全程沒去管那條已經被洇透的床單。 做完手頭上的事,他松開她的手腕,“等等阿姨會上來換條新的,順便叫她幫你再涂一次藥?!?/br> 宋槐原本還不太明白,看到他的目光落在她受傷的腳背,瞬間懂了他后半句話的意思。 細看才發現,腳面的皮膚覆了層光亮的透色,應該是不久前剛涂過藥膏。 她盯著自己的傷處看了很久,視線發直,口腔里不斷冒出苦澀的味道。 一直憋在心里不愿發泄的負面情緒如潮水般涌上來。 眼前一片模糊,宋槐吸了吸鼻子,強忍著眼淚,低聲說:“謝謝你,段……叔叔?!?/br> 她不知道該喊他什么才算合適。 段朝泠盯著她柔軟的發頂,沒搭腔,隨她喊什么,“桌上放了保溫餐盒,里面有吃的,餓了的話就吃一些?!?/br> 宋槐稍微抬頭,余光注意到他緩步走到門口。 本想和他說聲再見,怕多說一個字都會哽咽,索性什么都沒說。 離開前,段朝泠幫她關掉了壁燈。 “我在隔壁房間。你可以隨時來找我?!?/br> 關門聲傳進耳朵里,房間恢復安靜。 宋槐終于可以徹底放松自己。 黑暗的環境,所有感觀被無限放大,她捂著臉抽泣,盡量不讓自己哭出聲。 這么多年過去,原本以為自己已經不會再哭,但她好像真的沒辦法當著他的面裝作若無其事。 他于她而言,是只見過兩次面的陌生人,卻可以輕易瓦解掉她所有的倔強和故作堅強。 - 翌日一早,段朝泠準備動身去老爺子那兒一趟。 臨走的時候,在長廊碰見保姆何阿姨,看到她手里端著的托盤,跟她問起宋槐的情況。 “這會兒已經醒了,在房間待著呢?!焙伟⒁虈@息一聲,“我瞧著眼睛腫了,應該是哭過?!?/br> 段朝泠看向那扇緊閉的房門,“吃過東西了嗎?” “餐盒里的飯菜沒被動過……怕她餓著,我又做了些清粥和小菜,剛給她送進去?!?/br> 段朝泠心里了然,沒再多言,托她將人照顧好,拿起玄關柜上的車鑰匙,徑自出了門。 到了地方,沒第一時間去北院看望老爺子,而是去了南院——老爺子的好友陳平霖的住處。 陪他說了會話,聊完事情,段朝泠沒久留,從南院離開了。 本打算去跟老爺子問聲好,被陳平霖攔住,說他們倆等等要去城西冰釣,車已經備好,只待出發。于是也就作罷,打算直接回去。 剛走到胡同口,和迎面過來的談景撞了個正著。 談家近期要辦喜事,談家人都要出席,一年到頭不怎么回來的談景自然第一個被勒令現身。 兩家離得不遠,步行不過七八分鐘的距離,很容易在這里碰見。 看見段朝泠,談景笑了聲,眼神多了抹諱莫如深,“聊聊?” 段朝泠睨他,“沒空?!?/br> “昨天我找你出來喝酒,你也說沒空?!闭劸罢f,“不過昨兒到底什么日子,對你來說這么重要?!?/br> 段朝泠沒接這話茬。 昨天其實不算什么特殊的日子。 見到宋槐以后,回到市里,他在車里坐了一個晚上。 天還沒亮,獨自驅車去了郊區的墓園,在那邊待了一上午。 中途煙癮上來,去摸外套口袋,恰巧摸到那塊水果糖。 腦子里不由想起小姑娘瘦弱的背影,和走起路來不自然的腿腳。 衡量一個人過得好不好的因素太多,他不確定。 也不確定她是不是安于現狀。 所以再次去確認。 確認的結果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見他不想說,直覺和“她”有關,談景沒再多問,轉移了話題,“見到那孩子了嗎?” 段朝泠“嗯”一聲,“見到了?!?/br> “什么時候再過去看她?我陪你一起?!?/br> “不用。人現在在我那兒?!?/br> 談景以為自己聽錯了,“你可別告訴我,你要把人接回來養著?!?/br> 段朝泠沒否認,“有何不可?” “一旦決定了就是一輩子的事兒,你得對她負責到底。作為兄弟,我勸你慎重考慮?!?/br> “放心,我知道輕重?!倍纬鰶]再跟他聊下去,點亮手機屏幕,掃了眼時間,“有事得先走一步,改日再聚?!?/br> 和談景分開以后,段朝泠回到家里,拎著剛買的甜品去了樓上。 長廊盡頭第一間是宋槐住的客房。 房門闔得嚴實,自始至終沒被打開過。 敲門聲響起。 大概過了一分鐘,室內才傳來微弱的一聲“請進”。 握住門把手,推開門,段朝泠走進去。 房間里光線充足,床單平坦,被子疊放整齊,沒有一絲褶皺。 小姑娘穿戴整齊,坐在單人沙發上,面向窗外,目光有些呆滯。 整個人安靜得仿若不存在。 看見來人是段朝泠,宋槐晃了晃神,出聲同他打了個招呼。 段朝泠看向她,“一晚上沒睡?” 明明是疑問句式,宋槐卻從中聽出了肯定的語氣。 知道瞞不過他,也沒想瞞他,她輕聲說:“……不太能睡得著?!?/br> “餓不餓?!?/br> “好像沒什么胃口?!?/br> “多少吃一點兒,別折騰自己的身體?!彼麑⑻鹌窋R到桌上。 宋槐睫毛顫動兩下,反應了好幾秒才應下這話。 簡短幾句家常聊完。 段朝泠忽然說:“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br> 宋槐放緩呼吸,看著他靠向這邊,戴著腕表的手握住沙發扶手,在她面前半蹲下來。 他與她平視。 他身上攜著外面的寒氣,一絲絲撲進她的鼻息。 兩人中間隔著半步之遙。 這樣的距離不算太近,不至于讓她產生緊張和抵觸的心理。 段朝泠緩聲開口:“所有的事情我會解決,你愿不愿意留下來?!?/br> 宋槐徹底怔住,幾分茫然地同他對視。